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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

  •   孟丁兰并不知道,其实周元今晚有点闹小脾气。

      一路上,周元都在心里嘟嘟囔囔——是,他审美是差了点,土了点,直男了点。但那条红围巾,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一片心意。不喜欢,先收下,等过段时间,骗他说不小心弄不见了,不就行了么?做什么非要说这么伤人的话?有没有情商啊?!

      这事儿算是过不去了,周元越想越气,气得自己一骨碌把围巾给系上了。

      老板娘没骗他,今天夜里大溪可能真的会下雪。天黑之后,气温更低了,应该已经到了零下,湿冷的阴气无孔不入,周元鼻尖是木的,十根手指冻成了红萝卜,那条毛茸茸的围巾看起来花里胡哨,却半点不顶用,刺骨的寒风照旧直往他脖子里钻。

      反观仅仅只穿一身皮衣和黑色丝袜的孟丁兰,此时却步履如风,身形似电,一点也不觉得寒冷。她甚至还嫌他走得慢了,中途停下来不屑地回头,对他皱眉说:“你怎么走这么慢?没吃饭?”

      周元顿时火气蹭蹭蹭就上来了,忍不住将垂下的围巾往脖子后一甩,垮下脸,冲锋炮似的突突突顶嘴,道:“吃什么饭啊!你今天看都没看我一眼,我饿死了你也不在乎!”

      孟丁兰:“?”

      她被周元吼得一愣,还真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周元急了也会吼人。她吊着细长的眉梢,盯着周元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周元耳朵都要红了。

      这次应该不是被冻的。

      周元咬着上下牙,牙槽依然打颤,说:“冻,冻死我了,我脚趾都快冻掉了,怎么走快?”

      孟丁兰抬头看了看天。她伸出右手,五根手指细细长长,白似一茬青葱,她将手掌翻转,掌心向上,平放在半空中。这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像是注入了什么魔力,让人移不开眼睛,只想化作一滴水、一片雪,落进温润的掌心之间。

      半晌,孟丁兰终于收回了手,像是验证了什么似的,她严谨地点了点头,道:“是有点冷。”

      周元:“是吧~”

      孟丁兰扭头睇了他,冷漠道:“想早点回去,还不给我走快点!”

      周元:“……”

      老板都是没人性的!

      *
      这次他们走的方向和上次相反,不是进村,而是上山。

      大溪村位于大山深处,地势极其崎岖,除了村落这一块平地,四面全是山体。要想进山,没有大道,只有窄窄一条土路,断断续续,细若一条银色裤腰带,环绕在山面之上。

      道路两旁则是老树,叶片宽阔,树干粗壮,最细的一根也有一人张开手臂粗细,树根粗壮,盘根错节,一枚枚巨大的灰白色岩石从树根中破土而出,面上爬满了带刺的荆棘。

      一脚深,一脚浅,走了约莫一刻钟,周元感觉脚下越来越冷了,那不是天气变凉的冷,更像是一股从地心钻出来的阴气,悄无声息地抓上了他的脚踝。

      周元不觉打出了一个喷嚏。这种时候打喷嚏,不算坏事,打喷嚏是排出体内的阴湿之气,他按压眉心,又从空气的土腥味儿里,隐隐辨别出一股异香,那是纸烧成会后的焦味,间杂劣质的烧香。

      周元抬眼一望,只见枯藤老树后不过五步远的土坡上,层层叠叠立了数百只碑。

      坟墓有吉凶之分,墓地也有墓相之说。周元跟孟丁兰混了这么久,耳濡目染也学了点风水皮毛,一眼匆匆扫过,周元心中直觉不妙。

      这墓地坐北朝南,南面正对着一座数丈形若白刃的青峰,再细看,山脉走向也是奇特,自西南向东面纵深,越至东面,山体越磅礴宏大,连绵不绝,直至夜幕尽头。

      墓有十不向。“一不向流水直去,二不向万丈高山,三不向荒岛怪石,四不向白虎过堂,五不向斜飞斜破,六不向外山无案,七不向面前逼宫,八不向山凹崩缺,九不向大山高压,十不向山飞水走。”

      这片墓地环山抱水,面向高山,怪石嶙峋,又有白虎过堂,一下犯了好几个忌讳。

      那天开棺,棺材还未入土,又放在村头地面上,周围都是人气,故而尸变的概率极小。但现在一脚踏进了这古怪的风水局,周元心里还真没把握自己今晚会开出个什么东西来。

      他夹着铁锹,手心微微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里墓碑足足有上百个,但吕华的墓碑并难找。因为他是刚下葬,坟头有烧尽了的纸钱灰,泥土挖过,质地松软,颜色也稍深。

      他墓碑是用一面青色大理石凿制,上面用宋体字篆刻了他的名字和生卒年月,还印了一张五寸大小黑白照片。

      周元在吕华的墓前站定,瞧了孟丁兰一眼。孟丁兰在月光下冷冷清清,只是对他点了点头。

      周元便放下了腋下夹着的铁锹。他先半跪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和一只塑料打火机。他从烟盒里抖出三根烟来,一一点上,再将烟屁股插|进土里,起身对着吕华墓碑上的照片拜了拜。

      拜完,铁锹便落下了。

      新坟土是软的,一铲子下去能带起不少土来,周元挖得飞快,几铲子便碰到了一处硬物。他便知道自己挖到棺盖了,立刻铁锹一转,变了方向,围着棺材盒继续深挖。

      他身子渐渐热了,出了一头大汗,便将围巾解开,搭在坑旁,继续干活。

      又过了个约莫一个小时,棺材整个基本已挖了出来,周元在棺材周围挖出一条能容一人站下的沟槽。

      他放下铁锹,用手拂去棺盖上落着的清灰。

      孟丁兰全程在地面上站着,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周元从坑底爬上来后,她便从袖中拔出长刀,刀柄朝下,刀刃向天,先朝棺盖的东南角敲去。

      可这次,她只敲了一下,便停住了。

      周元怪异,扭头看她,问:“怎么了?”

      孟丁兰没说话,只是手掌突然往那棺盖上一拍,力道柔中带钢,后劲十足,震过去后,那棺盖竟然轻飘飘地滑了开来——棺盖上压根没有钉子。

      周元愣住了。

      难道上次他们走后,村里人就没有再检查,重新钉上铜钉?

      山路如此崎岖,一路抬着一只没有盖好盖儿的棺材,难道就没有磕磕碰碰,不慎掉落出来?

      周元全神戒备,十足警惕地低头往那棺材里一看,顿时心中警铃大震,这棺材竟是空的,里头什么都没有。

      吕华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要埋一只空棺材?他的眼前陡然一黑,冷冰冰、凹凸不平的三根细棍,一边一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掐上了他的脖颈。

      他只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大脑,一部分是身体,身体里的血液想传输进大脑却进不去,大脑严重缺氧、闭塞、回流的血液堵得太阳穴突突突直跳。

      周元眼白直翻,呼不进气,憋得脸红脖子粗。

      他感觉了出来,那三根细棍,是一个人的手骨,三处骨节,一处一凸,动作时关节咯吱作响。

      周元到底是混过的,只惊慌了一瞬,很快便定下神来。

      他憋了一口气,将肚子瘪了下去,右手攥拳,然后猛地用手肘向身后那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骨架狠击了过去。

      身后那物一吃痛,“呃呃,呃呃”的响了两声。

      死死钳住他脖颈上的力道终于出现一丝微小的松懈,周元立刻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死命抓紧这次机会,一手攥住脖颈处一边手骨,身体重心下沉,狠狠将那东西往两边一扯拽。

      那物终于从他背后剥了下来,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东西的庐山真面目。

      虽然现在它已经很难分辨,但周元能认出这东西就是吕华。

      现在的吕华已经面目全非,他的手完全溃烂,成了十根白森森的骨头,缺了眼珠的空荡荡的眼眶,生长出一团发霉的蘑菇,菌盖贴着菌盖,填得满满当当。他仅有一条腿,于是站立时重心不稳,颤颤巍巍,好像随时便会倒地不起。他的另一条截断的腿上,缠绕着藤野和青苔,不断往下淅淅沥沥滴着不知为何物的黑色粘液。

      甩开吕华后,周元两手抱头,侧面手臂落地,然后侧翻了一个滚,匆忙之间,只见一道红光像长鞭一样抽了过来,正打在他和那半人半尸的吕华之间。

      周元眯眼一看,孟丁兰手中那把白森森长刀,此刻刀刃处缠绕一条火龙,火旺而不烈,暖而不灼,赤忱一片,映红了孟丁兰的脸和长发。

      她的外衣被风吹了起来,衣摆鼓起,在火光之下,好似一只巨大的火凤,一日同风展翅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将周元和吕华分开后,孟丁兰的第二刀已经来了,这次,刀风结结实实打在吕华后背上,挨了这一鞭,他的身子顿时矮了一下,那只完好的膝盖微曲,溃烂的脸面几乎要碰到泥地。

      但紧接着,他后背处戳出来的那节尾骨一缩,好似一根弹簧释力,让他就这么直挺挺地弹了起来,然后更加凶猛,更加矫健地向孟丁兰扑了过去。

      看来这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吕华还是有思路的,他知道周元只是小喽啰,孟丁兰才是真正的大boss,擒贼先擒王,他放弃了周元这颗小虾米,死盯上孟丁兰和她手里那把血刃。

      眼看着吕华就要扑上来了,孟丁兰却动也不动,两脚立在原地,像是生了根。

      周元立刻急了,大脑空白一片,身体比意识先行,一把抓上刚刚扔在地上的红围巾,不管不顾地便向吕华扑去。

      “孟丁兰!小心!”周元从背后偷袭成功,他用红围巾套住了吕华的脖子,然后跟着他前胸贴后背地一同摔在了地上。

      那浓重的尸臭扑鼻而来,引得周元腹中一阵翻江倒海,他的手掌上全是吕华骨架上的粘液,那是泥巴、露水和腐肉混合而成的气味儿,恶心极了,闻着一点就能让人魂魄升天,而周元几乎吸入一大口。

      “呃呃,呃呃……”他不断拉紧围巾,听见吕华破败的胸腔里发出这样怪异的声音,好像不小心吞下了一只坏掉的呼啦作响的抽风机。吕华果然不能动弹,四肢也没了力气,像一只四脚朝天的瓢虫,只能虚弱地抽搐着。

      周元反而惊讶了,他本抱着的是以卵击石,以命搏命的大无畏精神,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神勇,一下便将吕华制服了。

      可他真有这么厉害吗?周元自己反正是不信的。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手里抓着的是一条红围巾,红色自古驱邪,难道吕华怕这条围巾?

      这么想着,周元一不做二不休,立马将那条围巾从吕华脖子上松了下来。

      果然,当那条围巾一离开吕华的脖颈,他便像是解除了封印,立刻凶狠起来,再次向周元扑去,两手轻而易举地掐上周元的脖颈。周元连忙大声对孟丁兰吼道:“红!它怕红。”

      周元被纠缠着在地上打了个滚,侧眼一看,竟已经滚到了那口敞开的棺材旁,只要吕华再往左边动一点点,他就会掉进去,如果和吕华一同掉进狭窄的棺材盒,他必死无疑。

      周元一点点掰开吕华的手,企图在他的指缝间抢夺来一口氧气。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再次将那条围巾团了又团,这次,他要将吕华的脑袋拧下来。

      周元将吕华带倒后,孟丁兰却勃然大怒,怒喝道:“周元!你给我让开!”

      周元下意识下后一躺,只见孟丁兰盛怒之下一刀劈来,那刀刃上的红龙立刻像是得了生命,脱刃而出,带着血色闪电地向吕华身上游去。周元眼睁睁看见吕华脖颈被一条霓虹光缠绕,他的身体被火光吞噬,烧成黑色的灰烬,最后嘭地一声垂直倒了下去,未烧化的骨架直砸在周元胸前。

      周元被恶心得眼冒金星,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立刻将吕华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翻过身,在地上坐起,一阵猛咳。

      他看着已经不能动弹的吕华,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紧抓的围巾,以及孟丁兰手中那把嗜血的红刀。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和孟丁兰的区别——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技巧毫无用处。

      这种觉醒令他突然有一种悲呛的无力感。还有多久,他才能再强大一点呢?至少在这种时候,可以更加匹配的站在孟丁兰身边。

      孟丁兰向他走了过来,她居高临下,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说:“还行不行?”

      周元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中的淤血,说:“没事。”当他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像一个病歪歪的老头子。他又咳了两声,贱嗖嗖地问:“我这能算工伤咩?”

      孟丁兰又继续向他走了过去,她在他面前停住,白细的手指拖住了他的下巴。她的手指极凉,但又极滑,让他觉得有点痒。

      她说:“张嘴。”

      周元虽然困惑,但还是服从地“啊”了一声,将嘴张开。

      孟丁兰不喜欢丑人,而周元这张脸,倒是很入她的眼。但现在这白净净一张,却红一道、黑一道,不怎么好看了。她只瞧了一眼,很快便收回手,说:“你有屁的伤。”

      周元:“……”

      他刚刚的多愁伤感顿时烟消云散了。他想什么呢?还想给孟丁兰挡枪,他真的是被吓昏了头,老板都是没有心肝的。

      孟丁兰收了刀,细瘦的两指轻轻在那刀背上一扣,刀刃微颤,那条盘旋的红龙便渐渐收起锋芒,最后缩回了刀柄上,成了那条精雕细琢的龙形花纹。她对周元说:“下次不许再这样,我最讨厌打架时有人站我前面。”

      “好好。”周元伏低做小,赔礼道:“以后我再也不抢兰姐风头了。”

      那条新围巾算是不能用了,周元只是看一眼,就恶心得反胃。他拾起铁锹,正要问孟丁兰,现在的吕华该怎么处理,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啊啊啊!”

      周元立刻回头。

      “救命,救命啊!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啊呜呜呜呜……”周元认得这个声音,那是马尾辫的声音。

      那帮学生还是没有听进去劝,他们也来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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