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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知白守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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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位喵？”
尚溯闻言，心中已然有底，便道：“贫僧乃鼎湖上素所化食魂。”
“哦，是那个沉睡的食魂啊。你居然醒了喵。”陆吾懒洋洋地说，听杂音，他似乎正在舐毛，“现在感觉如何？”
尚溯暗叹一声，避重就轻地答道：“身体状况尚可，只是贫僧见所处之地并非空桑……”
“哦，那个啊，你不清楚原委就算了，在原地等着伊凡来找你便是。挂了。”
陆吾敷衍了他一番便快速切断了通讯，隐隐还能听到他抱怨“三十秒，又要耗掉两件灵物”的声音。尚溯被这样对待也并不恼，只是微微有些感慨。
“不过，”整理好思绪，尚溯突然发现了一个盲点，“伊凡又是？”
在尚溯还在思考伊凡其人究竟是谁的时候，伊凡已经追随时光触嗅找到了一个有食魂存在的时间节点，带着八仙过海闹罗汉降临到了一片操场上，并双双被裹挟着黄尘的烈风糊了满脸沙子。
这次万象阵没出岔子，更验证了伊凡之前的猜想。左下有一只手伸来，乖巧地为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他扫了在旁边安安静静不说话的八仙一眼，便开始观察四周。
这一片看上去是个建成已经有些年头的希望小学。塑胶操场因为风吹日晒破了好几大块，六个跑道只剩三个可以用，假草地也被全部拔除，剩了光秃秃的泥沙地，甫一起风便会有大片大片的尘沙被卷起。唯有旗杆和国旗历经多年的风吹日晒仍旧崭新如初，一个立得笔直，一个红得鲜艳。
不远的校门处有一个门岗，伊凡发觉里面有一个头发花白、身着老旧安保制服的男人。他拿了一份报纸放到自己膝上，开始左右找自己的眼镜。伊凡拉了一下八仙的衣袖，闪身进了教学楼。
此时正是第一节课，四面楼道里充斥着清越的读书声和嘈杂的答题声。伊凡在心中罗列了几个可能与学校有关的食魂，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搜寻过去。八仙过海闹罗汉则一直表现得谨慎安静，像个游魂一样无声地跟随着他。
经过几个教室，发现两人的移动时常引起教室里停声一瞬，伊凡便掐了一个隐身诀，两人一同隐形，恰巧避开了一脸惊讶出教室查看的学生和老师。他们接下来轻声地穿过每一层的楼道，在第二层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你们听好了，今有雉兔同笼——这里的雉是鸡的意思——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八足，问笼中雉、兔各有几何？”
是在教导数学的诗礼银杏。
一贯最苦手数学的诗老师回到现代却当了一名数学教师？虽然只是小学教师，却也足够令旁人惊讶了。教室里悉悉索索地响起动笔声，也有小孩子坐在后排吵嚷的说话声。讲台上的人站在一个小板凳上对着教案，与他们一同苦思冥想起来。
诗礼银杏外形脸貌皆如八九岁的孩童，在这个世上更是一个凭空出现的人物，没有具体的身份。但恐怕是因为食魂降世的愿灵因果律，他的存在因为他自身的愿望被合理化，这才令下面的孩子乃至诗礼银杏的上级能坦然接受这个名字性格奇怪、言语老成不合现代且像小孩子的怪人来当老师。
较之在空桑时的模样，诗礼银杏染黑了头发，用红绳把长发扎成马尾，去掉了在空桑里戴着的那些贵气纤美的浮饰，穿着老土的杏色开襟薄毛衣和一条灰扑扑的棉裤。虽然故意打扮得老气，看着却仍像极了在座那些小孩子正伪装成熟的同侪。
“诗老师！”一个孩子举手，“二十一只鸡，十四只兔子！”
“请先起身，再回答。”
那孩子应声站起，答道：“二十一只鸡，十四只兔子。”
“错了。”诗礼银杏说了之后，又看了一眼教案才放心，“错了，二十三只鸡，十二只兔子才为正解。”
话音刚落，座下便是一阵轩然大波，学生们像是等待已久似的一起大喊道：“诗老师，错了！”
诗礼银杏一脸懵逼拿起教案，算了三四十秒才肯定地辩解道：“是这样。三十五加十二再乘以二，可不是九十四？”
“黑板上是九十八！”
诗礼银杏看了一眼黑板，赶紧改成了九十四，座下的学生却不依，仍旧起哄道：“诗老师怎么又错了？”
“诗老师，教我们论语吧，别教数学了！”
“诗老师算得没我们快！”
“诗老师教一下上次没讲完的顺流逆流！”
“肃静！”
诗礼银杏把手里的黑板擦一拍，想止住讲台下的吵闹，反而令自己被扬起的粉笔灰呛得咳嗽不止，一时之间，教室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嘈杂的嬉笑声灌满了楼道。
伊凡听见楼梯拐角处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为了避免撞上，带着背景板一样沉默的八仙从另一个楼梯口往上走，顺便趁还没有下课，寻找这所学校里的另一道陌生的食魂气息。
不一会儿，从楼道里可以捕捉到那层楼骤然停止的吵闹和几声严厉的训斥。应该是学校的领导刚好来例行巡查，刚好抓到了诗礼银杏班级这个典型案例。
伊凡并未在意诗礼银杏的当前处境。他顺着愈见浓烈的气息向更高的楼层探寻，但走进天台的时候，那缕食魂的气息却倏忽消失无踪，只剩了第二层诗礼银杏的气息。
“八仙，你感受得到这里的气息吗？”
“可以感知到，食神大人。”八仙似乎早有被提问的准备道，“刚刚那位正在教授术数的长者是否与我有旧？”
伊凡点头：“是你的老师诗礼银杏。”
说罢，他瞥了一眼八仙，又问道：“刚刚在天台上的气息呢？”
“感觉亦是有些像，但那阵气息太淡，我便不敢妄下断言。”八仙摇头道。
伊凡稍微点了下头，便开始靠在栏杆上闭目养神。随着时间流逝，八仙有些焦灼似地用一直拿着的书简轻轻打自己的掌心。
“你有什么想问的就说。”伊凡淡声道。
“何出此言？”
伊凡思索了几秒，推论道：“你之前见过什么人，且他告诉了你有关我的事。因此你最初见到我时并未如何惊讶，我将带走你的时候你也并未激烈反抗。”
八仙沉默不语。
“易牙？”伊凡问。
“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他身上也有与我相似的气息，我才会与他交谈。”八仙道，“一开始，我以为他也是来侵占孔府的人，已做好殒命之备。但他却帮我在孔府外围布置了许多防范的咒法。”
“联系他。”伊凡说。
“我并无他的联系方法。”八仙遗憾道，“他对我、对孔府的恩情，真是难以报答。”
“他是导致你们失去记忆、落入下界的元凶。”伊凡的口气冷了些。
“竟然如此？”八仙奇道，“可这样做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不知道。”
伊凡骤然意识到自己其中的盲点。之前自己了解空桑被毁一事的渠道只有锅包肉的一面之词，如果他对自己说谎了呢？
然而，伊凡却对这个想法下意识摇了头。这样反而让先前心中稍纵即逝的微妙感觉更加清晰。
一边是在这近二十年里一直有顺利的交易往来的易牙，一边是这五十年间的得力事务处理工具锅包肉。按正常人的想法来说，选择下意识相信锅包肉也是情有可原，但对伊凡来说，就显得并不寻常了。
自己是什么时候，产生了类似于“信任感”的这种东西？
伊凡的心被些微地动摇了一下。但他飞快地调整回了原本冷冰冰的正常状态。
之后找个机会当面询问易牙。伊凡想。如果真是他破坏的，就强制令他偿还空桑诸部的修缮费用和食物语被毁造成的天价损失。
“他还说了什么？”伊凡问道。
“只说了美食圣地空桑的食神即将前来把我带回空桑，而我有权选择留在人间而已。”
不知怎的，他的语气较之前更异常地温和了些。
然而伊凡并未留意。——不，应当是完全不在乎。他没再问下去。而当八仙握紧了手里的书简，决心再度开口的时候，下课铃却响彻了教学楼。
“——”
伊凡二话不说地在八仙张口的同时转身走向了楼道。八仙愣在原地，却也只好又一次被动地跟上去。
隐身之后，八仙那身做工精良的儒袍被隐藏住，自然不再会造成学校中人的围观。他们回到二层，果不其然在教务处听见了某上级领导（疑似教务处主任）对诗礼银杏单方面的训斥。
这通对诗杏压制不住学生、数学教得不好等行为的责备并夹杂着对诗杏文学素养肯定的谈话持续了十五分钟才结束。诗礼银杏最终神情惭愧地走了出来。
“诗礼银杏。”
“——！”
骤然被身前的空气喊出真名，诗礼银杏瞪圆了眼睛。
“噤声。找个无人之地详谈。”
诗杏强自镇定下来，转身去了操场。伊凡拒绝了此地，他便换去了教学楼后方的一片小空地，既相对隐蔽一些，又方便他呼救和逃跑。
伊凡没计较这些小心思，解除了隐身。诗礼银杏的目光却没有先投射到同为食魂的八仙身上，而是直直注视着伊凡，面带迷茫。
“你是……”诗礼银杏迷茫地回想，却渐因疼痛而按住了单边额头的太阳穴，“我似乎，有几件非完成不可的事情……”
“我是空桑的代理少主伊凡。”伊凡道，“来把你带回空桑。”
“不。”诗礼银杏后撤一步，拒绝道，“稍等。请君稍安。留些时间给我。”
伊凡打算继续施压，却被身后的八仙抓住了手臂。
“食神大人，您不如给诗杏老师稍微留些时间。”八仙神色稍有躲闪，“我恰巧也一直有同样的感觉。”
“既然如此，便与我先签订契约。”伊凡说，“契约签订之后，过往的记忆自然会回溯。”
这话当然是假的。食物语撕毁之后记忆自然会被筛选流失，从来没有恢复记忆的先例。
“但签订契约之后，我们岂不是要返回空桑？”八仙愣住，不知所措道，“但您先前说要带我去看……”
“回空桑，有更多办法令你知道结局。”伊凡凛然道。
但这也是假的。易牙（暂定）的一把火把空桑的藏书和电脑烧了个干净，只剩下伊凡和麻婆豆腐放在伊凡房中的两台笔记本幸免于难。但这两台电脑都是私人物品，不可能在主人离开的情况下给他用，而且八仙回去了就要旷日持久地继续被投入米面生产……
“八仙。”诗礼银杏忽然说出了眼前人的名字，灼灼目光回映到伊凡身上，“的确如此。签订契约之后，我们便会想起从前。”
“这……”八仙迟疑。
诗杏对他稍作安慰性的一笑，转过头再看向教学楼，却徒留怅惘。似乎有什么未能完成的事情梗在他心头，令他感到一种无力的无可期待。
伊凡没有理会他们各自的感受，见他们预备好接受契约，便召出了《食物语》。伊凡从他们身上取了一滴血分别结成咒印。被撕得只剩封皮的薄本漂浮到空中，空气里稀薄的点点金光凝聚成了两张灿金的书页，与《食物语》融为一体。
然而这次却与以往的任何一次结契都有所不同。《食物语》的封面上骤然炸开两束光灿辉煌的白光进入八仙和诗杏的身体里，并脱离伊凡的控制飞向了天空。在强烈的闪光之下，伊凡短暂地失明了。不知过了多久，视力渐渐恢复的同时，伊凡感到有一卷硬简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师弟，眼睛可好些了？”
伊凡在此时感觉到，自己产生了一种怪异而微妙的情绪。它悄悄卡了自己的心一下，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应该是惊讶？伊凡猜想。
“你们的记忆恢复了。”他肯定地说。
视力完全恢复。他看见八仙正对自己微笑，笑容中却带着些自己看不懂的情绪。诗礼银杏则没了之前的叹息感，似乎心境一展而阔。
“八仙，你与为师曾忧思的问题，你觉得是否已有了答案？”
八仙看着教学楼脱落了几块白皮的砖墙，沉吟一会儿，也渐渐舒展了微笑。
“是。”
他们转过身来，一齐面向伊凡。诗杏把怀里揣着的一封银杏叶封口的信递给伊凡，八仙则把一直不离手的书简给了他。
伊凡拿着这两样东西看着他们，没等到下文，却只等到了他们两人对视之后发出的暗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