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格陵兰》一往欢冬

2、第 2 章

　　安静地用过晚餐，埃莱尼他们就去收拾和就餐去了。我独自一人走进书房，明明看不到任何壁炉，这里却很温暖，也不知麦格特罗是怎么弄的。

　　我先在书房里快速地解决了学校里布置的无聊的作业，正在想着索菲亚说的季节性情感障碍症的时候，就听到了敲门声。这种缓慢而有节奏的敲门声一听就是麦格特罗，虽然说除了卢卡西以外的我的三个仆人敲门时也是节奏很缓慢，但是不知为何，我就是能区别出麦格特罗和其他几人敲门声的不同，如果说埃莱尼，葛迪恩和瑟沃敲门时都有一种尊重的感觉，那麦格特罗每次的敲门声除了尊重，还有一种小心翼翼的味道在里面，就像他这个人对我，一直是尊重又小心翼翼的。

　　他端着一杯饮品过来了，放在了我的桌子上，我并没有从书本中抬头，就听到他在我身旁说，“少爷，夜里我就不给您准备红茶了，这一杯热可可您一直喜欢，喝一口暖暖吧。”

　　我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还是低着头稍微鞠躬站在我面前，似乎我不喝一口他就不会做其它的事，说其它的话，我于是喝了半杯，味道很好，这种甜兮兮的东西按理说是女孩子们才喜欢的，不知为何我会喜欢，有时候我就想，我的饮食喜好和生活习惯是不是其实并不是我的，而是这三年里麦格特罗给我培养出来的。

　　他看着我喝了，才张嘴说道，“少爷，不知您是否做好了家庭作业，前面卢卡西说，瑟沃请求和您通话。”

　　这个庄园什么都好，但就是没有任何通讯信号，不能打电话也不能上网，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就好像在另一个世界里。

　　而我在伊卢利萨特的小家里却是有信号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卢卡西话太多的原因，他早在一年前就被麦格特罗派去长期驻守在前面的小屋里，白天在庄园做好事情之后，晚上就住在前屋，算是长期看着这第二个家。

　　每次在外面谈生意的瑟沃想要和我汇报一些事情的时候，都是电话打给卢卡西，然后再由麦格特罗转告我。是很麻烦，但是没办法，我不是很想住在前面的小屋里，总觉得那里没有后面的庄园住着暖和，而且自从我醒来就一直住在庄园里，对这里有一种习惯性的依赖。

　　我随麦格特罗到了前屋，小书房里麦格特罗用他的手机给瑟沃打了一个视频电话，放在桌子上方便我通话。是的，我没有私人手机，因为好像不需要，我的身边总是有人。我的一切事情都有人处理。

　　瑟沃的画面和声音就传来。他是麦格特罗雇佣到的第四个仆人，他的年龄要比卢卡西他们大好多，今年估计有三十几岁了。但是他看起来并不像那么大，他梳着黑色的短发，穿着一身商务西服，看起来精致而干练。他的眼睛也是黑色的，面孔更像是亚裔人，和格陵兰的因纽特人有一点点相似，但是皮肤却很白。他虽然每次和我通话的时候都会说很多话，但从不像卢卡西那样废话多又无逻辑。

　　“少爷，您今天过得还好吗？”照例他会先问候我。

　　“一切还好，你今天怎样？”

　　“少爷，临近寒冬，最近的经济形势又不好了起来，我正在想办法给我们的主公司和子公司拓展新的业务，一切都在正常进行中，您放心。”

　　“那就好，你办事我总是放心的。哦，对了，我今天听说了一个心理辅导热线。你了解吗？”

　　“是的，我了解，我最近也正想和您汇报此事呢。这个心理辅导热线原是市政人员开通的，您也知道，最近一些年，无论是环境还是生活习惯的改变，都给岛上的居民带来了太大的影响，冰川在快速融化，冰层变得越来越薄了，很多传统的因纽特猎人不能再信任脚下的冰层，猎物也在越来越少，猎人都变得恐惧。新的生活方式带来的快速而剧烈的冲击，让很多老年人和中年人都变得不适应，努克和伊卢利萨特几乎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有酗酒的习惯，人们心里的压抑越来越多，再加上季节的影响，抑郁症患者也越来越多，所以，这个心理疏导热线开通，原意也是要降低日益增长的自杀率。只不过，今年的日子更难熬了，热线原有的工作人员远不够用，市政人员就组织了志愿者联盟，希望有更多懂得心理疏导的人加入，但是，志愿者加入后，管理和培训，运营和维持的成本都在逐日增加，市政人员不想再继续承担这部分，最近准备公开招标，欢迎私人企业接手，少爷，您的意下如何？”

　　“你是想咱们接手过来吗？”我觉得瑟沃自己已经有想法了。

　　“是的，少爷，我建议我们公司竞标接手过来。好处有三：其一，我们有财力雇佣到更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为这些心上受苦的人做咨询，帮他们得到舒缓和解脱，这样也符合我们家族的心愿---守护这片土地，守护格陵兰人民；其二，我们可以从来电者口中了解到最真实的情况，来自普通居民们的心声，这样才能让我们真正知道我们的岛屿现在到底怎样了，到底有什么问题，有多少问题，问题有多严重。这热线可以说是重要又宝贵的信息来源。其三，这样说也许不妥，但是少爷我不想向您有任何隐瞒，从长期来看，热线可以帮我们和岛上居民之间建立起联系，以后，也方便我们在思想上，对岛民有所引导。”

　　瑟沃说话永远都是这样条理清晰，脉络分明，像个精明能干的商人。他说的前两条都很有道理，第三条他虽然说得隐晦，但是我也听得懂。我就是不理解，为什么麦格特罗和瑟沃一直都会提醒我，我的家族存在的意义是这么的沉重。

　　是的，我从有意识学了知识之后，就被麦格特罗告知，我的家族祖上世世代代都是这个岛屿的守护者，每一代家主都为了这个岛屿贡献太多。我的爸爸妈妈和亲人，也都是为了进一步发展和守护寒冷又遥远的北方狩猎场地区，全家坐船搬家到那里时不幸遭遇了海难，全部丧生，只有我幸运地活了下来。

　　但是，任凭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这些家里人的记忆，却怎么都想不起任何信息。我让麦格特罗给我看家里人的相册，看到那一张张的脸，我只觉得陌生。

　　但是麦格特罗告诉我，我是艾里克*克瑞A特，我是“克瑞A特”这个家族的继承者，我继承家族的所有财富，也同时继承了家族的所有责任，这责任就是“以能做到的各种方式去守护这个岛屿，守护这里的人民”。

　　我知道我身上有这份担子，但是，我并不喜欢这份担子，它太沉重了，我也觉得，这不是我这个年龄能够负担得起的。

　　还好，庄园有麦格特罗在守护，公司有瑟沃在管理，我才能现在还在学校里读着书，只需要每天晚上听瑟沃的汇报就可以了。

　　“你打算用家族下面的哪家公司出面去竞标？”我问瑟沃。

　　“当然不能用主公司，不如，就用第三子公司‘朴若太克特文化公司’，可好？毕竟现在心理疏导也可以算是文化教育的一部分。少爷，您觉得呢？”

　　“既然你都这样决定了，那就听你的好了。”我对麦格特罗和瑟沃的感情一直很复杂，一方面，我得知的全部信息都是他们告诉我的，但他们并不是我的家人，也算不上我的朋友，甚至一开始对于刚醒来的我来说可以说是陌生人，我知道我不应该那么信任他们；但是一方面，我现在只是个17岁的普通学生，却继承了巨大的财产，庄园和四个公司，所以，我不得不依赖他们帮我运营。我一直不知道，他们到底信得过信不过。

　　我偷偷看了一眼麦格特罗，他一直很沉默，好像在陪我认真地听着瑟沃的汇报和分析，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这时，却听瑟沃继续对我说，“少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不敢也不能替您做任何决定，我只是给您建议，向您汇报信息，我们公司的所有决定，都是由少爷您来拍板决定的，我只不过是您意愿的执行者。请相信我。”

　　呵，我在心里嗤笑了一声，我这种情况和境遇，我能有什么选择的权利和资格，信与不信谁，似乎都是被迫无奈的。

　　我不说话了，瑟沃也沉默了。这时，却听一旁的麦格特罗说道，“少爷，您完全可以充分信任瑟沃的，他当年年幼无知犯下大错，是您...... 您的父亲拯救了他，教导了他，把他引向正途，才造就了现在这个能干的他，所以，他心怀感恩，想要竭力报答您的父亲和您。”

　　“你又为何这么说？我又没什么别的意思。好了，瑟沃，就按你说的去做吧，把结果告诉我就好。”我笑着对瑟沃说道。

　　视频里瑟沃的面部表情才自然了一些，对我恭敬地点头，“好的，少爷，听您的。极夜来了，您最近注意保暖防寒，我处理完努克这边的事，会尽早回去。那么，少爷，祝您晚安。”

　　“你也早点休息，晚安，瑟沃。”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

　　但是他电话里说的事，还是让我陷入了沉思。这条心理疏导热线，就这么不受重视吗？市政人员真的就没有财力负担这一块了吗？难道从去年冬天到今年冬天的这一场病毒噩梦所产生的创伤波及面已经这么广了吗？

　　我的心里不知为何打了个颤，突然觉得前屋有点冷，我的体内似乎又开始冒寒气了。这时，我觉得前方有个阴影笼罩了下来，是麦格特罗躬身到我面前，低头询问，“少爷，我们回去休息吧。”

　　我又看了眼他，他永远这么冷静，沉着，充满了成熟男人的气息，也一直这么恭敬。他似乎对我很好，事无巨细地照顾着我，却一直和我保持着尊敬的距离。几乎很少正眼看我，总是低着头服侍我，和我对话。如无必要，很少触碰我的身体，哪怕是在服侍我换衣洗澡的时候，也总是谨慎又谨慎，带着他永远都不会摘下来的手套，动作轻又仔细。

　　“麦格特罗，”不知为何，我忽然就很突兀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也许是我的语气过于正式了，他回道“在，我的主人，很高兴又一次听到您呼唤我的名字，有何吩咐？”

　　“我能信任你吗？”我问得不能更直接了。

　　他停顿了几秒钟，单膝跪到我面前，左手贴到前额，用发誓般的姿势和语气说，“是的，我的主人，我永远不会背叛您，您的手中永远都握有我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