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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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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掌柜还在笑,脸上的皱纹却像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
前世在赵家很长一段时间里,姜蝉都是看人眼色过日子,对别人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钱掌柜眼中的担忧虽一闪而过,还是给她捕捉到了。
姜蝉并不以为钱掌柜在担忧她!
他方才一直笑眯眯的,得知印鉴在自己手里,脸色才有了变化。上京之前的那次谈话,他的态度也很有意思,不赞成母亲变卖产业,更不赞成自己取代母亲当大东家。
自家生意都是钱掌柜一手打理,莫非他另有打算?
还是……
印象中钱掌柜一直是单着的,他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这么多年愣是没听说他和谁相好过!
她突然想起,母亲捧着他离去时留下的信,眼中含泪又怅然若失的模样。
姜蝉觉得自己发现了个不得了的秘密!
“小东家?”钱掌柜见她只是盯着自己笑,笑得他头皮发麻,心里发慌,暗道是不是自己太莽撞了。东家已为赵家妇,上有婆母,下有子女,里里外外层层规矩,到底比不得在真定自由。
钱掌柜咳了声,道:“若是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你且坐这里等一会儿。”姜蝉立时让小秀去请母亲,“就说我有急事找她商量,别提钱掌柜。”
她自己没有留下听听的打算,转身就和卫尧臣出去了。
如今她单独住着,凡事自己说了算,出门十分便利,刚到门口,马车就已经候着了。
姜蝉踩着马凳上了车,却见卫尧臣拿过车夫手里的马鞭,兴致勃勃地坐在前头的车辕上。
金绣一边把茶水温在红泥小火炉上,一边说:“你好歹也算个外庄掌柜,让人看见你赶马车,岂不是很没面子?”
卫尧臣回头一笑,眼睛落在姜蝉身上,“我原本就是东家的马奴,别说赶一次,只要东家不嫌弃,给东家赶一辈子车也没二话。”
他的语气半是顽笑,半是认真,姜蝉不知怎的手一颤,几滴茶水洒在手指上,烫得心尖发热,稀里糊涂回望他一眼,搞不懂他到底什么意思。
金绣还在大大咧咧地笑:“我才不信,放着大掌柜不当,当小马奴?我看你就是瞎奉承。”
卫尧臣哈哈大笑,“有纸笔没有?我写下来,某年某月某日,卫小九有言,愿为东家赶一辈子马车。”
金绣起哄,也不听姜蝉劝阻,翻出纸笔递给卫尧臣。
卫尧臣也真不含糊,刷刷几笔写好,姜蝉接过来一看,忍不住先笑了,“你这字……得空练练。”
金绣凑过来看,噗嗤笑出了声,“歪歪扭扭,哆哆嗦嗦,简直像虫子爬!往后卫掌柜的签契书、写账本,这字可见不了人。”
“我听东家的。”卫尧臣轻轻甩了下鞭子,“好好念书,好好练字,东家随时抽查我!”
车铃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丁当声,很快就到了西市大街。
这个地段店铺林立,虽不如估衣街那种专门卖布、卖衣裳的地方有名,但在京城来讲,也是很不错的繁华地段。
铺面很新,上下两层,一楼是宽敞明亮的店面,二楼设有隔间,专为接待贵客、商谈生意所用。
姜蝉四处看了看,很满意,又好奇,同等铺子至少也要两千两,这间只要一千五百两,就算是看在同乡的情谊上便宜些,也断没有让出五百两的道理。
卫尧臣轻声解释说:“他们东家在山东历城任职,听说牵扯进亏空案了,他们急着变卖家产填库银窟窿。我都觉得买贵了,这时候应该狠杀他一笔,但是钱掌柜不同意——万一他们家又起来了呢?”
姜蝉忙道:“钱掌柜说的是老成之言,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好,还是谨慎些为妙。”
卫尧臣耸耸肩,未置可否。
很快签好了转让契书,姜蝉有意给母亲和钱掌柜留更多的时间,也不着急回去,独自坐在二楼喝茶看街景。
不多时卫尧臣上来,神神秘秘从怀里掏出个纸包,“刚才人多,没好意思拿给你,放炉子上烤烤,虽不如刚出炉的香,也能将就吃吃。”
是缸炉烧饼!
姜蝉讶然看着,悄悄红了脸,“那封信,你看了啊……”
随即更觉脸上发烫,自然是看了,否则哪儿来的烧饼?
卫尧臣没有笑,他认真地说:“你不会无缘无故给我写那些话,肯定是遇上不开心的事了,才想开心的事安慰自己,对不对?”
姜蝉知道瞒不过他,慢慢把这些天赵家的所有所为说了一遍,末了故作轻松,“我毫发无损,赵家却伤筋动骨,听说把地都当了,我正想着要不要收了赵家的地,气死他们!”
卫尧臣轻轻咬着牙,低着头,没有做声。
姜蝉本想问问那个“故人之子”是不是他,看他这样子,以为他不愿掺和自己和赵家的破事,忙转了话题,谈论起不痛不痒的花花草草之事。
她温声细语说着,卫尧臣静静听着,偶尔附和说一句,不知不觉已是过午时分。
外面又飘起雪来,一阵寒风穿窗而过,袭得姜蝉打了个冷噤。
卫尧臣忙起身关窗,忽胳膊一顿,匆忙就往楼下跑,“有人晕倒了,我去看看。”
姜蝉隔窗望去,昏倒的是个老妇人,好巧不巧,正好倒在她家铺子门口。这大冷的天,千万别闹出人命!她紧跟着也跑下楼。
“过来搭把手,还愣着干什么?”卫尧臣大声喝令几个伙计,“抬啊!”
姜蝉叫了声金绣,“别抻着脖子看热闹,去车里拿厚褥子过来。”
众人七手八脚把老人抬进屋,姜蝉小心给她喂了水,拢上火盆,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脸擦手,折腾了好一阵,老人家才悠悠醒转。
那老妇一身靛青袄裙,裙角一圈深蓝绲边,脚上的棉鞋已经湿透,应是在雪地里走了好久。
衣着简朴,但很干净,也没有补丁,应是一般的市井人家。
她怀里抱着匹织布,晕过去的时候也没撒手。
姜蝉端来一碗姜汤,温声道:“过会儿郎中就到,老人家先喝完姜汤暖暖身子。”
那老妇挣扎起身,“不用了,我就是走累了一时气力不支,多谢几位,我没什么好报答的,这布值个十来吊钱,算作谢礼吧。”
卫尧臣笑道:“老人家也忒小看人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那老妇却固执得很,把布往旁边一放,下地就想走,不料脚一沾地,人就摇摇晃晃地差点跌倒。
姜蝉赶紧扶住她,“您家在哪儿,我们送您回去。”
老妇本想说:不必送了,我自己能回去。
但是一起身就感到腿脚发软,整个身体都不听使唤,她也怕路上有个好歹,那句硬撑面子的话就没说出来,道:“一条胡同最尽头的那家,有劳姑娘。”
姜蝉让金绣扶老妇人上马车,吩咐她不必陪着了,先回家报信,让母亲多等等。
卫尧臣抱起那匹布准备一并送回去,然手指摸到布,又改变主意了,悄悄与姜蝉说:“你瞧瞧这布,我摸着不像普通的细棉布。”
姜蝉虽不懂织染,但见过的好东西多,就着卫尧臣的手细细看了一阵,又把布拖出来一块,顺着纹路一路摸上去,讶然道:“松江三梭布?”
三梭布用上好的棉花制成,光洁细密,又软又轻,在月下瞧时,水银泻地,流光似瀑,是上用的贡品,市面上不多见。
卫尧臣眼神一亮,低声和姜蝉耳语几句。
问清楚一条胡同在哪里,依旧是卫尧臣赶车,车厢里,姜蝉把布放到老妇旁边,问道:“老人家,外面冰天雪地的,一般没人出来,您是去走亲戚吗?”
“我姓黎,姑娘叫我黎婆婆就好。”老妇答道,“我不走亲戚,出来卖布。”
姜蝉吓了一跳,“卖布?没几家布铺开门,就是有,这日子也不对,早十来天就好了,大年下的,谁会买白布?”
黎婆婆不满意了:“我这布不染也穿得,又软和又光亮,做中衣,做小衣,做孩童的衣服都使得!我敢说,除了我们,别人织不出这布来!”
“您自己织的?”姜蝉真是惊讶了,不自觉转头看了一眼卫尧臣的方向,然而车帘阻挡了她的视线,什么也看不到。
黎婆婆道:“是啊,我和儿媳足足织了半个多月,唉,本想补贴家用,谁知道走了这半日,也没寻到一家开门的店铺。”
姜蝉一拍手笑道:“这可巧了,我家就是开布铺的,婆婆以后织布,只管把布卖给我,十几吊少了,我绝对给您个好价钱。”
黎婆婆却没一口答应,沉吟问道:“敢问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这人还挺有意思,卖布还要先打听买家是谁。姜蝉有点好笑,大大方方道:“我姓姜。”
“姜?商户……”黎婆婆上下打量她一眼,“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盗贼案,是不是你家?”
姜蝉怔楞了下,“是我,怎么了?”
黎婆婆立刻摇头:“那我不能把布卖给你。”
“为什么?”姜蝉脸涨得通红。
马车猛然一停,帘外响起卫尧臣不带任何温度的声音,“黎婆子,你家到了。”
黎婆婆扶着车壁,颤巍巍往外挪。姜蝉心肠一软,还是帮扶着她慢慢下了车。
“母亲?”一位穿着七品绿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立在一扇黑漆木门前,满脸惊愕,一手拎着篮子,一手向前伸着,正要推门的样子。
薛峰?!
姜蝉脑子轰地一响,一股酸热冲上鼻腔,几乎坠下泪来。
那个严峻刚直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姜氏死因存疑,姜家巨额财产下落不明,赵家起火原因尚未查出,此女突经丧母之痛,一时言语过激情有可原,算不得忤逆大罪,着发回重审!”
上辈子,唯一对赵家提出质疑的人。
说来也怪,案子打回去不久,赵家就主动撤诉,她被释放出狱,随即被赵家暗下黑手,死在了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