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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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常林在天台俯瞰，整个青岩像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中，道路上的熙攘的人群与车辆像是一部部被调整好方向定位的机器，他觉得有些可笑，这样世界，怎么能被称之为社会？而这些人又怎么配被称为人呢？
周常林想起自己在国外第一次见到齐昀的场景。那时的齐昀简直太过狼狈，暴雨天，他倒在公墓门口，浑身血迹。
在那次见到齐昀之前，周常林是一直知道他的，他与其父齐达一直有往来，偶有听闻齐达说他如今在警校读书，想将他培养成一个普通人。而就在齐达当年在青岩风头正盛，却突然冒出一个不要命的跑到首都去将他告了，中央当即派人来处理。安排律师正是李文心，只不过当时他还不姓李，本名就是文心。单单一个李文心想扳倒齐达简直是痴心妄想，但李文心背后的是早已退居二线的大律文宏卫——那个当年参与青岩中学连环杀人案件的神人。
文宏卫在七十高龄出庭，凭借一己之力为轰动全国的连环杀人案嫌疑人做了无罪辩护并且成功释放——那个被释放的人正是来宁。甚至于，文宏卫借用她是未成年之名，连她的个人信息都保密得十分好。来宁一如淌了回清水，毫发无损。
而将要迈进八十大关之际，他竟要下定决心铲除齐达这一青岩孽根。一时社会上对于其评价更是褒贬不一 ，说他当初肯放走一个少年杀人犯，如今怎么又肯拿一个黑头子开刀了。没人说的明白。
然而他成功了，齐达一审死刑，二审维持原判，立即执行。行刑前夜，齐达的律师因为恐惧而在家中自尽，当初告发齐达的男子与其妻子也莫名因为煤气中毒死于家中。而身为齐达独子的齐昀则狼狈逃往国外。在之后发生的事便一如前言了。
他问来宁：“这个人值不值得救？”
来宁说值得，于是他便救了。
他和来宁是世上最亲密的人，他们一同长大，一起生活，无论在青岩还是别的地方，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他们更是最为忠诚的爱人。
齐昀有一次若无其事地问他，究竟爱什么样的人。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带着孩子气的。他脑海里浮现出的是来宁那双莫名透露出稚气的眼睛。
有一次，他们三人也是这样在天台俯瞰大地。来宁说他看见了一个男人，齐昀说他看见川流不息的车辆，而他自己却什么也看不见。他们三个人的命运不通，却死死紧扣在一起了。
来宁回到青岩前，曾经郑重其事地告诉周常林，如果自己的事情办成，他们或许再也不会相见。
“我祝愿你。”周常林这样说，“我期待那一天。”
他却在来宁走后不久也回到的青岩，为的什么，他很清楚。他想要找到那些看不见东西。
“先生您好，我们酒店天台不提供开放。”
周常林回过头去，见是一个女工作人员。那人似乎对于坐在轮椅上是人却能上天台而表示震惊，又似乎被周常林这幅惨白，阴郁的模样给吓到，然而这样的一个人，眼中竟透出熠熠的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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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房间，来宁席地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上半身倚靠在周常林膝头，周常林手中的烟灰落到她身上，她也并不在意。
他们面前是一个巨大的黑色铁笼子，铁笼中央悬挂着一个灰布麻袋，麻袋下满地早已干枯的血迹。铁笼子后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墙的后方是一条正在进食的白色巨蟒，那食物唯一的残骸便只剩一颗满是白发头颅，死不瞑目正盯着二人的方向。
来宁拿出手机拨出去一个电话。
“我没有找到想找的那个人，那张卡你如果还没花出去，就不用再花了。”
“嗯。“对方回应。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对方挂断了电话。
来宁有些无奈，抬起头看周常林一眼，什么也不说。周常林却心领神会一般，掐灭了烟，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二人继续保持着沉默 ，这时齐昀推门而入，他手里拿着一束紫色捧花。
“李文心和老头挺能忍的，这么些年就住在那样的地方，还想着要东山再起。“齐昀把捧花一把丢进笼子，自己走近那面玻璃墙敲了敲，巨蟒便靠上前来，冲他吐了吐蛇信子，他笑道：“我说过这是我爸养的最好的一条，当初他走的时候带走了那么多，唯独舍不得这一条。”
他自顾自逗着蛇，问来宁道：“警方那边查出什么没有？”
“能有什么？“来宁起身，“李文心挺会跑的，只不过柏会月现在我们手上，不怕他不回来。”
齐昀嘲道：“他没有老头子硬气。”
来宁随即笑道：“那看来硬气非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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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齐达那件大案过后，这些年都青岩如同变了天一般。在位的领导班子一个接一个的倒牌，几轮换血过去，一个国内首屈一指的城市竟然都成了废物当家，这也造成了如今一个小小失踪案也难破的局面。
市警局局长自那场解剖室的大火后，无论群众舆论如何，生生将案件做了冷处理 。而当他知道这个李文心就是当年齐达案中原告的律师文心时，一把年纪的他背后竟出了一阵冷汗。不用猜也知道——齐达的人又回来了，这一定是他们的复仇。
当局局长姓王名勉，当年轰动全国的齐达案，他尚且是上任局长身旁的一个小助。他见过那个青岩实际掌控者落马的样子，见过他在行刑前却也云淡风轻的面容。齐达当时与齐昀生前的最后一面他也在场，那时齐达一改往日玩权弄势的模样，对尚在读书的儿子显露出父亲温情。王勉在那时幡然醒悟，他知道齐达这行为，是要让他们这些一个个把他送上刑场的都在他死后付出应有的代价。
当时中央派来的人一走，王勉的前顶头上司就被开了瓢，副局当时如临大敌，只想拼个鱼死网破，一口气为齐昀编排了十几个罪名下了逮捕令，齐昀当时身单力薄无奈出逃海外，副局才保下一条小命。只是前两年也因为恐惧，精神开始疯疯癫癫，早早结束了自己官场生涯。
此事一发，王勉怎么能不怕？他没有前副局鱼死网破的勇气。再给齐昀下逮捕令？人家明面上什么罪都没有。何况这几日在他暗地打听中，他听见了一个让他更为震惊的名字——周常林。那个曾经一手揽括整个青岩□□组织的年轻人，他也回来了。只是既然能让他调查到，说明周常林早就肆无忌惮没有隐藏的意思。
这座城市，早就烂透了。
“王局。”来者不曾敲门便踏入他的办公室，王勉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柏星展。他对这个后生向来有好感，上头安排来宁顶替他位置时，王勉心里还有些愧疚。
柏星展递上去一打资料，封面那张格外醒目——是一张监控录像下放大的来宁的照片。
“事发当天，来宁出现在酒店附近的地铁口。”
王勉皱了皱眉：“你直说。”
柏星展抽出下一张文件，指着上面的人道：“这个人，王局认不认识？”照片同样是监控截图，一个低着头身坐轮椅的男子，与来宁擦肩而过。
王勉一时无言。
“虽说与李文心的失踪不知有何关联。而周常林本就一直在通缉中，希望王局给我一个机会——来宁的事，我暂时不会多问。”
王勉闻言一改常态，冷声道：“你不要引火上身了。”
“外人都说，文宏卫少，王勉多，王局……”
“够了！”眼看王勉的脸色在红黑间来回切换，他将柏星展递上来的资料一把扫下桌面：“你要走你父亲的老路，我不拦你！你只管冲到首都去啊，再去一次，又能怎么样？到地下去陪你爸妈吗？”
柏星展颜色不改，王勉斜眼看他，倒真看出几分他父亲的模样。那个冲到首都去告发来齐，揭发整个青岩的男人。而被提及父亲，柏星展并不恼怒或悲伤，因为在他的印象里，父亲一直有着的形象永远是对他疏远、酗酒与暴力。哪怕他做出了轰动全国的大事，被人们称之为“青岩第一个敢于直面深渊的勇士”。他如今想做这件事，只是为了自己。
柏星展炙热的眼神直直盯着王勉，半晌，他将身上的警官证掏出，将那枚刑警副队长的徽章卸下，端端正正放在王勉面前，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王勉今天早早回了家。家中妻子见他难得早归，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便叫五岁女儿回屋里玩，为他脱了外套，忙问怎么回事。
王勉见到妻子关怀，行到中年，第一次落下泪来，他说：“在学校的时候，我也想过的，我做官不为别的，就为这一颗心。”
妻子虽内心已大觉不好，面上笑道：“当初知道你有这样一颗心，才愿意跟你。”
王勉摇摇头，一把抹去眼泪。
“是不是，工作上出了什么事？”
王勉闭眼沉默良久，像是一直在挣扎着思索，过了许久，他忽地睁开眼，紧紧握住妻子的手：“我…我们离婚吧，我给你钱，你带囡囡去别的城市生活，我有一件事要办，只怕拖累你们……”
妻子似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发酸，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她抚摸着丈夫的脸说：“好。”这许多年的婚姻生活，她好像再一次，在丈夫的眼中看见当初少年时，她爱上他的那道光了。哪怕这是用尽他生命燃烧出来的光。
作者有话说第6章 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