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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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深城，早晨竟然起了薄雾，一辆低调的黑色SUV破开灰蒙蒙的雾气驶向殡仪馆。
阮纯熙坐在副驾驶上，沉默地望向车窗外，掠过的风景蒙着阴沉沉的色调，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她眸色平静，心里却很慌。
“为什么会这样呢。”
开车的程禹礼昨晚几乎整夜没合眼，神色疲惫，听见阮纯熙呢喃出声，忙低声问，“熙熙，你刚刚说什么，舅舅没听见。”
阮纯熙眨了下眼，歪靠着座椅的小身板重新坐直，摇了下头道，“没什么。”
程禹礼沉沉地叹了口气。
才九岁的小孩子，刚经历过溺水死里逃生，现在又亲眼目睹自己的爸爸从楼上坠亡，哪怕是他这样的成年人都难以承受，更何况是她呢。
可是，程禹礼从得到消息赶去警局接她，一直到现在，没听她哭过一声，也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过分的安静，安静的让人害怕。
“熙熙，舅舅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受，想哭的话不要忍着，你这样舅舅会很担心的。”
阮纯熙抿了下唇，偏头轻声问：“他怎么会是杀人犯呢？”
这问题让程禹礼有些为难，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这要怎么跟她解释呢。
坐在后排的阮歧蔓却先开了口，“我被林逸生给骗了，他害惨我了……”
“蔓蔓！”
程禹礼喝止住她，紧紧蹙眉。他这个妹妹真是一点儿当妈的觉悟都没有。
见阮纯熙面无表情地垂下头，程禹礼布满红血丝的眼泛着酸意，他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头。
一路无话。
下车的时候，对面一位头发半白的老太太正坐在地上捶着心口痛哭，身后是一辆甩满泥点的白面包车。车门开着，里面有个带着塑料发箍的小女孩，正用牙咬开火腿肠的包装。
这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林逸生的母亲，钱英娥。
儿子背负两条人命潜逃十八年，再见面却是天人永隔了。
“熙熙，你要叫奶奶。”程禹礼给她指了一下，低声道。
阮纯熙嗯了一声，跟着程禹礼过去，走到跟前叫了一声，“奶奶。”
钱英娥哭声一顿，红肿的眼抬起来，嘴唇动了动，正要拉阮纯熙过来瞧瞧，一瞥眼见旁边的女人视线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模样倨傲。
“你就是阿生媳妇儿？”钱英娥扶着车厢站起来，程禹礼弯腰扶了一把。
阮歧蔓点头，她想了一下不知道该叫什么，就只问了声，“你好。”
钱英娥脸一沉，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女人。见她穿着黑色旗袍，踩着高跟鞋，头上戴的帽子缠着黑纱，丈夫死了她打扮得跟明星似的。
倏地，她眼尖地看见阮歧蔓领口露出来一点红绳，这可犯忌讳了，她伸手就去拽，“你带的什么东西？”
“辟邪的。”阮歧蔓护着领口退后了一步。
钱英娥闻言气得不清，“你说什么？避什么邪，你避谁，谁是邪？！”
“抱歉，我妹妹不懂事，老人家您别生气。”程禹礼没想到有这么一出，黑着脸朝阮歧蔓低斥道，“赶紧摘了！”
钱英娥正要再分辨几句，正好工作人员叫他们过去见遗体，只得忿忿作罢。
阮纯熙走在前面，巨大的透明玻璃罩里，林逸生遗容整洁，这个温和文弱的男人就这么走了。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后，唯一一个给她依靠的人，没了。
她没再多看，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一言不发地出去，身后钱英娥哭天抢地往玻璃罩上扑，被人拉住。
“……我儿原本是县里成绩最好的学生，老师都说只要我儿正常发挥肯定是县高考状元，怎么就碰上那两个杀千刀的王八羔子！穷人家的孩子被人欺负就不能还手了吗？我儿不是杀人犯，是他们该死啊……”
阮纯熙回头，从钱英娥的话里大概拼凑出事件的原委。
校园霸凌，失手反杀，成了逃犯。
哭得几乎厥过去的钱英娥撞上阮纯熙漠然的视线，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阮歧蔓，随即歇斯底里地哭骂起来，“我苦命的儿啊，娶了毒女人生了小毒种，都是些丧良心的狠货，你走了都没人哭你一声……”
阮纯熙偏头看向身侧的阮歧蔓，后者脚步未停，径直走了出去，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哒哒的响声。
耳边钱英娥的骂声越来越难听，躺在地上拍大腿痛骂，饶是程禹礼好修养，脸色也难看起来。
遗体告别仪式像一场荒诞的闹剧。
*
“像你们母女俩这种白眼狼，别想拿走我儿一分钱，赶紧收拾东西滚出去！”
“真是好笑，麻烦你搞搞清楚，你儿是入赘啊，入赘懂不懂？还让我滚出去，这是我哥送给我的房子，跟你儿子一分钱的关系都没有！”
……
客厅里，阮歧蔓跟钱英娥因为遗产分割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阮纯熙关上卧室门，打开电脑搜索深城新闻，最热门的一条赫然写着“法网恢恢！男子致人死亡隐姓埋名潜逃十八年终落网”。
她握住鼠标的右手微僵，心里翻绞着什么，正要点开，卧室门倏地被人推开。
是跟着钱英娥一起来的小女孩，叫林小优。
“你在干嘛呢？”
阮纯熙合上笔记本电脑，侧眸，“下次进别人房间记得敲门。”
“哇，这个是什么？”林小优充耳不闻，直接从她身侧跑过去，拿起床头角柜上的独角兽星星灯摆弄起来。
“放下”，阮纯熙抿了下唇角，“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林小优撇了下嘴，抱着独角兽扭头问：“你爸爸死了你为什么不哭啊？”
阮纯熙漆黑的眼瞳乍然迸射出锋利的寒芒，直直地盯了她两秒，嗓音冷沉地道：“我再忍你最后一次，出去！”
林小优有些被阮纯熙的气势震慑到了，她躲着她绕开走，快到门口的时候兔子一样跑起来，揣着独角兽扬声喊，“奶奶，我想要这个！”
一个摆件而已，阮纯熙懒得计较，重新关上卧室门，落锁。
可没过一会儿，隔壁传来砰的一下什么东西破碎的响声。
是主卧，林逸生的房间。
阮纯熙猛地站起来，迅速跑过去查看。
浅咖色的木地板上一地碎瓷片，旁边的置物架格子里摆设着各种小巧精致的空花瓶，只有摔碎的这件里插了一枝紫桔梗。
阮纯熙弯腰，捡起地上这枝微微枯萎的花，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
“我不是故、故意的。”林小优支吾着往后退，或许是小孩子对于未知的危险有着天然的敏感，往常她闯过很多祸，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害怕过。
林小优咽了口唾沫，“姐姐，你不要生气，我让我奶奶赔给你。”
“嗯。”阮纯熙抬眸扫了一眼主卧，俨然被胡乱翻动过。她走到外面的半露天阳台，朝林小优招了下手，“你过来。”
看她嘴角似乎带着笑意，林小优慢吞吞地走过去。远处响起一道闷雷声，她抬头，见天际乌云翻滚。
“姐姐，好像要下雨了。”
阮纯熙点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拿个东西。”
半开放式的露天阳台，用玻璃作为围栏，林小优环顾了一周，往露台边走去。围栏的高度到她肩膀，她扒着玻璃边沿往下看，十九层的高度让她顿感一阵眩晕。
林小优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却被抵住了，下一秒，一道黄色胶带猛地封住了她的嘴。
“唔——”出于小孩子的本能屈膝往下出溜，头被钳制着往后仰。
在她的视角里，那个据说比她大两岁的堂姐，正扯着胶带在她口鼻附近缠了一圈又一圈。
雷雨前夕，天色阴暗，堂姐的头发垂下来，被遮住的脸蒙着一层阴翳，黑漆漆的眼睛闪着幽邃的光。
“别动。”阮纯熙一把将林小优推到玻璃围栏上，反手拧着她的胳膊将她牢牢按住，嗓音很淡，“不然我直接把你推下去。”
林小优吓得边抖边哭，嘴被堵住了，只能发出低呜的声音。胶带缠的很紧且不规整，她鼻子被封了一道，有点呼吸不过来。被封嘴的瞬间她挣扎过，但是堂姐并不像她印象里的那些城里女孩娇弱，从后面勒住她的时候力气很大。
阮纯熙用一次性尼龙扎带勒住林小优的手脚，几根包装礼物盒的红绸带接起来，慢条斯理地将她捆好，拖到夹墙的壁柜前。
“别害怕，谁都有犯错的时候。”阮纯熙蹲下身来，凝视着林小优惊恐的眼睛，“只不过有的错误需要的不是原谅，而是惩罚。”
轰隆一声，惊雷乍响，林小优哆嗦地哭不出来，越来越觉得呼吸困难。她正默默祈祷奶奶能快点发现她不见了，却见堂姐突然拿着剪刀凑过来。
“唔！唔！”
阮纯熙按住奋力扭动身体的林小优，“别乱动，见血就不好了。”
她捏着她鼻尖处的胶带褶皱，剪开一道口子，“你还怕我杀了你啊？没那么严重。”
壁柜是简易四开门的，上面放了些杂物，底下一层是空的。阮纯熙打开柜门，将林小优塞进去。
“你好好反思一下”，她看了下时间，斟酌道，“就、四十分钟吧，一节课的时间。”
阮纯熙关上柜门，挂上锁扣，里面立刻响起撞击柜子的动静，锁扣被撞得一震一震的。
又一声雷响，酝酿了半天的暴雨哗的一下砸下来，阳台的推拉门一阖，那点微末的响动跟雨声一起被掩盖。
阮纯熙去储物间拿清洁工具，听到客厅里钱英娥的策略已经从耍横变成了哭惨，阮纯熙瞥了一眼，回主卧收拾房间。
书桌的抽屉被打开了，阮纯熙正要关上，却陡然发现一部黑色手机。
是陆清时的手机！
那天坠入少罗河的时候，她上衣口袋里装着陆清时的手机。警察做笔录的时候，关于现场证物只提到了自行车和黑色高跟鞋。她还以为手机掉进河里没捞到，反正捞出来也是坏的，她索性没提。
没想到在林逸生这里！
阮纯熙开关机确认了一下，果然坏掉了，没有任何反应。
抽屉里除了手机，还有一个牛皮纸袋和日记本。阮纯熙打开牛皮纸袋，里面装的是她坠河时穿的那套衣服。
阮纯熙抿紧嘴唇，直觉驱使她翻开林逸生的日记。
8/24/雷暴雨
都怪我不好，熙熙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店里正忙，就让她自己骑自行车过来，哪想到大晴天突然下起了雷暴雨，熙熙被风裹进了河里。
万幸被救了上来，要是熙熙出了什么差错，我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不过古怪的是，警方捞上来的那辆儿童款自行车，根本就不是我家熙熙的。还有，熙熙换了病号服，护士交给我的衣服说是熙熙被送来的时候穿的，可我根本没给熙熙买过这个牌子的衣服，而且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分明看见她穿的是裙子。
还有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哪来的，难道都是蔓蔓给新买的？
8/25/阴
不是蔓蔓给买的。
孩子受了大惊吓，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还是等她好点再问吧。
让我心寒的是，熙熙出了这种事，阮歧蔓竟然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在这个档口又跟我提离婚。看来不管我再怎么挽留，她都不会回心转意了。
以前我总怨她对熙熙漠不关心，现在却寄希望于此，但愿她不会跟我抢熙熙的抚养权。
8/28/晴
真是太奇怪了，熙熙的手机我拿去专柜修，结果营业员说这个品牌根本没出过这个型号的手机。我直觉不对劲，立刻回家把那套衣服拿去品牌专柜问，商品编号查不到，售货员也从没见过这种图案的女童装。
自行车也是同样的答案。
另外，熙熙精神气好多了，饭量还变大了，作息规律也变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8/30/晴
熙熙翻过我的房间。
……
阮纯熙眸色微凝，正看得入神，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下意识划了接通，却随即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这手机刚才明明开关机都没反应！
听筒里传来一道慵懒的成年女声，“陆清时，那天阮纯熙跟你说了什么吗？”
阮纯熙猛然一惊，她舔了下唇，乖巧地道：“我哥哥不在，你有什么话想说我可以代为转达。”
“嗯？陆清时哪来的妹妹？”另一端椅子吱嘎响了一声，“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犹豫了一下，阮纯熙含糊道，“我叫熙熙，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等会儿我哥哥回来我告诉他你来过电话。”
“沈行芷。”她道。
阮纯熙眨了下眼睛，“好的沈姐姐，那需要我帮你带话吗？”
沈行芷砸了下嘴，散漫的嗓音低了一个度，“你就跟他说，再不接我电话，我就……拔了沈行遇的氧气管哈哈哈哈哈。”
她像是说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笑得很是畅快。
阮纯熙凝眸。拔了沈行遇的氧气管？她这才突然想起来，沈行遇被绑架了，所以现在已经被救出来躺在医院了？
“姐姐，沈行遇伤的严重吗？我好像听到我哥说，他的腿受伤了，以后可能都要坐轮椅了。”
话落，对面传来更加放肆的大笑。
“哈哈，你听错了哦小朋友，沈行遇已经坐了五年轮椅啦，是不是很可怜？还有更可怜的呢，他现在变成植物人了哈哈哈哈哈！”
阮纯熙骤然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心脏猛地一下绞痛，阮纯熙用力捂紧心口，恰在此时，主卧门被推开。
阮歧蔓探着半个身子，扫了一圈房间，问道：“阮纯熙，看见那个叫什么优的女孩了吗？”
背对着门口的阮纯熙疼得微微佝偻着背，正要开口，电话另一端的女人微哑的嗓音诡魅地问，“宝贝儿，我好像听到有人叫你，阮、纯、熙？”
作者有话说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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