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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对手重逢(九) ...

  •   虽然很惊讶,但也是情理之中。藤原身体出了状况,他唯一的女儿已经去世,另有两个儿子都在国外,赤司是藤原在日本唯一的亲人,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应该的。
      “别担心,外公会想要看见凛的。”赤司说,“不过凛来得不凑巧,外公现在在睡觉。”

      赤司的话让白鸟心头涌起非常怪异的感觉。一方面是真的已经很久没有人直接称呼她的名字了,另一方面,是这个赤司也叫藤原为外公,这让她有种之前的赤司已经彻底被覆盖和抹杀的感觉。
      眼前这个赤司对白鸟来说更像个陌生人,她诸多的情绪,正面的有想念,负面的有怨恨,一直都只跟过去的赤司有关。白鸟一直不敢想,她还有没有机会见到那个赤司,因为这会演变成一个和“死亡”有关的话题,如果她所熟悉的赤司再也无法出现,那无异于一场死亡宣判。

      赤司征十郎死了。

      这几个字,光是这样想一想,就让白鸟感到窒息。

      白鸟进了病房探视藤原,他确实在睡,这让白鸟感到轻松了很多。她摸了藤原的脉,又看了检查报告。这两年,藤原本来就不佳、久病缠身的身体用一种堪称”枯萎“的状态迅速萎靡着。
      他年龄到了,这是迟早的,但赤司的变化应该也影响到了他的情绪,加速了这个过程。赤司没有跟着她进入那个病房,他说外公不想看见他,白鸟就大概明白这两个人现在的关系了。
      赤司一直站在门外,在她出来后问她:”吃饭了吗?“
      白鸟本来就打算找时间见一见找个赤司,正好就借这个机会把想说的话说完,便道:”还没,一起吧。“
      赤司于是带她进了藤原病房旁另一扇门,藤原不想见他,所以赤司一直在那里休息。这一层的病房都是套间,餐桌上除了摆好的医院清淡饭食外,边上还放了个将棋棋盘。
      白鸟走近了,看见棋盘两边阵营已经就位,其中先手方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是7六步▲。

      常见的开局走法,也是赤司执先手最喜欢的开局,因为可以静观其变,同时也保留更多战法的选择。
      白鸟过去和赤司对局时,但凡赤司猜先执了先手,白鸟就几乎没有赢过他。这不是将棋的问题——将棋不是先手优势明显的棋类项目,甚至可以说具有一定的后手优势——而是赤司,只要赤司占据先机,无论是一场基于什么的博弈,他都可以一步步把人引进他的局中。

      饭菜应该不是赤司安排的,不然汤里不会放裙带菜,赤司不怎么挑嘴,但裙带菜和红姜丝是要放到绝对黑名单里的。他入座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低下头把裙带菜从碗里挑出来。见状,白鸟下意识地把她的碗推到了赤司碗边,是让他把挑出来的裙带菜放到自己碗里。
      推碗的动作做完以后,白鸟愣住了,赤司的动作也有片刻的停顿。
      这是过去习惯的动作,但他们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

      是低下头的赤司给了白鸟这种错觉——他低着头挑出自己不喜欢吃的食材,旁边的将棋棋盘也是赤司一向喜欢的开局,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好像,白鸟用十年追逐的赤司征十郎就坐在那里,不曾离开。

      但是一切都变了,她追逐的人已经把她抛下了。

      白鸟一瞬间捏紧了筷子,又慢慢松开,将翻涌起的情绪全都压下去后,才开口道:“我跟我爸妈提了很多次解除婚约的事情。”
      赤司停下,抬起头看白鸟,异色双瞳让白鸟彻底清醒。
      白鸟轻声道:“但是他们的情况你也知道。”
      白鸟的母亲很喜欢赤司,她喜欢所有优秀的人,同时,这场婚约也让白鸟父亲的公司和赤司财团有了很多生意上的往来,无论从哪个角度,这是一个让白鸟全家都深感满意的结合,以至于他们可以忽略白鸟的感受。
      “所以,从我这边解除婚约恐怕不行了。麻烦你跟赤司先生说一下。”
      她说话间赤司已经重新把头低了下去,他似乎对这个议题兴趣缺缺,继续慢条斯理地挑拣裙带菜,道:“吃完饭陪我下盘棋吧。很久没有遇到像样的对手了。”
      白鸟不得不出声提醒他:“赤司,我在跟你说婚约的事情。”
      “吃完饭再说。”
      “赤司!”白鸟提高声音,“我不是真的来和你吃饭的。”
      赤司放下筷子。

      筷子被端正地放在汤碗旁边,两根并齐,赤司拿起手帕擦了擦嘴,放下手帕,坐得很端正,脊背挺直。
      赤司的声音让人听不出任何他情绪上的起伏:“抱歉,我拒绝。”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和凛解除婚约。”
      “我对你来说已经没有用了。诚凛的月考我连前一半都没有考进,我现在只是一个会让赤司家蒙羞的——”
      赤司打断她:“凛。”
      他那双眼睛又用那种仿佛可以直接看到人心底的方式锁定了白鸟,白鸟下意识地躲开了和他视线的正面接触。
      赤司把白鸟的汤碗推回她面前:“吃饭吧。”
      白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
      两人僵持了一阵,赤司才开口:“离婚约真正践行的日期还有几年,”本来按照计划他们将在20岁成婚,“这个婚约可以帮我挡掉很多麻烦。”
      白鸟知道赤司指的“麻烦”是什么,用“麻烦”二字来形容也确实恰如其分。

      小到学校里的情书,同在学生会的学姐突如其来的告白,如果赤司能应付过去也就罢了,如果对方实在执着,白鸟就去见她一面。往往不需要说很多,只是三言两语简单地介绍自己,再望着对方的眼睛得体地笑,然后中学女生就会丢盔卸甲一般地逃跑。
      大到面向名利场。太多双眼睛盯着御曹司,这位赤司征尘唯一的儿子了。赤司家那些复杂的偏支,赤司家外想要锦上添花或是祈求雪中送炭的外人,这些互相纵横交错的利益关系让赤司征十郎身边的位置成了众矢之的。所以白鸟从不曾将论坛上的死亡诅咒放在心上,那些摆在明面上的恶意不过是些小伎俩,真正可怕的是隐藏在微笑、恭维、精美首饰和昂贵礼服下的毒药,这些是白鸟在美国也逃不过的事情。
      赤司征十郎的未婚妻必须无可挑剔,看起来游刃有余。“赤司家的未婚妻”,这不是一种感情关系的形容,而更像是一个职业。
      以往白鸟一向做得很好,人人都知道赤司征十郎有位虽然出身小户,但瑕不掩瑜,十分完美的未婚妻。所以虽然白鸟和赤司中断了联系、许久不在宴会上出现,也不会有人自讨没趣,但如果直接解除了婚约,就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之前赤司一直回避这个话题,有那么一个瞬间,白鸟想到也许赤司不想解除婚约,是因为……但赤司果然还是赤司,是可以为了胜利付出一切的人。

      之后的进食安静得过分,除了中间白鸟的手机响过几次,有黄濑的例行碎碎念,还有青峰的短信。
      忘了他身边还有个擅长收集情报的幼驯染,青峰从桃井那里知道了诚凛高年级学长的住院地点,还是到了医院楼下来接白鸟。
      白鸟没再和赤司提起婚约的事,只是挂名这个婚约对她也没什么影响,反而也让她可以避开同父母的对峙,得到一些喘息的机会。除了婚约以外她没有什么好和赤司聊的,青峰的到来正好给了她一个借口:“我朋友来接我了,谢谢招待。”她站起身和赤司告别。
      赤司问:“火神大我吗?”
      白鸟知道她的动向瞒不过赤司,于是不多嘴问他是怎么知道火神的,但因为对象是青峰,让白鸟有些尴尬:“不,是别的人。”
      大概是知道她一定会拒绝,赤司没有再挽留她,之前说要下将棋的事也没有再提,只是在她临走前叫住她,神色间难得称得上是犹豫,好像拿不定该不该做接下来的事。
      但他最终还是递给白鸟一个纸袋:“是他之前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一直没有机会给你。”

      白鸟打开纸袋,里面是一张黑色的胶片专辑,她随即愣住了。
      标题show no mercy下是全身的撒旦形象,撒旦手执利剑,利剑倘若刺入旁边,就将构成一个完整的五芒星,让乐队名称Slayer陷入路西法的诅咒。
      是白鸟最喜欢的金属乐队的第一张专辑。这些年白鸟在有意识地收集Slayer之前的专辑,但这张快四十年前的show no mercy因为年代久远,再加上白鸟不想大张旗鼓地找,实在力所不能及,就此搁置了。
      金属乐不应该是“白鸟凛”会喜欢的音乐,白鸟凛该是哥德堡变奏曲里Aria这样的温柔小品,金属乐离经叛道又太过暴虐,即便不是白鸟凛,是别的同年龄女孩,也是太过叛逆的喜好。所以白鸟小心地掩藏了自己的爱好,她自以为滴水不漏,但现在看来,赤司征十郎早就知道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啊,每次在说“凛只要做自己就好了”时也不是敷衍,是知道她在如此辛苦地扮演着他的未婚妻。白鸟忍不住想,在准备把这样的礼物送出的时候,他是不是想要告诉自己,不必再这样辛苦了呢。
      从前的征十郎,真的是一个非常好,非常温柔的人啊。
      可是为什么,准备好了这样的礼物,也早就约定了要一起过生日,他却还是背弃了承诺,放弃了解救白鸟,变成像现在这样,让另一个人代为转交。
      白鸟第一次直面这个事实:征十郎的的确确是,舍弃了所有和她有关的未来,为了胜利二字。

      “所以你早知道我要来。”白鸟低着头摩挲着专辑封面,“是你让小泽小姐通知我的。”
      赤司没有否认。
      “对不起。”白鸟做好了决定,抬起头认真地道,“我想了想,我没有办法不怨恨他,这种怨恨无法避免地转移到了你身上,所以,婚约还是解除比较好。虽然对你我来说都很麻烦,但我实在不想再和‘赤司’扯上任何关系了。如果你不说,我就自己去找赤司先生。”
      她夹起自己这个方向的王将,无视所有的将棋规则,直抵对方阵营,将赤司的玉将吞噬,玉将被她随手丢到了地板上,啪嗒一声。
      于是棋盘上已经蓄势待发的7六步▲就变得像一个笑话。
      白鸟道:“我不想再遵守‘赤司征十郎’的规则了。青峰还在底下等我,我先走了。”

      她在赤司的注视下离去,凝视在白鸟进入赤司的视线死角后短暂地中断,但等到白鸟走出医院,又感受到了那种被瞄准的感觉。单面玻璃隐藏了赤司站在窗边的身影,但白鸟就是知道他在那里,在看着她。
      青峰走到她身边,好像说了什么,她听不清,光是承受赤司的眼神就已经让她如芒在背了。她垂下头,视线又习惯性落在青峰垂在身侧的手掌。
      篮球运动员的手掌上覆着薄茧,他的手长数据是多少来着?21还是22cm?她记得青峰用这双手在球场上控球、运球、投篮的样子。这么一想,就又被拉到喧嚣的、躁动着的球场上,是哪一场球赛?诚凛的还是帝光的?哦,都不是,是还在美国的时候,女篮中学联赛。
      她就这样,脑子飞速地、散漫地联想,迅速地从一个场景跳到另一个场景,但无论到了哪里——她都能感觉到那双眼睛,赤司在看着她,一直在看着她。

      突然的,白鸟也说不清动机,某种鬼使神差之下,她伸手握住了青峰大辉的手,说是握,更像是虚虚地搭在他的手指上。

      青峰愣住,静了几秒,才问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不知道,从很久以前,从认识赤司征十郎开始,她的人生就已经完全失控了。她应该松开手,但是赤司还在看着她,她不能。
      “我已经给过你时间松开了。”过了一会儿,青峰握紧了白鸟的手,再不给白鸟逃离的机会,“是你先开始的,白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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