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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10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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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朝阳的金芒刚刺破云层,参与采选的两百名秀女已列队候在皇宫昭德门外。
马车在昭德门前停驻,建威侯夫人走下车,瞧过排队候着的秀女们,轻车熟路进皇宫,赶到椒房殿时还和赖嬷嬷打了个照面。按目的地算,建威侯夫人的目的地是皇后的椒房殿,赖嬷嬷的目的地是采选的伊人殿,建威侯夫人清早进宫来都比赖嬷嬷早到目的地。
建威侯夫人对着赖嬷嬷离开的身影忍不住皱眉,就劝皇后,赖嬷嬷是个奴婢,不要纵得赖嬷嬷太懒怠。给女儿把事情交代好,想去找令愔夫人时被个宫婢扯着悄声向她禀告件事,她猛地被激起心头火:“昨夜,昨夜十五,陛下又没来椒房殿?”
郭皇后随意嗯声,没当回事,长春宫立规矩立个没完了还没立完,皇帝又迟迟不肯给她要的位份,她都嫌烦死了哪还有心情管皇帝来不来椒房殿。
“娘娘,皇宫里全是群捧高踩低的,陛下若是总不来椒房殿,那些宫人就敢胆大包天地欺到椒房殿头上,您不能不当回事啊。”不同于皇后女儿的浑不在意,建威侯夫人可真是又气恨又急迫又心焦:“陛下上次宿在椒房殿还是二月初一,这都两个半月了。
您数数,单四月以来,令愔夫人、喻秀仪、倪芳华谁没侍寝过,陛下都宿在拾翠阁两夜了,可陛下连椒房殿的门槛都没进来过,初一没来,您的千秋日没来,昨夜十五又没来!”建威侯夫人算算差点没控制住要恨皇帝分明在故意冷待皇后,好险及时转过弯。
“娘娘您真不能再放任了,便是为大皇子和二公主,您也不能和陛下不见面啊。”
郭皇后不耐烦地敷衍母亲说知道了,建威侯夫人看皇后这样就知道女儿就没听进去,只能再好声哄着,哄得差不多后她即去找令愔夫人,未料令愔夫人已经赶往皇极宫。
令愔夫人真心想帮郭皇后和两位嫡皇嗣就没想过退缩,一早来到皇极宫前求见陛下,她打算好可能会触怒陛下了,只要能给两位小殿下争取到妥帖的养母就是值得的。
她静候两刻钟,御前总管蒋厚运领着宫婢们出来传口谕:“娘娘,陛下请您随曲莲姑娘前往皇极宫的小佛堂诵经宁神静气,该见您的时候,陛下自会去见您。”
“好,多谢大总管,有劳曲莲姑娘了。”令愔夫人顺从地随伺候在御前的大宫女走。
晏霁之撞见这幕场景,搭个腔:“大总管,令愔夫人这是想帮皇后娘娘的娘家妹妹们争高位嫔妃位还想求陛下允准明年让她们照料大皇子和二公主?”
“是呀。”蒋厚运都没藏着糟心,令愔夫人再想博名声也不能这么没分寸,唉。
“您要出皇极宫办事?”晏霁之顺口问道,蒋厚运恢复油滑地笑起来:“是呀,今儿个负责初选事宜的赖嬷嬷近五十岁的老人了,贵妃担心赖嬷嬷眼神不好,特意传话来让奴婢和长春宫的陶姑姑去照看,省得秀女初选就闹出笑话来。”
蒋厚运又指名小太监笑说:“陛下在朝晖殿等着世子呢,您随小游子过去吧。”
晏霁之略略颔首谢过,随引路的小太监去往朝晖殿见皇帝。
天高云阔,晨间的清新感仿佛能熨帖进人心坎里,朝晖殿的巨型露台上,正徽帝嬴忱璧靠着软塌在听曲乐,见晏霁之来了,皇帝把伶人和宫人全部屏退,示意晏霁之坐吧。
皇帝的右侧摆着两副座椅案几、左侧摆有一副,晏霁之走向皇帝的右侧,刚落座,一封信笺甩在他眼前,他看眼皇帝,拆开信封取出信纸来看,浏览过,他不禁皱眉。
“四天前,在去慈寿宫拿交代时朕派下的暗卫,朕想着或许会有收获,但朕真的没想到居然能得到这样的收获,朕思量几日还是决定在送给太上皇之前先给你们看看。”
嬴忱璧恭维:“我这个皇帝可真是太过低看昌隆侯了,他岂止是敢害北地的将领,他连蜀王都敢害,还是个连朱家出身的太妃都是副浑然不把亲王看在眼里的狂悖?!”
晏霁之拧眉未语,正徽帝嬴忱璧眼底肃杀,冷峻的龙颜似有冰霜覆盖又似有火在燃烧:“倘若朕和太上皇只是嫌昌隆侯府太过不成体统要约束朱家,会怎么样?”
沉默几息时间,晏霁之直言揣测:“昌隆侯八成要造反。”
“是啊!”皇帝同意,否则如何能如此愤怒:“朕当真是眼拙,倘若朕和太上皇仍然任由昌隆侯恣意妄为,过几年他准备就绪后焉能不反?怕是昌隆侯早几年就在做皇帝梦了,朕真是眼拙啊居然登基四年多都没察觉到他已经权欲膨胀地要造反了。”
“陛下言重了,昌隆侯府虽然十多年来享尽太上皇的恩宠,根基到底还差得远,谁能想到他和晋王搅和是想把晋王当踏脚石,以老穆国公七十年的锐利恐怕都不敢下定论,陛下还不到三十岁还很年轻,没察觉实属正常,犯不着因此就和自己生气。”
嬴忱璧嗯声,倒杯酒饮下,沉吟道:“朕在想该让昌隆侯怎么死,你觉得呢?”
晏霁之眼神渐凝,迟疑会儿仍答:“让他死得对国家最有价值。”
“对国家最有价值?”皇帝嬴忱璧愣下,猛然间有种醍醐灌顶之感,皇帝缓过惊喜感,看向眼前的臣子,不禁感慨:“霁之,你是真惊才绝艳。”
“臣惭愧,陛下一时当局者迷而已。”晏霁之低眉,嬴忱璧摆摆手,冷笑道:“一百年,不过是才过一百年而已,朕在立国百年之际清查丈量全国耕地竟然能比建国时少一万万亩,这群趴在国家身上吸血的贪官富绅豪强贪腐侵占瞒报土地该有多严重啊!”
晏霁之垂眸掩住眼底的复杂,想,有前世今生对嬴忱璧是很大的幸运吧,嬴忱璧前世接过皇位时的国家已濒临积重难返的边缘,对内就能耗尽他多半心血,难再开疆拓土;今生,嬴忱璧足以能打造出他想要的盛世,这是雄心勃勃的帝王的大幸。
“陛下,若昌隆侯真有反意,安西的铁骑会否真的已经被他染指了?”晏霁之忧虑道:“除南北前线的将士外,朝廷最能打的军队是镇守西北的铁骑,他若想要军队,他会看中哪里的军队显而易见,何况安西和江南若对京畿成合围之势?”
“朕知道。”嬴忱璧眼底杀气闪逝,晏霁之执起案几上的酒壶倒杯酒喝,饮下两杯,向皇帝求证件事:“陛下,鞠太妃曾怀过两胎还是三胎,您有数吗?”
“嗯?”嬴忱璧愣下,回想道:“是……”皇帝还没报出答案,晏霁之就道:“是三胎,鞠太妃在授康十六年生的公主早夭未齿序,在授康十六年以前她曾小产,庄太妃说的鞠太妃跟你朱家这两笔账是指鞠太妃怀的前两胎并不包括鞠太妃的十皇子。”
“你觉得圣人有数吗?”嬴忱璧再倒杯酒喝,有一丝唏嘘。
“应该有数,否则吴王这几个小的哪来的?”晏霁之猜:“太上皇隔两三年警告回,朱家收敛些,隔几年总能有位皇嗣降生了,太上皇就愿意睁只眼闭只眼了吧。”
霍海啸踏着吧字走上巨型露台,晏霁之看向他,想,第三位应该是班丞相吧,皇帝是故意把他们错开的吧,很巧,霍海啸一眼打量过眼前的情形后也是这么想的。
来到御前行礼问安,得免礼赐座后,霍海啸走向皇帝的右侧,在晏霁之旁边落座,他刚坐下即被晏霁之递封信笺过来,他展开信纸看遍,神情微变:“昌隆侯要造反?”
闻言,皇帝嬴忱璧和晏霁之同时注视他,晏霁之褒奖:“你真果决,我和陛下还是七成八成有可能的猜,到你那儿就十成十了,你就不怕过于武断猜错了?”
“昌隆侯敢想让蜀王死在北疆的战场上,敢威逼晋王要拿晋王的把柄,连个朱家出来的太妃都是目中无亲王的德行,昌隆侯已经狂妄成什么样,他还能容忍将来被晋王压着吗?”霍海啸顺理成章推测:“他们若是能兵临京畿,他必是要踩着晋王上位啊。”
“对,有道理。”晏霁之附议:“手起刀落当机立断,海啸你的确够利落。”
“你和陛下议过朝堂重臣中可能会被昌隆侯拉拢的人家吗?”霍海啸直切靶心,晏霁之瞬间脑海中闪过个他自己都有点怀疑的念头:“你不是在指向武襄侯府吧?”
“朕同样想到武襄侯府了。”嬴忱璧都想怀疑自己多心了,不是他有疑心病就好,皇帝颇有点感喟:“看来朕不是独个儿,海啸是在针对武襄侯府吧?”
晏霁之倒杯酒喝,霍海啸正色道:“禀陛下,臣没有针对谁,臣只是推测昌隆侯完全做得出拿侯瞻渥的媳妇来利用他,侯瞻渥会不会被利用又会不会把整个武襄侯府都卷进去,臣不敢妄言,但臣心中的确是相信显国公府的坚定多于武襄侯府。”
皇帝嬴忱璧眼神微闪,晏霁之握酒杯的手微滞,霍海啸忧虑得不是没道理啊。
“侯瞻渥近日如何?”皇帝问,昨日刚得讯仍然再问遍,霍海啸禀道:“很闹腾,四天前武襄侯将幼子接回府后要责打四十大板,被升平大长公主拦住,只打了几板子。
如此疼爱幼儿的父母会把侯瞻渥纵容成什么样,臣是预估不出来了,但臣相信,侯瞻渥养好伤后必会再闹着要找他媳妇,武襄侯只怕仍然不会动真格管。”
皇帝眼神微暗,声音略有轻忽:“依海啸看,对昌隆侯,第一步该怎么做?”
“禀陛下,昌隆侯若想造反就必须有足够的兵力,举国他最有可能染指的军队,臣推测应该是镇守安西的铁骑。”霍海啸建议道:“臣以为应将安西的将领全部撤换。”
正徽帝嬴忱璧未置可否,幽幽道:“倘若有足够的兵力,昌隆侯敢不敢反?”
一丝危险气息飘过,晏霁之若浑然未觉,霍海啸颔首保持恭谨,嬴忱璧看眼他们,问:“朕想在今年上半年在江南和淮南两地再划出座行省,你们以为如何?”
“禀陛下,您若想再规划座行省,臣以为不如动广南或西北。”晏霁之顾虑道。
“广南?”嬴忱璧凤眸微眯,念两遍后笑起来:“不错,的确是动广南和西北更妥当。”皇帝再转向霍海啸,好似就等着他给出合皇帝心意的答案:“昌隆侯这两年在闹着圣人要把福建总兵换人,圣人还没应允,朕愿意成全他,海啸以为该换成谁?”
霍海啸报出皇帝想的既定人选:“派圣人近十年来最重用的武将,臧芣缄。”
皇帝笑了:“海啸果然有统帅风范,这保管是个让太上皇和昌隆侯都满意的人选。”
班丞相姗姗来迟,见到竟然是这么两个年轻人陪着皇帝,有点眼晕,全召老臣是大事,传召的都是年轻人应该没大事,但这样的组合,他直觉就没好事啊。
待接过密报一看,班丞相眼冒金星,这是要疯了吧:“陛下,这,这这……”
“两位世子看见时可平静得很,丞相可不能比两个小辈都不如啊。”皇帝打趣。
班丞相哪还有心情玩笑:“陛下,兹事体大啊,依密报中的情形,老臣都不敢猜昌隆侯的企图了,对昌隆侯府朱家恐怕更是已到不得不辖制的地步了,可您还有佐证吗?圣人恩宠爱重外祖家甚笃,仅凭这封密报,老臣唯恐不能劝动圣人啊。”
“朕会亲自和圣人谈,此事,丞相不必禀告圣人了。”皇帝交代,班丞相应是,心里可没因此而有丝毫轻快,皇帝亲自和太上皇谈,谈崩就容易闹僵,闹僵一回,朝堂的平稳就得少一分,何况昌隆侯八成真要出大事了,天爷啊,昌隆侯嫌活腻了是吧。
“朕记得先昌隆侯的原配在授康十年病故,授康十一年,先昌隆侯在五十五岁时把现任昌隆侯的生母扶正。”皇帝仿佛很好奇:“五十五岁高龄有必要再扶正个妾室吗?”
班丞相瞟瞟那两个年轻人都耳聋似的故意欺负他这个老头,只能出头回禀:“禀陛下,据说昌隆侯自幼深得父亲疼爱,先昌隆侯想给他个嫡子身份好多给他些家产。”
“是吗?”皇帝恭维:“那么昌隆侯当真好本事了,把家族和爵位都收入囊中了。”
班丞相没接话,皇帝再问:“先昌隆侯的嫡长子是授康十五年病逝的吧?”
得到肯定,皇帝似笑非笑:“朱家的猖獗就是在现任昌隆侯手中疯长起来的,朕倒是真猜不出昌隆侯到底是从少年时就是个猖狂的还是他争到爵位后太高兴性情突变了?”
班丞相心中微凛,低眉顺眼道:“陛下恕罪,老臣猜不出来。”
“先昌隆侯的原配在53岁病故,这年纪老死还算正常,但依照这老夫人死后的情形,朕就觉得有些诡异了。”皇帝眼神犀利:“会否昌隆侯少年时就觊觎爵位,但他忍了十几年,忍到嫡母和嫡兄都相信他没有野心、在嫡母足够老的时候出手?
53岁的嫡母看似正常老死,没人怀疑;他蛊惑他父亲将他生母扶正,没人阻拦,接下来就该是嫡兄病逝了;嫡长兄病逝后父亲垂垂老矣,大侄子年轻、嫡次兄纨绔,哪怕他显出野心来也没人能再阻挡他,故而是他拿到爵位执掌朱家,丞相以为如何?”
“老臣惶恐。”班丞相含糊道:“老臣只听闻昌隆侯的生母是个跋扈的老太太。”
皇帝看他眼,哼笑:“丞相猜先昌隆侯在嫡长子死后可有察觉,泉下有知会后悔吗?”
班丞相再沉默以对,皇帝收起笑意冷然下令:“朕要个准话,丞相去查清楚,先昌隆侯的原配和嫡长子是否死得不寻常,不要惊动任何人,不必禀告太上皇。”
这就是在逼班丞相做偏向了,一旦有了偏向,将来的偏向只会越来越多,可班丞相能拒绝吗?能阳奉阴违悄悄禀告太上皇吗?除非他不想要班家的将来了,否则就得认。
旁观的两位很平淡,班丞相没有异样地应,心底不知是发苦还是有点如释重负。
“整饬江南,预计能收缴到多少钱粮充盈国库?”皇帝转向年轻的两名臣子。
晏霁之报三百万贯,霍海啸比他强点报四百万贯,皇帝再看向丞相,班丞相有点头大:“老臣以为两位世子年轻气盛,报得夸大了,老臣预估是一百万贯。”
皇帝乐了:“授康年间国库每年收入少则五千万贯,多则六七千万贯,朕登基以来每年国库收入都不足两千万贯,丞相是真不夸大啊。”皇帝转瞬间冷脸报个数:“朕要一千万贯送进京畿。”吓得班丞相哆嗦下差点想死谏时皇帝又问:“全国现有多少荒地?”
班丞相真感觉他心脏波动起伏地有点大啊:“禀陛下,是八十万亩。”
皇帝不赞同:“朕怎么觉得全国有八百万亩乃至一二千万亩荒地都不止啊。”惹得班丞相又想死谏时又被皇帝抢前刹住:“清冗官,朕不想再小打小闹地清除个千八百人,倘若朕想把多数冗官皆清除出朝堂,丞相可有良策保他们不生事端?”
“陛下,此间真不是大动干戈时。”年轻人气盛起来简直跟脱缰的野马似的横冲乱撞,班丞相眼前一阵阵发黑:“老臣实难认同陛下您如此冲动,还请陛下为社稷想。”
皇帝想都没想地转向晏霁之:“朕不需要晏卿劝,你只需告诉朕,你有计策吗?”
晏霁之沉默两息时间后给出建议:“禀陛下,正徽元年五月,陛下削减内廷用度;六月,丞相率百官请奏削减俸禄。今官员俸禄,以正六品官为例:每月俸钱十两,授田六百亩,算上俸料等物,折合成现银计,一个正六品官年俸大概五百两。
朝中大约五千名冗官,若是给予这批冗官在值时半年的俸禄,国库至少要出一百万贯。若是不补银两,或可将授田赏下,抑或再补以与职田同等亩数的荒地。
三,既不给银两亦不许田地,兴办书院。举国目前约有一千座官府记档在册的州府县级书院,大可再造五六百座书院。四,前三项皆不施行,许他们迁入澎湖,在朝廷海禁期间仍可与南洋诸国通商。五,朝中若还要生事,交给老天爷吧。”
“霁之不知朝廷何以会出现冗官吗?”皇帝训斥:“一场科举,朝廷就要录百八十人,还有靠恩荫入仕的大批子弟,朝廷能有那么多空缺养这批人吗?再兴造五六百座书院,你是嫌朝廷里吃闲饭的不够多还是嫌冗官不够有积重难返之危啊?”
“禀陛下,这世间可以有多种人才,不一定非得当官才是人才。”晏霁之详细阐述:“老百姓的观念里总觉得进书院读书就是为考科举,这样的观念其实不大好。
朝廷大可以给书院分类,第一种是培养文学造诣,国家多才子谱写风流,这类人才自是多多益善,再多,翰林院都装得下。第二种是传授技艺,书院择百工中适宜教学的,像造车造船、造宫苑乃至教授医理,学而有成,不都是对国家有用的人才吗?
第三种,对考科举的读书人,书院还可以让学子适当体会民情,官员总不能五谷不分,一个五谷不分的进士又怎么可能做好父母官为老百姓们做实事?”
“好,爱卿的主意甚好。”皇帝高兴道:“丞相知会过太上皇就交代国子监和翰林院尽快给朕拟个章程出来吧。还有,国库每年都要拨下五六十万贯给全国的书院,朕细想想其实大可不必,丞相用个适当的举措把这笔拨款消了吧。
第二,今后科举,朝廷择录四五十名进士,不必宣扬,丞相心中有数就好;第三,靠恩荫走仕途的必须至少有秀才功名,一家能荫蔽的子弟数更得加以限制。”
“是,陛下,但对英王世子的四项举措,您是定下选第三,革除的那批冗官,银两和田地以及入澎湖都不许吗?”班丞相真想替自己这把老骨头抹把辛酸泪。
“嗯?”皇帝嬴忱璧被提醒出个疑惑来:“霁之不想让这四项并举?”
“陛下,升米恩斗米仇,给予太多,得到的未必是感恩,还可能令对方贪婪愈盛。”
嬴忱璧眼底泛起冷意,就是对这种丑恶嘴脸的厌恶:“霁之说的好啊,升米恩斗米仇。丞相,不必再建书院,英王世子的第三点举措在现有书院中推行。
朝廷革除四千名冗官,让这批人自己选是要银两、田地还是入澎湖,只能三者择其一,你把握好,可别让他们生出朝廷亏欠他们的荒谬想法。第三,朕欲在西北和广南再划出两座行省,你和两位副相还有吏部在四月二十前拿个方案出来。
第四,现行律法对官员贪腐的最低限定是一千两,少于五千两,只以降职警戒;贪腐在五千两至五万两之间处以罢官、下狱以及流放;贪腐超五万两者判死刑。
清除冗官后,朝廷重修该条律令,朕愿意把对核定官员贪腐的最低限定提高到三千两,但处置的警戒线得降下来,少于五千两处以降职警戒,贪腐超二万两者斩首。”
旭日渐高,晨曦初绽时的稚嫩消弭,金灿灿的强劲朝气照遍朝晖殿是这般耀眼。
一老二少走下巨型露台,班丞相唏嘘,晏霁之打趣:“相爷是不是遗憾看走眼了,要不然现今皇宫中早已是班贵妃最得宠,哪还有霍灵渠和令愔夫人什么事。”
“世子啊,你就别拿老头开涮了。”班丞相愁啊:“你们看,圣人会信吗?”
“相爷的意思是圣人不会相信陛下的密报?”晏霁之愣下意识到这还真有可能。
“不至于吧,陛下难道还能拿国家安危来污蔑昌隆侯吗?”霍海啸也没想过太上皇还会有不相信这种情况,班丞相叹口气,不再多言,不再和小辈同行,甩下他们,疾步往前走,晏霁之感悟:“不当家就是轻松,若是你父和我父在,大约得和丞相一样急。”
“是啊,有父亲顶在前,家族的重担还没有担在肩上,心态就是不同,就像是有依靠,能给心里踏实,闯祸后想不收拾烂摊子就能不管,还能张扬恣意,可以天塌下来都不忧心。”霍海啸说着意识到:“陛下对父亲会不会也是有这样的心态?”
“以嬴忱璧对父亲的孝敬,父皇在与父皇不在肯定是两种心情。”晏霁之莫名有感触:“他应该是真的只想拿到大权奉养太上皇颐养天年而从来没想过伤害太上皇。”
两人踱步至皇极宫正殿前的宽阔广场,遥见建威侯夫人被拦在皇极宫宫门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霍海啸拦个经过的宫婢问:“皇后这位母亲,什么事?”
小太监行个礼说:“禀世子,建威侯夫人要找令愔夫人。”
“找令愔夫人都能找到皇极宫来?!”霍海啸好笑:“她什么事这么急?”
“是伊人殿的采选,大总管和陶姑姑与赖嬷嬷生出分歧,皇后娘娘赶过去责令厚运总管和陶姑姑不得再管秀女初选的事,长春宫传太后口谕请皇后带赖嬷嬷回椒房殿,皇后不肯奉太后之令,僵住了,总管打发人来请陛下的旨意,侯夫人便急着要找令愔夫人。”
霍海啸俊脸被气得发笑:“到底是哪个混账在造谣污蔑说郭皇后受委屈,御前总管接管秀女采选自是秉承着陛下的旨意,一个受委屈的皇后敢对陛下的旨意全然不当回事儿,何况又有太后的口谕,一个受委屈的皇后岂敢再三违拗太后,她能违抗得了吗?
宫人们全是死的不成,不知道要拦着皇后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对皇太后不孝吗?天下能数出几家来有儿媳妇连着四年从来没给婆婆立过规矩,做皇后做到舒心成这份儿上,郭皇后若是还委屈,天底下那些被婆母刁难的儿媳妇岂不是都活在炼狱里生不如死吗?”
小太监眼神闪烁,细想想,郭皇后除了要被迫辞位之外好像还真没有别的委屈啊,太后在关雎宫闹出长虫前从没给皇后立过规矩,最得宠的令愔夫人对郭皇后也一直恭恭敬敬的,皇后以前还有被太后刁难或者被嫔妃冲撞过吗?没有啊,这……
晏霁之抛锭银元宝给他,小太监麻溜接住,谢过英王世子后告退,和同伴们离开。
这群宫人走开,晏霁之几乎没有调侃意味地调侃:“你霍家在宫里的威慑真有问题哎,一回是偶然,二回三回还能是偶然吗?宫人们对于霍太后勒令皇后儿媳规避的命令居然能犹豫到让场面僵住,到底是郭家压着霍家还是霍家压着郭家,这不滑稽吗?”
“要不怎么说郭皇后在宫里过得真舒心。”霍海啸讽笑:“毕竟郭氏育有嫡长皇子,皇帝更是多年厚待,比起霍家死期不远,大多数人到底还是看好郭皇后哪怕辞位仍然前途可期,几人敢真得罪她?令愔夫人这位后宫最得宠的妃子不照样在捧着她。”
“令愔夫人清高,她应该就是恻隐之心泛滥。”晏霁之纠正,霍海啸嗤之以鼻:“在皇宫里想恻隐之心泛滥的前提是要能自保吧,不能自保还想做好人是蠢还是活腻了要自寻死路,陛下的第三任皇后?我说,令愔夫人最多再升一级,从一品,到头了。”
“赞同,凭她育有两位皇子,还是庶长子和庶次子,她将来肯定得再升,但贵妃位同副后太耀眼,不说她这糊涂劲儿担不起,皇帝过几年怕是都要烦她了,哪会愿意给。”
霍海啸心念一动:“前些天在刑部大狱,那两道将来的圣旨,你看他有真心吗?”
“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嫌不够戳我肺管是吧?”晏霁之怼他:“我被皇帝抢走爱妾就够悲痛了,你还让我设想我女人跟别的男人生儿育女,你诚心的是吧?”
“贵妃!”霍海啸诚挚告诫:“请你记住你的流光姨娘已经不存在了,灵渠现在是贵妃,贵妃将来生育皇嗣还能戳你的肺管那不是你上赶着要让皇帝看你不顺眼吗?”
“你还是去给太后添把火吧,毕竟皇太后若是连个儿媳妇都管不住,”晏霁之忽被不经意闪现的念头板正经,看他道:“灵渠跟我提过,皇帝有可能想把大皇子出继。”
霍海啸愣下,侧头环顾圈四周,确定附近没人再交流:“不至于吧?”
“未必,但若排除大皇子?”晏霁之面有所思道:“你想过没,翁美人这胎若是皇子,四皇子抱给贵妃养,皇帝若是念在贵妃的份上眷顾四皇子,二十年后的格局?”
霍海啸还真没想过:“你怀疑二皇子和三皇子这两位同母兄弟得自相残杀起来?”
“秀女中有一位是荆湖巡抚的庶女,令愔夫人的庶妹,这么位秀女,你不嫌打眼吗?”
晏霁之预判道:“就看陛下对四皇子的态度,陛下若眷顾四皇子,以荆湖巡抚的热切,二十年后若是就二皇子和三皇子顶在前,不想同母兄弟阋墙恐怕都难了。原本生母若是拎得清或许还能管住,但以令愔夫人的糊涂劲儿只怕是根本管不了。”
霍海啸懒懒回:“自作自受的事儿能怨得了谁?”
晏霁之再看他眼,被牵引道:“嗳,你想过皇帝说昌隆侯敢不敢反时的用意吗?”
“你也感觉到了?”霍海啸剑眉微动瞬间眼神微妙,两人对视眼,各自在彼此眼中读到相呼应的讯息,晏霁之喟叹:“可不嘛,建威侯怕是忍不住啊。”
“把怕是去掉吧,你不用这么看得起他,我跟你断言建威侯府忍不住的。”霍海啸真是嫌恶都懒得嫌了:“昌隆侯若想造反,打清君侧的旗号,扶嫡长皇子登基,他还能装装师出有名省得连块乱臣贼子的遮羞布都没有,郭皇后和郭家能不投向昌隆侯就出奇了。
用霍雄鹰的话来说,这种德行都能做五年皇后真是绝了,我霍家没想做好事都能变成迫她辞位是在给她和她娘家活路走,你说绝不绝?最绝的是,给他们这么多条活路,郭皇后和郭家都能往死路走,我见过蠢的就是没见过这种蠢货。”
皇帝嬴忱璧踩着不轻不重的步伐走到他俩身后,许是聊得兴致正高,他们两个愣是谁都没察觉,晏霁之不赞同:“不不不,最绝的应该是,倘若陛下对郭皇后多年严苛甚至刻薄,就没给过郭皇后舒心日子过,郭皇后欺软怕硬反而不敢在私底下有怨恨。”
“朕觉得最绝的应该是你们两个在皇极宫里侃大山。”嬴忱璧嫌糟心地训,这两位难得一同有感悲催地转向皇帝请安,看见宫人们都还站得老远是皇帝独自走过来都想松口气了,晏霁之据实道:“禀陛下,我们遥遥瞧见建威侯夫人在宫门外,想看个结果。”
嬴忱璧呵呵呵:“结果是吧,结果就是,就由海啸出面去请皇后带人回椒房殿吧,海啸再走趟长春宫告诉贵妃,翁美人诞下皇嗣,皇嗣满月前让贵妃请文郯侯夫人进宫来喝杯茶。”皇帝看着霍海啸,笑意盎然道:“海啸知道应该跟贵妃说些什么吧?”
“先昌隆侯的原配和嫡长子死得似乎有些蹊跷。”霍海啸略微低头道:“文郯侯夫人的兄长是福建总兵离得再近不过,有劳福建总兵帮着查一查给贵妃解个惑。”
“武将粗犷。”皇帝龙颜含笑殷殷叮嘱:“记得让贵妃提醒文郯侯夫人,武将粗犷,更不擅清查陈年旧案,得找个细心且悉知内宅中事的高手帮他。再让贵妃送文郯侯夫人个人情,昌隆侯闹着圣人要撤换福建总兵,霍家会把现任福建总兵调任江南。”
霍海啸代贵妃谢恩再告退,晏霁之默默地一起走,皇帝喊住他,晏霁之表示:“陛下,臣不介意陪海啸同往。”对于这样的厚脸皮,皇帝笑得更乐:“朕介意啊,晏卿还是陪朕去小佛堂劝令愔夫人吧,她毕竟是朕最宠的妃子,朕不忍心苛责她,就靠爱卿了。”
晏霁之郁闷留驻,霍海啸利索往外走,诚心招皇帝骂,忒活该。
然而,这似乎浑然天成没有破绽的小插曲,皇帝偏就认为晏霁之不是没事找事要找骂:“霁之是故意在避着朕吧,你不是要在皇帝眼皮底下招惹皇帝,你是不想与朕独处,你怕朕与你再多聊深聊会儿会察觉到你对书院规划的用意没那么简单。”
晏霁之眼神微闪,未语。皇帝笑,似乎很理解他:“朕都没有疑虑,你将来会位极人臣,皇帝会喜欢卓越不凡的丞相但不会容忍个心思深到很可能会失去掌控的宰执,当然是皇帝察觉不出为好,就像你刚闹的这出,大概连霍海啸都觉得你活该了吧。”
“不,还是朕想错了。”皇帝自我纠正道:“你不是避着朕,你是故意逗个乐,显得你率性有助于减少皇帝对你心思深的感观,还能让我们接下来谈得轻快些,你当然有本事把话题引到你愿意谈的事上,恰如你刚闹的这出,朕若没察觉,我们会聊些什么?”
晏霁之垂下眼睑依然不语,皇帝抬抬下巴笑:“你在压儒生乃至儒家的地位。”
“你刚提出对书院的规划时朕光顾着高兴是没真觉察到。”皇帝走到他面前,衷心感叹:“朕不得不惊叹一声妙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当下,读书人的地位是太高了些,高到百姓们推崇,高到他们肆意评论国事却多是空谈更兼有结党营私之嫌。
十几年乃至几十年汲汲营营读着书要考科举的读书人不在少数,这些读书人想求取功名是为造福百姓报效国家还是为私欲?当然大多学子都是为私欲,这没什么,人都有私欲,想做官很正常,但实没必要把读书人捧得超凡脱俗,不相匹配啊。”
晏霁之似乎打定主意不说话了,皇帝大度地非但没在意还真心表露:“恰如你所说的,这世间可以有多种人才,不一定非得当官才是人才,但你是治国的人才,对君王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人才。”皇帝嬴忱璧拍拍他的肩膀:“忘记流光姨娘吧。”
日头高照,明媚的阳光施施然照过颀长的身形,映出的身影仿佛都诉着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