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海上来》冰可乐

2、方舟新来客

　　CHAPTER TWO 方舟新来客
　　徐梦来只好轻轻叹了口气，将她背回了自己宿舍。
　　后来塞西莉亚果真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睡便是昏天黑地的一天一夜。中间徐梦来和孟瑞静一起过来看过好几趟，见床上的小姑娘像只安静的小猫一样睡着，呼吸平稳而轻微，“走吧，梦来，这孩子肯定是累坏了，就让她睡吧。”
　　这两日里，因和平方舟自身还有前往C国的远航任务，联合编队救援任务结束后，船上的中国公民便转移到了复兴舰上。在那里，有从祖国来的包机，接他们回国。而塞西莉亚则因腿伤未愈，老船长考虑到她如今的“孤儿”处境，便向上级请示把她留了下来。她因而成为了船上年龄最小的“方舟来客”。
　　塞西莉亚睡到了自然醒。晨光透过舷窗洒满整间屋子，四周弥漫着的安静，让她内心生出一种陌生的安宁。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精致的保温盒，打开来，里面的香菇鸡汤还是温热的。喝过一口之后，她的胃口大开，三五两口便将最后一颗米粒儿吞进了肚里。这才发现保温盒下压着一张写给她的字条：
　　“小姑娘：
　　醒来的话，就全部吃掉，不要客气哟！你腿上的伤需要营养！
　　梦来”
　　塞西莉亚读完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饭盒，又看了看床头相框里那个身着军装的徐梦来，觉得有些难为情，她好像，确实一点也没——客气呢！

　　她把纸条叠好，收在连衣裙前的小兜兜里，便摸索着一路去找徐梦来。因为纸条背面还有一句话——“吃完了记得来找我哦，我带你去换药！”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方向感并不好，而又徐梦来又没告诉自己她到底是哪个科室的，于是兜兜转转在甲板上转悠，愣是没有找到“烧伤科”在哪。
　　周围的医护人员都知道她，见她拖着伤腿来回跑了好几趟，便友好地问她要不要帮忙，塞西莉亚紧咬着牙关就是直摇头不说话。而就在这时她抵着的门开了，一个跟看上去跟徐梦来年纪相当的护士把她迎了进去：
　　“你就是我们方舟上的小客人吧？到中医科来是要找谁吗？”
　　塞西莉亚刚要摇头，表示走错了屋。正要关上门离开时，眼神却瞥见一位女医生神色冷峻地把点好火的纸团丢进一个玻璃罐子里，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盖在病人的肩膀上。她大吃一惊并后退半步：这个大叔……他难道不会痛吗？
　　那个护士见她这样，忙出言安慰她：
　　“没事儿的，小姑娘，‘中医拔罐’都是这样的！以后你就知道啦！”
　　是的，后来塞西莉亚在和平方舟上熟悉了之后，才知道，很多人都对中国的中医拔罐慕名而来，再想到现在，她的一惊一乍，好像真是言过其实了呢！

　　不过，还要多亏中医科的护士姐姐，帮她顺利找到了徐梦来所在的外科诊室，换好药时，已经折腾了好一上午。这艘军舰实在太大了，还不熟悉的她，真是晕头转向。好在徐梦来并没有怪她，而是跟此前一样细腻温柔地帮她清创、换药。
　　等最后一块纱布包好，塞西莉亚的肚子也适时地唱起了“空城计”。
　　“哈哈，小姑娘，看来你真的恢复得不错哦！”徐梦来却丝毫不在意她的窘态，把绷带纱布整理完，推过来一把椅子到她跟前，“等我把手里这点事儿忙完，就带你去食堂。你吃块巧克力先垫一垫，坐在旁边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塞西莉亚把头点了两下，徐梦来知道她同意了，便又继续埋头工作。却不知道，对面的这个小姑娘，正目不转睛地打量她呢……
　　徐医生个子高挑又苗条，马尾辫扎得高高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时，辫子一蹦一跳，像天线；她额前还有些碎刘海，思考的时候会不经意被捋到耳后，那张白皙的瓜子脸上，几颗若隐若现的小痘痘便调皮地蹦了出来，真是俏皮又可爱……
　　外科门诊上，临近饭点儿，人却并没见少。塞西莉亚从旁瞧着，却见她连一口水都没顾上喝。她便走到饮水机旁边拿了个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水，递过去。
　　徐梦来一脸惊喜，端起来“咕咚”几口就喝完了：“哇，小姑娘，你真贴心！”
　　塞西莉亚微笑着，她想起以前妈妈伏案备课时，也常常忘记喝水，也是她写完作业给她把水接好，再拿过去；她又想起了早上那美味的鸡汤，妈妈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这也是她应该做的呀！
　　可没想到，这一上午两个人的好心情，却被一则新闻破坏了——

　　餐厅的壁挂电视里正在插播国际新闻。
　　“小男孩被发现时已在海上漂了一个星期，他们一家是从非洲北部越过地中海想要逃往欧洲的难民，近来国际局势变化，不少难民便选择铤而走险的‘海上偷渡’方式，想要通过一艘皮筏艇，越过地中海的重重波涛，到达光明的对岸……”
　　“太可怜了吧！”餐厅里这样的话此起彼伏。而这些话便是刺向塞西莉亚心尖上的利刃。她只觉得腿上本来正隐隐作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了，脸颊上早已是泪痕一片。电视机关了，但塞西莉亚脑中被唤醒的悲痛却汹涌而来……
　　塞西莉亚是在甲板上被找到的。八月下旬正是雨季，刚下过雨，甲板上的水汽还没干。她的背影微微的抽动着，一阵阵隐忍的啜泣在海浪声中显得细若不闻。
　　“战争爆发的时候，爸爸为了救我和妈妈，被人当场打死；我和妈妈忍痛离开后，在海里飘了三天三夜，等靠近海港她已经快不行了，后来又遇到暗流……”
　　“刚才我就在想，要是我再坚持一下，妈妈也许就不会离开我了；说真的我刚才还挺羡慕那个电视里的小男孩的，至少他可以在天国和妈妈团聚了……”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啊！”塞西莉亚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上船以来所有没说完的话一股脑说完了。徐梦来见此情形，心下竟有些许如释重负。情绪负担太重，对这么小的孩子来说，总归不是好事。
　　之前她去问过老船长，能不能帮忙查到这孩子的其他亲人。但因为他们已经启程离开了阿那亚，又可能牵涉到别国的内政，寻找的事便因而中断了。但有限的一点线索是——按照塞西莉亚妈妈护照上的名字，在国内的孔子学院查到了，她是在A国一家学校教中文的老师。因而也知道了塞西莉亚的中文为何这样好。
　　除此而外，别无所获。
　　徐梦来默默走了过来，把塞西莉亚的头偏过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她决定用自己的事情，让塞西莉亚转移注意力。
　　“其实我也和你一样，很想家想亲人；以前觉得在哪里工作都一样，但一路封闭的航线，就会格外枯燥和寂寞，还是想每天下班回家都能回到家人身边……”
　　娓娓道来的叙述中，徐梦来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迷惘：
　　“可是不可能呀，爸妈都在非洲，上次通电话都大半年前了；爷爷奶奶倒在国内，好几个小时的时差，我又不忍心去搅了老人家的睡眠，信号还不好……唉！”
　　塞西莉亚果然止住了哭，她脑中一闪而过的，还有早上在徐医生床头看到的那张合影照片。又听她说：“不过好在孟老师很照顾我，现在又有你这个朋友来啦，枯燥的航海生活又能有新的乐趣了呢，你说是不是，小姑娘？”

　　这次的深入交谈，不仅治好了塞西莉亚的“失语症”，还让她成了徐梦来的“小尾巴”，称呼也变成了亲切的“梦来姐”。
　　虽然孟瑞静跟后勤说好了要给她单独安排一个房间，但她拒绝了：
　　“孟阿姨，我就想跟梦来姐一起住！”
　　小姑娘还是不太爱说话，但就是谁劝都不行。最后还是老船长来打圆场，让她把被褥从另一个房间搬到徐梦来对面床上。一间宿舍刚好两个人，也是正好。
　　从此徐梦来夜里便多了一项任务——替爱踢被子的塞西莉亚掖被角。昏黄的夜灯下，小姑娘拽着她的手说：“梦来姐，以后航海出任务，我来陪着你，好吗？”
　　一字一句，徐梦来被柔柔地裹在了这种稚气的期许里，心胸倒是开阔不少。
　　是啊，纵然前路孤寂，但她始终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还有——和平方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