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见我是我》卜茕

5、返校

　　林医生离开后，言行起身到卫生间洗漱，准备换了自己的衣服就走。简单的绵T和牛仔长裤，体感舒适，也让言行对自己的身材感慨连连：年轻真好。

　　出了卫生间，却见有人站在病床尾，拿着一沓子检查报告单翻看。言行是个近视眼，凭借一头黄毛认出是林一笙后，上去一把夺回检查单。

　　“你怎么又来了？”

　　言行都不知道林一笙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这回自己家一样的随便，真是让她火大。不过她这就要离开这间病房，夺回检查报告单往床上的牛皮纸袋里一放，抬脚就准备走。

　　“赵娣！”林一笙抓住她的胳膊，“我有话跟你说。”

　　“有话快说。”
　　“我……我给你准备了早饭，你吃一点吧。”

　　言行回头，见方才空空的小茶几上摆了两个盒子，里面装的又是牛排，“你还真是喜欢吃牛排啊！”

　　林一笙拉着言行到小茶几坐下，如数家珍般地给她介绍起来：“这是我早起煎的牛排，不知道你喜欢吃几分的，煎了五分，顺便给你煎了一些土豆片……你不要再浪费了，咱们也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言行把手里的牛皮纸袋放下，见林一笙还站着，推他到对面坐下，“别站着了，有什么坐下说吧。”

　　这感觉就跟老师训学生似的。

　　林一笙坐下，言行自己找了餐具，做开动状，听着林一笙坐在对面，将自己摔下舞台的事故又说了一遍。言行记性好，听他说的内容和昨晚相差不大，暂且信了他的话，对他说话的态度也好上不少：“昨天是我摔傻了，谢谢你，林大英雄。”

　　这声“谢谢”走心，林一笙听得心里舒服，憋了一晚上的委屈都散去大半，咧嘴一笑：“你快吃！吃完了我送你回学校。”

　　牛排奶味十足，酱汁香甜，言行吃出牛排品级不低，想着自己昨晚浪费粮食确实不该，为他的厨艺点赞，不忘给他道歉。

　　林一笙没想到言行率先道歉，赶忙也道歉，还不太适应言行的性子。他以前对言行感兴趣，只是被双料第一的名头吸引，后来课上见言行性格内敛，以为是歌声伶俐的乖鸟，这回亲自接触，才知道她脾气耿直的很，不开口则矣，开口便是针针见血，毫不留情。

　　借此心平气和的机会，林一笙近距离地端详起言行的样貌，一张巴掌大小的鹅蛋脸，别着两只厚耳垂的招风耳，五官端端正正，一对浓眉大眼炯炯有神，鼻头有些肉但鼻梁高，除了最下面的一张樱桃小嘴，都是厚重立体的大五官。这樱桃小嘴吃东西也是秀气，小口小口地吃着牛排，细嚼慢咽，让林一笙看得有些上头。直到被言行瞪了一下，才讪讪地收回视线。

　　回校的路上，言行靠着车窗，重新审视这座阔别多年的城市。一路熟悉的风景、地标建筑，无一不勾起她内心最深处的忧思。

　　这一切，她恍惚之间，竟觉得自己从没离开过。

　　2015年，赵娣19岁，还是轩辕艺术大学的大一新生。那时学校万物生辉，人人向荣，没人在意一个女孩子。没人在乎她生，没人在乎她死，只要听不到她的呼喊求饶，不记得她的名字，一切就还是熠熠生辉，欣欣向荣。

　　赵娣……

　　那是言行曾经在身份证上的名字，她很不喜欢。

　　言行，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出自《周易》，意思是：言论和行动对君子来说，就像门户开关的机要。门户机要的启发，恰似荣辱的关键。言论和行动是君子用来鼓动天地万物的，需慎重。

　　被学校开除后的第三年，赵娣的继父过世，言行就换了这个名字，没想到有一天这个名字又扣回她的头上。

　　回学校后，言行一路所见之人，但凡叫得出她名字的，或叫她“赵娣”，或亲切地叫她“娣娣”。言行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脸色愈发难看。

　　想她入学那天都没这般受过欢迎，没想到这一摔，竟摔出了一些名气。只可惜，她早见识过这帮人的冷漠，这些上前询问伤情的，无一不是探她底细。演员入行，本就争名逐利，她这个第一倒了，机会自然要过渡给后面虎视眈眈的人。

　　事实上，以言行的水平，确实不该考入轩辕艺术大学。虽然她能以第一名的成绩入学，但她一没家世二没资本，并不适合学校氛围。她少时憨直，被欺辱也只会一味忍让，不懂得曲意逢迎，卖身讨好，更加无法坐稳这第一。要说运气好，也都在报考大学的时候用光了，但凡遇上一个性情良善的同学，也不至于……

　　言行和林一笙分别后，率先回到宿舍楼。楼下，早有一名外卖小哥等候多时，她接过方才在车上点的外卖，有些生疏的刷卡进楼。

　　21号宿舍楼五层521门——虽然她只在宿舍楼住了一年，但她依然记得这里曾发生的一切，而这串好记的数字已经开始唤醒她的记忆，随着她来到五层，熟悉的说话声从某敞开大门的宿舍间传到她的耳朵里，指引她向前。

　　随着言行步步走近，宿舍里的说话声也愈发清晰：
　　“她回来怎么办啊？”
　　“回来就回来呗，你怕什么，又不是你把她推下去的……”
　　“可是，她是替我……”
　　“那是她自己倒霉，算不到你头上。你放心，我早就替你们打听过了，她就一穷丫头，家里没人……”

　　话音未落，言行一脚踏进了521号宿舍门，房间里的谈话声骤停，三个女生就像是被当场抓个现行的小偷，不知所措。

　　言行面无表情地把宿舍关上，“你们继续。”

　　周婕和滕紫蓉面面相觑，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坐在各自的床上玩手机，实则互发消息。郑鑫本就坐在床下，起身张开双臂，给了言行一个拥抱：“你回来啦！”

　　言行不喜欢和不喜欢的人亲近，轻轻推开郑鑫。

　　“你抱的我头晕……”
　　“头晕？医生怎么说？”
　　“没大问题，在学校观察就好。”
　　“没有大问题就好！我这两天都没怎么睡好，你要是真出事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医院看你，还好你没事。”郑鑫说着又要去抱言行，被言行再次推开后，发出一声嗔怪，“哎呀！你这个女人好冷淡！”

　　言行敷衍地笑了一下，走到自己的床位处。

　　她和郑鑫这人没有过多的交集，记得她和自己的家庭背景一样，都是生母再嫁，不同是郑鑫继父有钱有势，还有一个大郑鑫几岁的儿子。

　　要说对郑鑫最什么深刻的印象，大概就是赵娣退学离校的那天，曾陪着郑鑫喝过一次酒。郑鑫那时感情受挫，也不知道是自觉与赵娣同病相怜，还是干脆破罐子破摔，借着酒精爆出了继父和儿子侵犯她的罪行。

　　言行当时嗓子还没恢复，哑巴一个，作手语劝郑鑫去报警。郑鑫似乎不愿报警，只一个劲地向言行炫耀起她继父在本地如何有权有势，待她如何如何好。言行无语，足足反胃了一晚，觉得郑鑫已经无可救药。

　　言行口不能言，第二天又彻底离校，从未跟旁人提起过郑鑫的这桩丑闻，却不知道后来周婕如何得知，又散布出去，逼得郑鑫最后也退了学。

　　郑鑫退学后，找过言行，说自己用了一些手段报复周婕。多年后，言行因为离婚官司再见周婕，周婕留了齐眉留海，画着浓妆，看不出什么。后来还是林一笙的抚养权官司权败诉后，当着言行的面数落周婕眉眼的那道旧疤，言行才知道：郑鑫真的报复了周婕。

　　具体细节言行不知……她要是知道会有穿越的这么一天，当时就该多打听几句。

　　宿舍是最常见的上床下桌设计，言行站在自己的床板下，查看自己现有的东西，一时半会儿都没结束。周婕和言行的床铺靠着同一面墙，越听越烦躁，从床上坐起身来：“蓉蓉，咱们吃火锅去吧！”

　　滕紫蓉是周婕的小跟班，周婕走哪她去哪，哪有不从？两人下地后，盛装打扮一番，手拉着手出门去了。临走前，滕紫蓉见郑鑫一直看着自己，还问了一嘴：“郑鑫，你要不要跟我们……”不过还没等她话说完，周婕就一脸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显然是不想带郑鑫同去。

　　郑鑫目送二人离开，浑然不觉难受，还有心情对着敞开的宿舍门发出一声感叹：“蓉蓉身材真好啊！那么瘦了，还前凸后翘的。”
　　言行忍不住回头看了郑鑫一眼，见她还笑的出来，暗叹自己的脾气竟不如她……就是不知道她这么乐观的心态能坚持多久。
　　“呵，蓉蓉要是身材不好，周婕也不会带她出去了。”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郑鑫眨了眨眼，琢磨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是说……她们俩……”

　　“你想哪去了？”言行被郑鑫的语气给逗笑了，耐着性子解释，“我的意思是，周婕的魅力不够，她要想风流，必须叫上滕紫蓉这张皮条子。”
　　郑鑫没料到言行说出这么犀利的话来，吓得坐起身，还瞥了一眼还敞开的宿舍。
　　言行通过自己桌面的镜子，瞧着郑鑫这副胆小如鼠的模样，心下不爽，回身就是一脚，将宿舍门踢关上了。

　　门关上，郑鑫心里就踏实了，和言行说话也放大了音量：“周婕怎么魅力不够了？你没看到周婕刚才穿的？那可是C家奢侈品牌限量版，还有她那个包……”

　　言行嘴上毫不留情：“胡乱堆叠大牌，毫无审美。认识她的，知道她是咱们艺术学院的学生，不认识的，听她那口鸟语，只当她是摆阔的暴发户。另一个虽然人品也不咋地，可至少长相是亲生的，身材也有管理……你要是男人，有钱的猪和漂亮的蛇，会选哪个？”

　　郑鑫从言行开骂就一直在笑，根本就没停过，听到言行最后的问题，她用手指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认真思考了一下。

　　“我选猪——谁会不要一头有钱的猪呢？”

　　郑鑫瞧着言行发颤的背影，知道她在笑，反问她：“那你呢？别光笑啊！我选了你也得选！”

　　言行哪个都不想选。

　　硬要问出一个答案的话，她只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