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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73章 ...

  •   是夜,夜雨瓢泼浑似在重重落拳,柴门前悬挂的两盏照明灯笼被雨水拍击得幽暗难辨。

      晏霁之在师傅的草庐里调养四日总算将自己逼出点精神,能听取汇报;他靠在竹椅里,耳畔还有屋外暴雨如注锤炼花草的拍打声做伴奏,形容消瘦的眉眼间一派幽深。

      “佟家和英王妃议定拿您的婚事做威胁逼迫世子助佟妙兮做淑妃,设想佟妙兮做淑妃后哄君王将她父亲复起、给祖母和大姨恢复诰命、帮霍振羽拿爵位、帮霍蓁蓁争凤位。

      您同意则罢,您若不肯就范,英王妃便要给您定亲迫您娶钟氏女,佟梦奭和佟老太太背起人私底下商量的则是无论世子是否同意帮佟妙兮做淑妃都要逼迫您娶钟氏女。

      三日前,吏部派下调令将佟梦佶贬谪出京派往茂县做县令,责令十日内启程,是霍家的手笔;佟尚书不能扭转想借晏家回旋,英王妃已经派人找寻世子回京企图迫您相帮。

      霍二爷找煦之少爷拿走件您的外袍,说是贵妃相思煎熬想拿您的旧衣解解相思的苦楚,贵妃心情疏朗些就还回来。霍桑柔已被接回霍家,假霍桑柔留在武襄侯府的心腹奴婢已在日前暴毙,没留下任何能追查的线索,应当有侯四爷在暗中相助。

      晏明潜和晏明妧找过王爷两回想重新回王府,二姑奶奶则已随夫家离京。陛下允准贵妃清晨不必给皇后请安,有御史谏言抨击,城里对贵妃的议论仍未消退;霍家一直没理会,当前在筹备周岁宴,霍振羽心情尚可还能管管儿子周岁礼的琐事。”

      几缕烛光给竹屋里蒙染片安详,香炉里宁神的檀香和助安眠的安神香气袅袅相依相绕,掠过染黄晕的青衫在屋外大雨滂沱的雨夜里平添种岁月静好的温馨。

      两道站立的身形被烛辉映得格外高瘦,是晏诺和晏七;晏诺随侍伴在主人左右,晏七戴斗笠蓑衣冒雨而来,沾满泥泞的长靴都没换过就被叫进屋里汇报,踩得竹屋里一串泥脚印。世子爱干净,换在以前他们想都不想,流光姨娘的离开对少主伤得太深了。

      “让笛生再给我向衙门告病假,告假到月底;告诉王爷,我还好,晏家多年来白白便宜给玉家和冯家的好处今后就全部掐断吧;让煦之找霍海啸问清楚霍家拿我衣袍的用意,两月内把埋在佟家的暗钉尽数撤掉,四日后巳时把佟梦佶约到大相国寺。”

      晏霁之思量还有没有要即刻交代的事情,确定没有再道:“夜深了,你们去休息吧。”

      屋里的泥印,他当然注意到了,只是再不复以往令他挑刺的碍眼。晏诺和晏七离开,他独自靠在竹椅里终于遏制不住地流露苦涩,真的是霍灵渠想要拿他的旧衣解相思吗?

      痛到深处麻木到深处,他甚至都恶狠狠想过那没良心的女人是不是都已扑到皇帝怀里?

      可再痛再恨再怨,他都控制不住自己不想她不难受,在通县那几天,他都不敢相信霍灵渠离开能把他痛击撕裂得那样糟糕,他没有失魂落魄他很清醒,可他却清醒得看着自己沉沦,清醒得对自己无能为力仿佛所有心神都被吸走,只能任由悲伤煎熬将自己撕扯。

      万念俱灰?!哈哈哈……晏霁之自嘲起来笑得眼眶都猩红湿润了,情到深处,真狠啊,狠得能把人的脑袋抽空把生命里的生趣都抽得干干净净只留片堪比行尸走肉的痛楚和荒芜,叫人清清楚楚明白你的欢喜痛苦竟然由不得你自己做主啊。

      红尘多少繁华,她竟然能同红尘争:有她在,繁华才是繁华;她不在,眼前尽成灰。

      晏霁之想自己真的活该,前世今生整整十二年多,竟然在离别前几月才醒悟自己喜欢她更是等到人离开了才彻底懂得那是他的挚爱,没有那个女人,他的生命一片晦涩。

      泛黄的烛光将孤独的身影照满寂寥,屋外暴雨滂沱,猛烈之势将柔软的水变那样刚硬。

      夜雨肆虐至黎明前堪堪收起,清晨的阳光里沾染着夜间残留的水珠都仿佛格外清新了,霍舒窈就在这样心旷神怡的早晨走进关雎宫探探她妹妹的心情好些没?

      “原本呢祖母和我娘都想来看你,霍振羽和他娘也想抱孩子进宫,要给你看亲侄儿再邀你参加灿哥儿的周岁礼;你害相思病难受嘛,祖母要是来,他们铁定跟,还不如我来呢。”当然就是故意拦,霍舒窈冷嘲:“霍振羽现在可坦然了,知道为什么吗?”

      比起殿外阳光熠熠的舒适,殿内显沉闷,贵妃让宫婢们搬来靠椅放在月季花架旁,她们在湛蓝澄澈的天空下说话。霍灵渠望水珠凝在月季花蕊尖,轻柔抿笑:“为什么?”

      “佟家帮他想到拿爵位的对策了呀。”霍舒窈翻眼鄙夷:“由英王妃拿婚姻来逼晏霁之,除非晏霁之肯把佟妙兮推上淑妃位,否则英王妃就要给亲儿定亲逼他不得不娶钟家女。我对这种亲娘和佟家是没话可说了,但霍振羽兄妹和他们娘还真能心安理得享受。

      二哥对他们多容忍啊,拿到这消息跟我说时都寒心,霍振羽和这表哥关系还算好的呢,他竟然也能做得出来不吭声不反对就默认放纵佟家琢磨挖晏霁之的心血来供他们。”

      霍灵渠心像被蜜蜂蜇下,垂眸只问记挂的人:“霁之还在通县吗?”

      “他失踪了。”霍舒窈从果盘里拿蜜桃啃,咬口差点把桃肉吐出来:“桃子怎么这么涩?温汤监培育的蜜桃现在应该挺好吃啦,姑母前日有给我送篮,都挺好吃的呀。”

      “小太监没领到吧,陛下简朴,温汤监培育得不多,自然要先紧着皇帝、太后、皇后和皇子公主们连带着生养过的两位嫔妃令愔夫人和杭婕妤先挑,到我这儿没有了也正常。”

      “什么话!你是贵妃!”霍舒窈扶腰站起来要叫掌事姑姑过来训话被妹妹拦住,妹子刚阻拦时她没意识到等妹妹再拦阻才反应过来不对劲:“这群宫人在故意欺负你?”

      霍灵渠牵牵唇笑:“前些天我向皇帝告状,花瓶里的花枯掉了都没宫娥记得要换,皇帝把那两天进殿伺候的宫婢全部杖十,责令不得怠慢贵妃,他们在心里记恨吧。”

      “记恨?宫人照顾贵妃不周受罚也轮得到他们来记恨?!”霍舒窈真觉得好笑,慢半拍恍然意识到症结,她简直不可思议:“你进宫十多天,关雎宫这群宫人都在故意欺负你?”她瞬间怒起,拉起妹妹就要走:“反了他们了!走!跟大姐去找姑母!”

      “我向皇帝提过两回,皇帝训诫过杖责过仍然无用,何必再折腾?宫人敢懈怠的根源若不除,再怎么处置都没用的,算了吧,我也懒得费心和他们较劲。”霍灵渠扶姐姐重新坐,温婉的笑意却莫名令人觉得悲伤:“晏霁之到底哪儿去了?”

      “你?!”霍舒窈真恼她好脾气又替她心酸,不答反问:“陛下留宿过几宿?”

      “三宿,是我没心思伴驾主动请皇帝少过来。”霍灵渠再提:“姐姐该回答我了。”

      霍舒窈恼得真想戳她脑门:“你进宫做贵妃是享福来的不是要让你受罪,霍家没垮呢,还有太后是姓霍的,霍贵妃在皇宫里不欺负人就不错了能轮到被别人欺负吗?何况竟然被群宫婢欺负?!家里和姑母还都以为你好好的,若非今日被我发现,你想瞒多久?”

      “我没瞒,就是懒得再理。”霍灵渠撒娇:“我心情好些就和姑母提,大姐不生气了。”

      “晏霁之个大男人还能丢吗?谁知道他跑哪去躲起来。”霍舒窈没好气瞪她,缓和下说:“是英王妃派去叫他回京的奴婢扑个空,这两天派人到处在找,大家才晓得他不在通县了,也亏得他没在通县,你当英王妃急吼吼得是为什么事?”

      霍舒窈真嫌无语透了:“只是她庶弟佟梦佶被派做地方官,佟家不想认又没本事拦住这道调令所以要叫晏霁之回京来帮他们。我猜晏霁之可能在处隐秘安静的宅邸疗养吧,留在通县的护卫叫晏一还是晏几来着,肯定知道世子在哪儿就是不肯告诉英王妃。”

      “二十年,是该想。”霍灵渠笑,霍舒窈还没搞明白妹子在说啥就被问起假霍桑柔的心腹奴婢暴毙之事:“纤若昨日进宫来看她母妃,又来看过我,特意告诉我的。”

      “乐邑最近跑宫里那么勤?”霍舒窈歪个话题:“她母妃最近手头很紧吗?”

      霍灵渠没听懂,霍舒窈解释道:“她母妃做嫔妃时从二品,做太妃比照正五品的用度,陛下又大肆削减过宫份,她母妃哪过得惯?叫乐邑进宫十回有八回都是要银两。”

      “我是意外她会愿意嫁给薛述聪,童年她喜欢晏霁之。”霍灵渠随之跑偏,霍舒窈对此也很清楚,童年时大家那点小心思谁不知道谁呀:“可她又还能再挑谁?

      晏霁之对她没意思啊,乐邑她能嫁到显国公府都还是因为圣人的公主活下来的少,她没有年纪相仿的姐妹,薛家才选她,嫁给薛述聪都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太上皇的公主们?”霍灵渠讶然:“纤若往下,就只有个最小的妹妹?”

      “对啊,她们姐妹掐头去尾中间这段就属乐邑她一枝独秀。”霍舒窈觉得这形容忒合适:“你想想九个姐妹啊就只剩她和大姐小妹,姐妹中间这段可不就是她一枝独秀么。”

      霍灵渠忽然就想到个很哀伤的规矩:“皇嗣还得满月后齿序,当年姑母头胎生的女儿和温献皇后第三胎生的儿子就因此连个排名都没有,好像根本没存在过似的。”

      “唉,谁说不是呢。”霍舒窈叹息声把话题拉回去:“不说这事了,假冒货的心腹暴毙,没错,就前两天,被喂砒~霜死的,连点能追查的线索都没留;若说没有侯瞻渥在暗中相助,我信他个邪?!三叔和二哥拉嫁妆时武襄侯还答应愿意帮忙盯着,跟说着玩似的。

      还好没把那群奴婢带回霍家审查,不然都能把脏水泼到咱们头上,被传成是霍家处置的想要让咱们平白惹身臊。我说就是庄太妃没跑了,但爹说现在就算把那俩假冒货拎到人前指证都能被传成是霍家屈打成招,若是假冒货当场反供更糟,气死我了。”

      霍灵渠微愣:“这就是幕后黑手敢对那群奴婢下杀手的原因吗?”

      “对呀!”霍舒窈磨牙恨恨:“两个假货被咱们捏着,当证据等于废的,又隔十多年早把当年阴谋的痕迹抹掉了,只要把清楚这场阴谋的奴婢全部杀害,庄太妃就能把自己摘干净,不然她敢那么嚣张在她都已经暴露、在霍家眼皮底下再动杀手吗?”

      “倘若就是庄太妃、霍家没有能钉死她的证据?”霍灵渠皱眉:“圣人会维护她吗?”

      霍舒窈冷笑:“我就不信她个五十多岁老太妃还能和太上皇有那么厚的情份?!”

      早晨清新的阳光追逐时间的步调温暖洋溢起来,一眨眼,凝在花蕊尖的水珠就消散了,渗进花瓣润泽着饱满鲜红的月季美艳夺目,满架的爬藤月季在阳光下光彩生辉。

      阳春三月间,繁花盛景最当浓,皇宫的金碧辉煌藏不住这片深红浅绿粉白反像陪衬了。

      佟尚书在隅中出宫,毫无赏景兴致;霍舒窈和他就差半刻钟,边赏景边出宫还蛮闲适。

      收到这两位出宫的线报时庄太妃正在殿阁前修剪盆栽,寂寂聊赖的深宫太妃,几位不是闲得每日只能数花瓣修剪花枝,又有几位不是闲得连在殿阁伺候的宫婢都不屑巴结。

      她不意外霍舒窈没在宫里用午膳,贵妃相思病甚重连姑母都懒得搭理,没心情留堂姐用午膳也没什么奇怪的;她们堂姐妹在晨间聊些什么,庄太妃没收到线报也不是真感兴趣,她就是反感这种被束手束脚的禁锢,曾经让她如鱼得水的皇宫而今对她浑似囚笼。

      皇帝放出八千名宫人,将她哪怕是太上皇留在皇宫里的势力都几乎拔除殆尽,削减用度后又连连立威把这座皇城锻造成由皇帝掌控,压得太妃们只有缩在养老殿阁里的份儿。

      压退烦闷,庄太妃修剪下最后片枝叶,小宫女捧着水盆上前,她净过手,拿手绢擦干再接过手串缓缓拨动佛珠,候在侧那面相持重的老嬷嬷将多余宫婢遣退,踌躇再劝:“王爷他对武襄侯府那群奴婢暴毙很有疑虑,娘娘何苦因群奴婢就让王爷心里有疙瘩?”

      “皇儿不舒服的是怀疑本宫在骗他和本宫手中还有隐瞒他的势力,本宫如何跟他说?”庄太妃示意阚嬷嬷不必再劝,又拨动两颗佛珠敏锐质疑:“十多天了,霍家都还风平浪静,本宫总觉得不对劲;还有贵妃新封,皇帝竟然像眼里没有贵妃,不该呀。”

      “毕竟贵妃不肯侍寝,陛下又还不好女色,十多天能留宿三宿不错了。”阚嬷嬷比主子还小六七岁,谨慎稳重妥帖周到更忠诚,近十六七年来都是庄太妃的得用心腹,她是古怪:“奴婢反而觉得贵妃平静得不寻常,除了前两天闹过,这些天也太安静了。”

      “才十多天,急什么?本宫很愿意相信霍灵渠是聪明人,至少该比霍宝鸾聪明,否则她怎能配在重重磨难之后非但没被击溃还能有本事让皇帝愿意给她贵妃位?”庄太妃眉梢微扬,顾盼间竟让她衰老的脸庞闪现种奇异的光彩:“杭婕妤在劝郭皇后整垮霍家?”

      是前日收到的线报,椒房殿八面透风根本没秘密,阚嬷嬷笑道:“是啊,冷不丁的,奴婢都有些想不通,您说奇怪不?杭婕妤既没皇子又和霍家没怨没仇作甚招惹这种事端?”

      庄太妃拨动佛珠走过两盆盆栽,轻嗅兰花香,唇畔笑意浸着三十多载深宫沉淀下的淡:“她倒是让本宫想起本宫当年,她和本宫还确实有那么几丝相似。”

      阚嬷嬷失笑:“娘娘也太抬举杭婕妤了,就杭婕妤那点小聪明哪配能和您做比?”

      “都是从小聪明一步步走过来的,本宫比她好运,有的是对手能磨,直到任皇后薨逝,本宫才拿自己当回事儿,她是还没遇到对手就敢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庄太妃笑意悠扬,气定神闲的雅意将上位者睥睨宫闱那股俯瞰众生相的高高在上淡化得近乎于无。

      “娘娘莫非指杭婕妤在肖想凤位,妄想渔翁得利?”阚嬷嬷还真有点吃惊:“可她既没生出皇子又有令愔夫人在前,就算她真想攀皇后的宝座也没得什么都没沾到就想吧?”

      庄太妃敛起笑意,没应答而是捏佛珠吩咐:“显国公嫌本宫不懂朝堂胡乱指挥,他懂?!那就让他好好试霍家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不忙清算当年的阴谋反而针对佟家挠痒痒。”

      何谓针对佟家挠痒痒?

      就是霍家出手把佟梦佶调任茂县县令,在庄太妃还有和她同段位的人物眼中,霍家搞这种不痛不痒的花样可不就是挠痒,他们能关注都是因为没看懂霍家这没头没脑的调令。

      佟尚书今早进宫求见皇帝就是为此调令,他也已经跑过太微宫求见太上皇,更早前还走过班丞相和吏部薄尚书的门路而非只是叫英王妃派奴婢去把晏霁之叫回京。

      准确说就是自霍家搞出这张调令来,佟尚书特别上心,上心得让他老妻都看不下去了。佟老太太不在意庶子被派到多么多么偏远贫瘠的地方,她是恨霍家根本没把佟家放在眼里是在羞辱她打她脸,因而丈夫要让梦娴派人去通县把那小孽畜叫回来,她就没反对。

      可没想到丈夫操心得好像这庶子是他的命根子,佟老太太就很有意见了,她劝两回,连带她的梦奭和孙儿孙女都劝过,佟图匡都当做耳旁风还让她怎么忍?干脆就通知梦娴不必再费心找那小孽畜回京,佟梦佶被派出京做地方县令又算不得什么事。

      英王妃佟梦娴没所谓,她又不急,吏部突然派调令要把她庶弟贬谪出京派到个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犄角旮旯地方做县令,她也没想管庶弟;是这调令明显有问题,一查查出来竟然是霍家在搞鬼,她爹愤怒她娘也不想忍,这不摆明故意欺负到佟家头上嘛!

      晏副相和英王不肯帮,爹娘让她把儿子叫回来,英王妃合计下就叫那孽障儿子回来吧,不就是没个小妾,用得着要死要活得吗?还有那么多大事都等着要忙呢。

      谁想管事回来禀告说世子已经离开通县了,不知所踪。作孽的,这孽障又跑哪儿去了?英王妃只得派人去找再让丈夫也派护卫去找尽快把世子找回来。这会儿她娘让她不用再找,丈夫派护卫找两日也就作罢说儿子在散心不想被打扰,她也懒得再派人找了。

      顺郡王妃佟梦如大约是同母的三姐妹中最有心思计较的,大姐懒得再管,二姐带儿女在霍家闹闹要撤掉这张调令,她反找庶弟佟梦佶相劝弟弟懂事些,茂县很偏远很贫瘠又如何?来日方长呀,过几年佟家就能把他调回京来,何必非得为这点事闹得爹娘失和。

      他们爹佟尚书现在都有些魔怔了,非但不听妻儿的劝,苦求圣人和陛下无果后,竟然都想去走班太妃和蒙太妃、皇后和令愔夫人甚至是翁美人的门路想让后宫吹枕头风。

      实则哪需嫡姐和他讲道理,佟梦佶自己就很明白也没排斥过远赴茂县做县令,他更是劝老父最多的;可他也想不通他爹这是怎么了,何苦非得与霍家争这一时长短?

      然而佟梦佶和佟老太太他们又哪里知道佟尚书是在和心魔争,佟家近年来走得很顺,顺得已经让佟尚书佟图匡他几乎忘掉了那令他厌恶得永远都不想想起的无力感,可这张调令却仿佛桶冷水泼向他令他猛然个冷颤竟又忆起那久违的、他许多年再没感受过的无力感。

      更恐怖的是,多番碰壁后他的脑海中竟然不由自主得回荡起上个月那大外孙留给他更刺痛他的轻蔑:即使现在,要踩死佟家也就像踩死一只蝼蚁那么简单。

      就像是梦靥,那就像个梦靥般缠着他,缠得他心里像油煎般整个人敏感脆弱,他不信!他不信他呕心沥血四十年撑起来的佟家还能被轻易撂倒;他不信,不信辉煌已经指日可待的佟家还能如砧板上的鱼肉般任人宰割;他不信,不信佟家还软弱可欺。

      能否驳掉这道调令就是博弈,见证他成功的博弈,他必须踢回去霍家搞出来的调令。

      对于因多年太顺而失掉对自身现状应该保持的清醒认知、一味沉溺在自以为当中的人,打碎他的自信、迫使他认清现实没有他的自以为或许比任何折磨都令他难受吧。

      譬如佟尚书佟图匡,也譬如娉姨娘,虽然佟尚书和娉姨娘方方面面都存着天渊之别,但就遭遇冲击将有可能击垮他们的自信后两人所展现的深恶痛绝的抗拒,确实是相同的。

      娉姨娘带着她生的霍六爷住到懋郡公府已经十余天,穆国公霍秦川还没有来接!霍鸳娇都觉得她爹扛不住三四天就得来向她姨娘赔罪,哪想她爹竟然扛十多天都没动静。

      闹得她都有点担忧她爹真能来接吗?她琢磨着和姨娘商量,一提起来就被生母严厉否定还被训骂顿,她也没恼仍然劝姨娘真该考虑了:“万一爹真的没想来接怎么办?霍家现在忙着筹备霍振羽儿子的周岁酒,我派管事传话说我和超群不会去,爹都没反应。”

      “霍秦川,霍秦川这天杀的!”娉姨娘恼在心头恨恨骂两声出气,转念想干脆出杀手锏:“再过十天你爹若还没来,你就通知你爹,我有身孕了,我看霍秦川还敢不敢不来?!”

      霍鸳娇咬唇瞟瞟她姨娘的小腹,想说她爹能信吗?但她也清楚姨娘的脾气就没多提,她不怕她爹反而有点怕她姨娘,打小她就很清楚她能活得张扬能叫嚣嫡姐和霍雄鹰乃至是嫡母全靠她姨娘得宠,她不能顶撞姨娘不能惹怒姨娘,不然她的好日子就没了。

      至于娉姨娘会失宠?在霍鸳娇根深蒂固的观念里从来没存在过,那就是不可能的事。

      有趣的是,皇宫里被禁足在芷筠斋的霍秀仪即娉姨娘生的霍鹣娇近日也欲使假孕的招。

      前两回能在闭门思过期间偷偷溜出去自然是宫人们放水,可在霍秀仪大闹关雎宫、太后怒得真不像肯再给侄女留情面,芷筠斋的宫人们哪敢再放霍秀仪偷溜出去。霍鹣娇发泄多日可怎么闹腾都没用,被点拨后灵光念起,她就想买通太医报有身孕。

      哪想连找三位太医都拒绝她,霍鹣娇简直怒火中烧,直接对传来的第四位太医说:“如果吕太医不愿意帮忙,本宫就派人向陛下通报,我已有身孕,是吕太医你诊脉发现的。”

      霍鹣娇当然有准备金银珠宝贿赂,关键在于此事操作起来困难,皆因霍秀仪上回侍寝是在年前腊月上旬,距离现在都有三个多月了。她若报有孕就必须是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可知道她每月月事没断过的宫女很多,随便查查就能查到,太医怎么帮她瞒天过海?

      被威胁的吕太医当面愁苦地应承下,揣着贿赂走出芷筠斋,一转身,他就呈报给皇帝。

      “既然是霍秀仪的心意,吕太医就收着吧;她受风寒抱恙期间,吕太医多费费心思,尽量让霍秀仪两旬内病愈。”皇帝瞥过眼匣内满满的珠玉首饰,御前总管太监会意,忙把木匣再退还给吕太医,吕太医恭敬拜应:“老臣定竭力给霍秀仪诊治,陛下宽心。”

      “嗯,跪安吧。”皇帝龙颜瞧不出喜怒,御前总管太监蒋厚运可清楚陛下心情很差呀,椒房殿传来线报说皇后查到贵妃竟然偷藏件旧情郎的衣裳在慰藉相思苦楚。

      大总管心肝颤颤想叫娘哎,贵妃也太没点忌惮了,但关雎宫的宫人竟然没有来禀告,若是关雎宫的宫女都还没看见过贵妃偷藏旧衣思念英王世子,皇后怎么得到的消息?怎么可能陛下都没收到关雎宫的消息反而能让郭皇后得到线报?也真是怪了。

      嬴忱璧端起茶盅喝掉半杯香茗,让贴身太监也退下,传禁军统领来。蒋厚运利索告退,快步退到御殿外叫禁军统领步昂进殿伺候;不需他提点什么,步昂也清楚陛下心情差。

      禁军统领步昂和霍海啸同岁,黝黑的脸矫健的体魄,杵到御前,没被问话就当木桩。

      “宫中近期盛传的流言:霍家死期不远矣,源头出自何处查出来了吗?”嬴忱璧问,步统领禀道:“禀陛下,是上个月贵妃册封典礼的宫宴过后,庄太妃派眼线四下散播。”

      “杭婕妤在劝皇后联合跟霍家有仇的人家整垮霍家?”嬴忱璧再问,步统领低头应是,之前禀告时陛下没表态,这会儿又突然问起,他不算敏感都能察觉出皇帝的怒意。

      正徽帝嬴忱璧站起来走到窗前,负手而立遥望天际,音调空缈:“太后日前派人来知会朕说温汤监培育出来的鲜果,关雎宫竟然领不到;说是得紧着朕和太后、皇后、皇子、公主以及两个生养过的嫔妃令愔夫人和杭婕妤先挑,所以轮到贵妃就没了。

      贵妃不想惹是非就没追究,太后不好让贵妃难做只能当做不知,太后请朕别也只当做不知尽委屈贵妃。昨日,贵妃有件宫装竟然被洗破了,你说怎会闹出这些事?”

      步统领硬头皮禀告:“卑职猜应与‘霍家死期不远矣’的流言有关;二则,贵妃肯忍,看在宫人们眼里,好脾性就成好欺负了;三来可能是有人在暗中故意煽动。”

      皇帝就问:“谁在暗中煽动?”

      步统领声音又低沉些:“禀陛下,有鞠太妃、阮太妃、田太妃、朱太妃,至于庄太妃?卑职没有把握不敢揣测,太妃们派人向皇后娘娘和令愔夫人、杭婕妤、翁美人都提议过,唯有杭婕妤复又向皇后娘娘建议,皇后有顾虑只传令宫人们小心翼翼试探。”

      “试探?试探谁?试探贵妃还是试探朕,想欺压贵妃还是蓄意想挑起朕与太后的冲突?” 皇帝眼中隐隐有疾风骤雨袭来:“是太妃们太闲还是杭婕妤日子过得太舒服啊?”

      禁军统领当即单膝跪下,心底不由心惊,陛下此言可像是有厌弃杭婕妤的意味。

      御殿窗外绿意葱茏,嫩得像水掐出的青翠拢来暖阳的光线散射着能比碎宝石的耀辉,再往上瞧,蓝白相间的天空偶有几朵棉絮般的浮云飘过,晴空万里多舒朗灿烂的天呀。

      此时的皇城外京城外,坐落在半山腰的大相国寺人影相错,钟鼓声声浑厚传响山路。

      掩映在山花烂漫里的山腰溪涧流水潺潺,溪面水波粼粼泛金芒,清澈溪底有比拇指小的小鱼群摇头摆尾四处钻石头缝,几片花瓣飘来落在溪涧,叫人意识到原来有微风呢。

      晏霁之一袭青衫坐在溪涧石畔看小鱼瞎撞,看得有些专注,护卫禀告方才抬起头,还憔悴消瘦甚至还有些惨淡的容颜叫佟梦佶不免有点心惊:“霁之你…你没事吧?”

      通县的护卫奴婢禀告不知世子踪迹,一猜就知道是在糊弄英王妃,没见英王和晏煦之都是副没在意的模样,他们定然清楚状况只是瞒着他嫡姐。佟梦佶对大外甥突然约见不奇怪,晏七请他保密,他也答应了,可他真想不到竟会见到这样憔悴的晏霁之。

      “小舅坐吧。”晏霁之指指对面的大石,将随行护卫都退远,下句话就让佟梦佶刚坐下又蹦立起来:“是我要调你做茂县县令,借霍家出面而已。”

      “为何?”佟梦佶左思右想都想不通最终还是只应对为何二字,晏霁之作答:“茂县是个独善其身的好地方,倘若佟尚书能扛住佟家垮掉的重创,你可带你老父远离纷扰。”

      “你说什么?”佟梦佶骤然间犹如置身数九寒冬,在这样明媚暖和的春光里冒出寒气,他整颗心扑通扑通直跳而眼睛直勾勾像被勾魂似的盯着眼前的外甥:“你要做什么?”

      晏霁之神情淡淡的,却好像能叫人读出似有深秋清晨凝结成的白霜遗落在他的眉眼间:“我有时候觉得外祖父真傻呀,世间聪明人比比皆是,他何以自认能把大家族姻亲都玩弄在鼓掌间?既然是比佟家昌盛数十倍的大族,倘若手腕都不如他又凭什么能立足?”

      佟梦佶浑身冰凉、呼吸急促,顾不得别的就要赶回家告知父亲,未料身后响起魔鬼般的叫唤:“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到了,小舅就不想为自己打算吗?我愿意给小舅出路,小舅不想要,想通知你父亲、想在我挥刀时与家族同进退自然悉听尊便。”

      他急急刹住脚步,转身一步两步三步重新走向晏霁之,步伐踏得前所未有的沉重,举步间眼眶泛起湿润,既藏惊恐而又难以置信:“你真的要毁掉自己的外祖家?”

      “一窝千方百计要把你敲骨吸髓的血蛭,你愿意养?你愿意,你又能养多久?”

      “呵,哈哈哈……”佟梦佶真没想到还能被人活生生逼出眼泪来,他擦把眼,苦涩极了:“这是佟家只能保住我这脉的意思吗?是我和父亲太天真竟没想过你会忍无可忍吗?”

      一种病容下的倦懒萦绕着晏霁之,叫他竟似有种饱经风霜后的慢怠:“外祖父是天真,在他想把姻亲当做踏脚石的时候竟然都没想过要遭反噬;或许晏家和霍家脾气太好了,你看赵郡李家就没有这样的好脾性,佟婃兮嫁进李家两年多都还没怀胎呢。”

      佟婃兮,他二哥佟梦骜的嫡长女、佟家的嫡长孙女。佟梦佶哪还能听不懂他的影射:“你是说李家不让婃兮怀胎吗?可李家何苦这样狠,既要如此又何苦与佟家结亲?”

      “前年年初,朝廷选新任吏部尚书,山西巡抚志得意满要拿下这位置,最终功败垂成有没有被佟梦骜的连累在?那时佟梦骜强借李家之势升任淄州府尹,对,佟家做惯了,顺手,可李家凭什么要忍?儿媳妇姓佟就能配让山西巡抚咽下这憋屈吗?”

      晏霁之没有嘲讽,他现在惨淡得哪有闲情嘲讽谁,只是听起来真的像嘲讽:“何谓狠?佟家可是想把姻亲都当做踏脚石,反击不该吗?难道佟家没有因此被晏家和霍家报复过就能代表不会被李家记恨吗?你是觉得佟家想踩姻亲、姻亲就该乖乖被踩踏吗?”

      佟梦佶苦涩闭眼捂脸,跌退坐到石头上,弯腰佝偻良久,他抬首,似是不懂又似已有答案只想求证猜想:“晏家和霍家又何以愿意忍让?是故意放纵想让佟家自取灭亡吗?”

      “不在意。”晏霁之神态不冷,话很冷:“霍家根本不在意佟梦姿及其儿女的死活,他们触及霍家底线的时候,霍漓江送他们上路都不会眨眼;晏家同理,佟梦娴能活到今天是我愿意给她保命,我若对生母彻底死心了,我爹眨眨眼就能给她办丧事。”

      “怎会不在意?”佟梦佶惊立而起更不敢信:“霍漓江怎会不在意唯一的嫡子?”

      “你们觉得佟家把出嫁女和霍振羽都攥在手心里,难道霍家眼瞎吗?”没有咄咄逼人,晏霁之语调很平淡,只是仍藏不住锋锐:“霍家看不懂霍振羽能被母亲和外祖家蛊惑得连把霍家搬空送给佟家都做得出来么,试问霍家为何要管这种儿孙的死活?

      假若我是霍振羽的德行,佟梦娴十五六年前就能坟头长草,我立得住才给她保命至今,晏霍两家若连这点决断都没有还能鼎盛?你怕晏墉和霍漓江娶不到媳妇少儿女吗?”

      佟梦佶抬头望天哈哈大笑,笑得眼眶猩红眼泪横流,笑得比吃到最苦的黄连还苦……

      “以己度人,佟图匡是真的可笑,他在做什么白日梦呀?他自己都没多少在意女儿们,偏要觉得他女儿的婆家应该把他女儿视若珍宝;他根本不在意外孙的死活,偏偏认为他的外孙们应该是各自家中的心头肉;他自己冷情狠绝,竟然偏要觉得姻亲们悲天悯人。”

      晏霁之话音落地,佟梦佶拿衣袖擦擦眼再拿手抹把脸,悲怆而压抑:“你何时动手?”

      “预计七月。”晏霁之涌起丝感慨,善意提醒:“小舅还年轻,你能引以为鉴吸取教训,你肯脚踏实地以诚相待,你的路会还很长,你不必担心余生没有美满。”

      佟梦佶怔住,忽然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地注视他,晏霁之或许真的情殇重,以往再和颜悦色也掩不住的高傲都仿佛被磨掉了,整个儿气质就像温润的暖玉:“佟图匡对我狠,我对他狠;外祖也曾真心疼爱过我,我给他留存希冀,很公道。”

      “我……”佟梦佶眼酸又很想笑,他竟然想对毁掉他家的外甥说:“霁之,谢谢你。”

      “茂县路远,小舅走好。”晏霁之始终没有露出一丝笑意,何况他整个人的憔悴病容,佟梦佶终是忍不住规劝:“记得那天宫宴上,贵妃还曾言霁之情深终自伤,我看得明白你有多痛苦煎熬,可你再悲痛、流光姨娘也不会再回来了,你趁早忘怀对你们才都好。”

      晏霁之垂眸:“我有数。”

      两日后清晨,佟梦佶携妻小奔赴茂县,佟尚书佟图匡在城门前目送幼子远行,曾经的老当益壮在此刻只剩哀恸苦涩染满他的老年斑和衰老耷拉的皮肉。他独站许久后步履蹒跚离去,刚回到家就头昏脑热发烧病倒了,向衙门告了病假,顺势也就没去霍家喝周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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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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