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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悠长夏天(九) ...

  •   白鸟废了点力气才让藤原的情绪缓和,头皮按摩后他渐渐犯了瞌睡,白鸟让护工把床头放平,看藤原彻底睡着后出了病房。
      隔壁赤司的房间门敞着,是他在等她。赤司就坐在会客厅的桌子旁,手边除了茶杯外什么都没有,只是静静地坐着。除了以往一直摆在那里的棋盘被移走了外,房间里没什么变化。
      虽然常来医院,但白鸟进入这个房间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前几次的经历都谈不上愉快,甚至还有过来自她单方面的激烈争吵。虽然只过了几个月,但白鸟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赤司给她斟茶,白鸟捧起茶杯啜了一口,微微一愣——还是参枣茶,只是因为天气热了被冰镇过。太久没喝了,甚至还有点想念。她把杯子轻轻放回桌子上。
      “应该就是今年的事了。”白鸟道,“刚才藤原先生说不想在医院里……离开,你们要早作准备。”
      “我会的。”
      “藤原先生已经病得很重了,他已经,谈不上理智了。他现在说的话、做的事,他清醒的时候是不会说不会做的。”
      “我知道。”
      白鸟知道赤司不需要安慰,她也知道她在说一些无用的话,但她还是忍不住。
      两个人对坐着沉默了一会儿,白鸟道:“我想要看你的伤。”
      赤司很配合地解开衬衫的袖扣,要把袖子挽起来给她看小臂,但白鸟又道:“是全部。可以吗?”
      赤司顿了一下:“其实恢复得很好。”
      但白鸟坚持:“我想看。”
      赤司没办法拒绝她,只好把衬衫脱了一半。
      如他所言,确实恢复的很好。只是尚未完全复原的旧皮肤和新长出来的嫩肉都在,大范围的黑色和粉色交错着,看起来极为可怖。这已经比最初大面积的水泡要看起来好得多,赤司在大阪的时候急于让早川队医早早的给他缠上纱布,就是怕白鸟看到会受刺激。
      白鸟微量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从手腕到小臂大臂再到肩膀,和她不算平静的呼吸一同伴随着触感和神经传递到赤司的脑海。
      她的手指最终停留在肩膀,是受伤最重的地方:“这里,会落疤。”
      “只这一点,没什么大碍。”赤司侧过头去看她,对上一双泛红的眼睛,止住了声。

      “他还会回来吗?”

      白鸟望着他,透过他异色的双瞳看向另一个人,轻声问:“我知道那天捂住我眼睛说话的人是他,所以他还会回来的,是吗?”
      “我说过了,一直都是我。”
      白鸟自顾自的仍在问:“把我身边你的人都撤走,是谁的决定,是你的,还是他?”
      赤司却道:“是你。”
      白鸟愣了一下。
      “上次在这里说,希望我把那些人都撤走。是凛说过的话。”
      “但是那是很久之前——”
      “现在是时候了。”
      “是谁觉得是时候了,你?他?”
      “重要吗?”
      “怎么会不重要,他是征十郎啊!”
      赤司审视着她,问:“是你自己觉得,这很重要吗?”
      “你自己”三个字被格外地加重了。
      白鸟定住。

      那天,她最终像逃跑一般离开了医院。和黄濑一起吃Omakase的时候也还是心神不宁,后面好几个新菜式都陆续上了,她还停留在被她戳得面目全非的金目鲷寿司上。
      他们坐在吧台区域,主厨就在他们对面,黄濑眼见他脸色越来越黑,只好用白鸟身体不舒服来搪塞一番。
      他凑近白鸟耳畔,轻声问:“是在医院里见到小赤司了吗?”
      白鸟望向黄濑,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她道:“我很想他。”
      虽然是很模棱两可的话,但黄濑还是听懂了。
      白鸟继续道:“我第一次和他分开这么长的时间,但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想他。我甚至不知道,是我在想念他,还是我脑子里别人留下的种子在让我想他。”
      黄濑:“……种子?”
      “抱歉,因为涉及到了别人,所以不能跟凉太解释。”
      他虽然还是一副很介意的样子,但仍然道:“没关系。只是,我还是觉得,小白鸟在小赤司的事情上总是想得太多了。”他说,“认识了很长时间的人,一起长大的人,就算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但也已经达成和解,哪怕只是朋友,又或者只是‘认识的人’这样的身份,想念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可以吗?”
      “嗯?”
      “和征十郎成为普通朋友的关系。”
      黄濑哑然。他只是了解甚少的局外人,但也觉得,以白鸟和赤司之间的羁绊,赤司恐怕没办法真的和白鸟做普通朋友。就算是白鸟自己,认识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目标,开始了新的人生,但是真的能坦然地、毫无顾忌地把赤司和诚凛的队友们、班级的同学们划等号吗?
      “嘛,总之,”他道,摆出个笑脸,戳了戳白鸟的脸颊,“不管有什么要烦恼的事情,都等到从夏威夷回来后再说吧?”

      白鸟在夏威夷的拍摄工作只两天就结束了,北野又请摄影师给黄濑拍了几组照片,打算收纳到黄濑下一本写真集里。两个人的合照也有,虽然大概率不会在单人写真集里收录,但北野说以后也许会用得上。
      之后经济团队和摄制组按原定计划回日本,黄濑给北野打了申请,把他和白鸟的机票改签到两天后,留出的这两天时间是两人没有任何工作安排的小假期。当晚他就迫不及待地搬进更有情调,当然价格也更高的度假旅馆里。
      套间采光很好,窗帘拉开就是面向大海的落地窗,附带的泳池在落日余晖里闪闪发光。
      黄濑陷进帷幔下的大床里:“阿拉——只有一张床啊——”他发出苦恼的声音,“小白鸟会不会对我做些不好的事吧?”
      一副好像这房间不是他订的样子。
      白鸟笑了一下,伸手推了一把壁炉后面的木墙,隐形门推开,露出另一个房间。
      黄濑扫兴,手肘撑着床:“什么嘛,小白鸟原来来过这里啊,我还以为可以逗逗你呢。”
      “小的时候来过。五岁左右。”白鸟道,“内饰变了很多,以前这里还不是隐形门,但大的格局没变。”
      “这样。和小赤司?”
      “不,和双亲。”
      “家庭旅行啊,”黄濑感叹,“这么说起来,像是氛围很好的家庭?”但他见过宋教授,也从白鸟的形容里感受过她父母间紧张的关系,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果然白鸟道:“那是唯一的一次。妈妈提出的。”她想了想,“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她的抑郁症大概好转了一些,是想要修复家庭关系吧。”
      那年宋教授和白鸟父女一起来了日本,探望丈夫这边的亲戚,这是除了白鸟上次住院外,她印象里唯一一次母亲来日本,但那次访亲因宋教授和公婆紧张的关系戛然而止了。白鸟家虽然有些混血的基因,但说到底是非常传统的日式家族,这一点在白鸟的祖母身上体现得最为彻底。她向来对宋教授这个不肯改姓的外籍儿媳不满,在白鸟凛还没断奶时就去外地工作更是加剧了嫌隙,于是甫一见面,她就当着白鸟的面责备和挑剔儿媳,用那种居高临下古板刻薄的语气,说,已经结婚的人,穿这么过高的鞋跟太不像话,没有身为母亲的样子。第二天宋教授专程去买了更高的鞋,没有在玄关处脱鞋,而是直接穿着进了和室,鞋跟在木地板上落下的声音像挑衅一样把说教都刺了回去。
      总之,在日本的停留时间被迫缩短,假期剩下的时间,宋教授就提出,反正免签,要不要来夏威夷度假——白鸟到现在这个年纪才想明白,那时宋教授确实是抱有很大的诚意去改善疏离的夫妻关系,也是认真地想要承担母亲这个角色。
      黄濑道:“她失败了。”
      “是的。到夏威夷的第二天她就提前回美国了。”
      “工作很忙碌呢。”
      “不是那样,”白鸟顿了一下,“是我跟她说,我不需要她这么做,她这么做没有意义。”
      黄濑愣了一下:“为什么?小白鸟,不是应该很期待吗。”
      白鸟没回话,望着落地窗外的海出神,似乎也在回忆。
      “小白鸟?”
      “……那个时候,”她略有些艰涩地道,“有人跟我说,父母为了我,很辛苦地在勉强自己和牺牲自己,我是他们的责任,也是他们的负担——大概是这种话。”
      黄濑先是怔住,然后猛地看向白鸟,眼神渐渐变得难以置信。
      ——“为什么,会有人,对五岁的孩子,说那种话?”
      白鸟沉默的间隙,黄濑紧跟着问:“小白鸟那个时候已经认识小赤司了,是不是?”
      白鸟飞快地道:“不是他。”
      “我当然知道不是小赤司,但是,那也是和他有关的人——”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通顺了,过去黄濑无法理解的白鸟对赤司畸形的、病态的、献祭一般的寄生。
      “凉太。”白鸟打断他,“都过去了。”

      旅馆如今的软装已经焕然一新,完全看不出曾经的样子,确实是过去了很久了,久到很多事情都已经无法弥补。
      白鸟也不知道,如果那次家庭旅行能够最终成行,她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大概率她的父母也许还是会渐行渐远,毕竟他们的确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因为短暂的爱情试图碰撞,最终也还是要失败;但也有可能,微小的可能,每天回到家里,面对的不是家教和保姆,不是储蓄里虚长的零花钱,而是一个家庭。
      她的人生,在她对所有的一切都一无所知的时候,被强行推入另一个轨道。

      “拥抱。”黄濑坐在床上,向白鸟张开怀抱。
      “谢谢、但是不需要了。”
      “谁说是要给小白鸟拥抱啦。”黄濑道,“女朋友小姐来抱抱可怜的凉太吧。”
      他伸手去拽白鸟,白鸟笑着挥手往后推,退到地毯边缘时因为微小的高差踉跄了一下,然后被黄濑一把拉到了床上,在弹性极佳的床垫上弹了两下。黄濑和她面对面侧躺着,他的脸近在咫尺,金色的碎发后琥珀色的眼睛专注地望着她。
      “很多事情还不习惯,也有很多事想不明白,我知道哟。”他伸手整理白鸟乱掉的头发,“但是没关系,这是小白鸟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嗯。”白鸟笑了。
      白鸟慢慢转身平躺,望着天花板上棕榈编织的装饰:“还没跟你说过。“
      “‘谢谢’吗?——无聊,说过很多次了哦。”
      “不一样的。”
      这段时间,因为“坦诚”的约定,好像越来越习惯和黄濑倾诉,无论是日常的琐事,难以启齿的心事,甚至是一些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事情。这次也是,好像非常自然而然地,就把过去的事情告诉了他。
      “这种,总是能够被人接住的感觉,真的太好了。”白鸟说,“谢谢你,凉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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