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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卧底过家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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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零点五十三分,地点是奥多摩町山里的一座废弃仓库,瘦小的少年只身走过了那扇锈蚀的铁门。
仓库里光线很暗,那是月光和星光也照不到的地方,是真正浓稠的黑暗。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灰土气息,还有一点腐朽的铁锈味。
少年的电子眼有夜视功能,即使在这样的光线下也能清晰捕捉到仓库里完整的场景,视线在那处唯一亮起的红色光点上聚焦,旋即,那颗光点如流星般坠落,然后被一只皮鞋重重撵灭。
距离消息发出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等待这种事情总会难免让人心情烦躁。
空气里响起一声冷嗤,然后是低沉的嗓音。
“是你?”
冰冷的,仿佛带着一点隐忍的怒气。
“是樱桃大人让我来的。”少年的声音响起:“假期还没结束,所以不管是任务还是别的消息,都由我来转达。”
“真是敢说啊。”琴酒蹙眉看着那个少年模样的家伙,冷绿色的眼睛里仿佛含了冰。
“我似乎对她太宽容了,才给了她这种随便什么杂碎都可以用来敷衍我的错觉?”
“樱桃大人现在是BOSS直属,和您一样。她会接配合您的行动,会从旁支援和协作,但她并不必听从您的调度,琴酒先生。”少年不卑不亢地回应。
琴酒的脸色很难看。他把手伸向口袋,几乎在下一秒就会掏出他那把伯.莱.塔。但他没有这么做,被拿出来的是只烟盒,他从里面抖出了一支,叼进嘴里。
火花短促地亮起又熄灭,琴酒将冒着烟的火柴杆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樱桃白兰地,那是个特立独行的女人,在襁褓里就被送到了后勤负责教养的培育官手里。听说最开始养她的那个培育官心思不正,想把她压在手里,但被她反过来报复,差点就死在她手上。
那年她十岁。
之后她被送去了美国,一直归贝尔摩德管理。一年前刚从美国回来的时候,她遇到了一场小型叛乱,那是她的第一个任务,原本只是一场简单的交易,但是那个和她同去的成员串通了交易对象,一个三十几人规模的小帮派,两边合谋想要吞下货款,以次充好地戏弄组织。
她伤得不轻,差点死在那儿。之后她花了三天的时间,揪出了那个叛徒,折磨致死,顺便单枪匹马地把那个小帮派上上下下杀了个干净。
琴酒最开始对她的印象不算太好,她身材太娇小,手臂太纤细,一张柔弱的脸摆出的那副脆弱无辜的表情看起来让人想吐——琴酒讨厌柔弱的家伙,或者说,他讨厌废物。
但她做起事来倒是利落。
长野分部的小动作不是一天两天了,BOSS一直持观望态度,因为种那之前,整个组织里能处理得了这种规模叛乱的人只有琴酒,但琴酒的处理方式向来是将人都杀光——有问题的人保守估计有上百,甚至上千,其中还包括了一个大银行的长野总店的店长、一家医院的院长和一家百强科技公司的总裁。
血洗势必会造成轰动,这对组织非常不利,更不用说那些原本归属于组织的产业会蒙受多少损失。
而玄心空结,她凭着两个人的力量,回收了长野的大小产业和人脉,然后将几个罪魁祸首公开处刑。他们以罪人的身份死在了公众面前,但组织却被摘得干干净净,她处理得的确很漂亮,漂亮得让人忌惮。
她有能力,但也愚蠢。
因为她的这份强大,回到东京之后,她就被调到了BOSS直属的行动组——表面上是这样,实际的目的是彻底将她架空,不与其他成员产生接触,也不必去了解不必要的信息。
BOSS需要一把好用的刀,她也只能是一把始终被握在手里的刀。
不过BOSS本身和她的联络并不频繁,事实上,大部分任务依然经由琴酒来派发,只是不和行动组的其他成员一起接受调度而已——这是为了限制她,也是给她的权力。
她当然可以不用听他的命令,有能力的人总有任性的特权,琴酒可以纵容她的小任性,事实上,大部分时候他和她都井水不犯河水。
但这一次,她做得着实有点过火了。
她扣下了一个他前两天刚看中的一个天才狙击手。
“樱桃大人很中意那个人,那个人也答应了做樱桃大人的情人。”这是那个小鬼替她给出的回应。
情人?琴酒简直要被气笑了。
真不愧是贝尔摩德一手教出来的女人,在这个方面还真是放纵到不加掩饰。
琴酒不介意她养情人,那和他没有关系,不管是什么人,不管有几个,他都不在乎,可这次她把手伸到他眼皮底下了。
狙击手到哪里都是稀缺物种,而组织内的暗杀任务一向不少。目前效力的几个狙击手能力平庸,和那些SAT部队对上完全不占优势,琴酒一直在四处搜罗好用的新人,好不容易挖到个不错的,居然被个女人截胡。
那个小帮派出身的狙击手还真是意外的能干,才进组织几天,就知道去爬女人的床了。
樱桃,她也真是好样的。
“樱桃大人说,作为补偿,她会负责调查和清理您刚收编进来的那个小帮派,就是一之濑先生原本所属的那个,现在一之濑是她的人了,她会负责到底。还有,她会送给您一个合适的新人狙击手。”
真敢说啊。
她以为狙击手是市场上的白菜吗?
如果那个水平的狙击手想找就能随便找到,他才懒得因为这种事情找她兴师问罪。
“她最好能做到。”琴酒重重吐出一口烟。
“在那之前,这次的任务目标。”
这样说着,琴酒拿出了一张照片,甩给了那个男孩。
“三天后,这个人会在米花町进行街头演讲。”
“她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
诸伏景光睡不着。
这一天的经历原本就已经足够磋磨他的神经了,而此时此刻,怀中的少女毫无防备地睡着的样子就映在他的眼中。
她柔软而纤弱的身体近在咫尺,仿佛他伸伸手,就能轻易地扭断她的脖子。
她真的毫无防备吗?
她到底把他当成了什么?
他们不是……敌人吗?
这张床太窄也太小,以至于在这个空间里,对方的气息浓烈得让人窒息。
诸伏景光闭上眼睛,那样的气息便窜入他的神经,一点一点地催磨起身体的本能。
保护的本能,占有的本能,男人对女人的本能。
糟透了。
这样的感觉简直糟糕透了。
诸伏景光忽然觉得口有些干。
可他不敢动,生怕自己的动作会将怀里的少女惊醒。
他只能这样捱着,任由她的存在感磋磨着自己的神经。
*
比起难以入眠的诸伏景光,玄心空结倒是意外地睡得很好。
说实话,她其实不太习惯和别人同床共枕,所以没想到自己能入睡得那么轻易。
小的时候,她和夜弥住在一间和室,那个时候夜弥还很黏她,常常在深夜钻进她的被筒。有时候心情好,她也会抱着夜弥睡,但大部分时候,她都会直接把夜弥踢出去,或干脆自己离开被筒。
有一次她因此得了风寒,父亲对夜弥发了好大的火,罚她在神社里跪了两天,从那以后,她就再没跟夜弥睡在一起。
啊,说起来,她差一点就给他讲了夜弥的故事呢。
玄心空结对父母的印象很淡漠,倒是对这个双生的妹妹印象尤其深刻。
她和妹妹前后脚出生,命运却天差地别。
她是村里的圣女,是被所有人供奉和景仰的半个神明,而双生的夜弥却是她的影子。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玄心空结就知道一件事,不管她犯什么错,自己都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因为那些惩罚都会落在妹妹夜弥的身上。
小时候她们不懂事,可随着她们长大,夜弥便渐渐开始感觉到不公平。
她当然会觉得不公平,毕竟她们两个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存在。
可这个世界上原本也没有什么公平不是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来着,玄心空结也记不清了。
夜弥开始憎恶她,开始想尽办法地和她为敌。
那种憎恶与日俱增,直到最后彻底无法按捺——在十五岁那年的夏天,夜弥终于失控地想要杀了她。
然后死在了她手里。
那是玄心空结第一次剥夺一个人类的生命。
她和妹妹是这样不死不休的关系,所以她不太能理解兄友弟恭的兄弟情。
*
这个夜晚很安静。
玄心空结意外地没有做梦。
在梦境被【祂】入侵之后,她很少会有晚上不做梦的时候,而那些被【祂】支配的梦境其实一向不怎么让人好过。
她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放松了,她不确定这是不是诸伏景光的功劳,但不管怎么说,舒适的睡眠总能让人的心情和精神都变得格外好。
再睁开眼的时候,一切都和入睡前一样,小储物间里没有窗子,所以也分辨不出是白天还是晚上。
揽着她的青年眼睛闭着,似乎还没有醒来。
她也不管,自顾自地在狭窄的小床上伸了个懒腰,然后翻身下了床。
小机器人早就已经回了这套房子,此刻正站在储物间的门口待机。
他的房间被占据了,可他又不敢随便进她的房间或者客厅,于是只好可怜巴巴地站在那里。
玄心空结走过去,拍了拍男孩的脑袋,把他“叫醒”。
“早上好。怎么样,琴那家伙昨天晚上有发火吗?”
“不,没有。”健太一时间有点不太适应她的热情,声音愈发局促:“那个,樱桃大人,早、早上好。”
“所以除了抱怨应该还有别的事吧?趁我心情好,说来听听?”
玄心空结继续道。
于是健太便把从琴酒那里接来的任务大致和玄心空结描述了一遍。
玄心空结单手撑着门框,饶有兴趣地听着,直到少年话音落下,她才露出了一个有些危险的笑来——那是属于“樱桃白兰地”的笑。
“这样啊。”
“看来你的实践课没法去农场了。”
“毕竟我们好不容易拼凑出了一个‘家’,第一次的活动,健太可不能缺席。”
这样说着,她的视线越过门框,轻飘飘地落在屋内的床上。呼吸的节奏变了,他已经醒过来了。
“HIKARU君也要努力哦,作为‘这边’的一员。”
“或者说,努力地【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