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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茉莉 ...

  •   清早柏星展还未走进办公室,便听见里面传来热闹的交谈声。原先那间办公室是他独自享用的一寸净土,如今他却要和自己新来的同事享用了。这位同事不但占领了他的地盘,甚至还顶替了他的地位,如今听着办公室里的欢声笑语,似乎连老同事们的欢心也被这位新人讨了去。

      柏星展踏进办公室,惊奇的是局长与副局和众人等都在其中,人群散开来,迫使他的目光与人群深处的那人交融——她有着白净清秀的脸,黑亮如绸的长发直直地垂在胸前,大而清澈的双眸里透着稚气。她的身量形体彰显着她的成熟,通身却给人小女孩的气质。以至于很难让人和警官这个职业相联系上。但他下意识地反应,那人一定就是他的新同事,她的眼底有着常人不曾拥有的敏锐。

      她只是默默地凝视着柏星展,天生微翘的嘴角让人觉得她是在微笑。

      “你好,我是来宁,归来的来,安宁的宁。”

      柏星展没来得及回应,局长便上前拍拍他的肩:“今天去探访失踪者家属的任务,你们两个便一同去罢。”

      柏星展应下,这只是他工作再寻常不过的一部分。他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被顶替的滋味,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当事情发生在眼前,居然丝毫痛苦与窘迫都感受不到。

      他有点后悔错过昨天的欢迎会了。

      。

      失踪者家属居住在青岩的最后一片城中村,四周辉煌高楼的包裹下,很难让人相信到还有这么一个地方。直连街道的厨房排污管道将地面弄得油腻不堪,行走在其间,鞋底总有踩在湿滑半干的胶水上的错觉。这一片房屋都是矮小灰暗的旧宅,大多墙皮都掉落了,黄色的油污伴随青色的霉菌苔藓,攀附在墙面上形成新的墙皮,墙角是团团乱交错的电线,由歪斜的电柱勉强拉扯着。

      放眼路人,路上行走的大多是摇着蒲扇的老年人,亦或是灰头土脸的小孩子。街头巷尾偶尔坐着几个穿着白色T恤的年轻人,他们的身上都背着个军绿色的小包,有人上前去跟他们到角落交流几句,他们便从小包里拿出什么与人进行交换,随后又继续回到自己的小竹凳上坐下。

      柏星展坏心思地想:在这里生活的人,失踪难道是个很稀奇的事么?

      他们所要到达的地方在一栋两层回形的旧楼,在城中村最中心的位置。这里住的都是老人,包括失踪者的舅舅。

      跨进院落的第一步,柏星展险些因为脚底的西瓜皮而滑倒在地。这栋集体住宅的一层院子被人用来饲养鸡鸭,喂鸡鸭的瓜皮和满地的鸡鸭粪便混合发酵,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恰巧昨日下了一场大雨,泥泞的地面更加湿滑难行,很难想象这些老年人怎么行走。

      来宁见他久不迈步,笑道:“我一个人过去也不是不行。”

      柏星展冷冷地看她一眼,踮着脚尖往院内跨了一步,随后咬着牙在这腐烂发臭的土地上行走,最终走到建筑屋檐下。一楼的楼梯右侧的房间门开着,屋内一片黑暗,一个年迈老头在门口轮椅上打盹。

      黑暗的屋子里走出了另外一个老妇,她头发稀疏,背心褴褛,眼神倒是锐利,摇着蒲扇恶恶地盯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您好,请问李文心先生的舅舅是住在这里吗?”来宁操着一副很职业的微笑问道。柏星展瞥向她,心里很是厌恶这种虚假的笑容,他觉得人们大可不必为了所需而笑,笑并不是一件很廉价的事情。

      老妇得知来由,指了指房顶:“二楼的这个地方,你们上去叫他消停点,这样吵下去我们住一楼的全被闹死算了。”

      柏星展道:“这话怎么说?”

      “天晓得他在给自己造骨灰盒还是灵位的,管不上!大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让他收拾东西滚蛋!”老妇说完,嫌恶地扭过身子,嘴里骂骂咧咧地将躺着老头子的轮椅推进房间,“嘭”地一声关上了那扇已经掉漆掉到没有颜色的木门,回到她的一片黑暗之中。

      柏星展懒得理会,低头在一旁水泥台阶上蹭自己鞋底的污垢,来宁先他一步往二楼走去,他不慌不忙地把鞋面用纸擦干净才追随上去。

      楼梯口右侧的门也是半掩着的,柏星展冷笑道:“这样的环境,大门总敞开,也不怕遭贼。”

      说罢屋里头传来一个老人的笑声,不一会儿,他拄着拐杖缓缓步出,笑道:“我们这里倒也有有值得偷的东西才成。你们是来打听文心的吧?进来吧。”

      这是个非常年迈的老人,大概有八十多岁了,须发皆白,一身衣裳倒算得上干净,双目浑浊却仍透着些许光。这便是失踪男子李文心的唯一亲属,舅舅李宏卫了。

      二人受邀进了这间二十来平的屋子,厨房,客厅,卧室都集成在这二十平大的空间里了。出乎意料的是,一切都被整理的整洁干净,墙也是特地粉刷过的模样。

      柏星展打量了一眼那几张塑料凳子,犹豫着要不要坐下,脑海里选择否定后,他例行公事地向李宏卫出示了警官证。李宏卫却摆手道:“我知道哩!局里早上打了电话过来,说有警官先生要来问话,我一直在等你们。”

      柏星展按着官方套话问道:“李文心最近有没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

      “他很久没回这里了。他有出息,自己跑外头跟人学了摄影,就留在外头工作去啦,哪里还挂记我这个糟老头子。”李宏卫说的“外头”,便是城中村以外的青岩了,“昨天他结婚,难得和我通了电话,邀请我去嘞!我腿脚不方便,就没有去了。”

      话言至此,李宏卫忽然转道:“他娶的是个很有资产的女子,她从父母那里继承了几千万的遗产,在海边有一栋白色的房子。”

      柏星展笑道:“你刚才还说他很久没有回来,关于这些,你从哪里知道的?”

      李宏卫自顾自拿开水瓶倒起了开水,头也不抬:“那个小女子前几天来找过我,她告诉我,让我从今往后不要再同文心联系了。她告诉我,他们婚后会住在那栋白色的房子,她有很多钱,能保证我死后的丧事费用,只是,不要再找他了。”

      李宏卫喝下搪瓷杯里的水,目光沉沉地落在来宁身上,来宁面无表情,将那目光透过瞳孔回应给他。

      一旁的柏星展看着他缓缓地坐下,眼底和嘴角缓缓流出鲜血。

      随后“嘭”地一声倒下。

      。

      柏星展醒在一片星空之下,身周一片寒凉。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灰,看见了不远处的篝火,和篝火旁的来宁。

      来宁冲他招手:“嘿!快来啊!你不觉得冷吗?”

      柏星展拖动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迈去,他浑身苏醒过来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一如流淌在血液里的刀片切割着他身体的每一寸。

      可是来宁站在篝火前,她冲着他笑,地上的长草随风舞动,像是再冲他招摇。渐渐的,哪些草好像也燃烧了起来。

      这让柏星展想起他小时候见过的一场火,他每天放学后会去的街心公园,一个人为了自焚点燃了自己的车,那高耸的火焰吞噬了四周的花花草草,火舌窜得老高。

      那时的他觉得很冷,此刻的他却觉得很痛。他走到来宁面前,疼痛得到了很大的缓解。来宁向他伸出她温热的手,他像握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随后下意识地整个人扑上去,他一米八五的身高把来宁死死地压制住,他们扑倒在了草地上。

      草地湿润带着草腥味,但渐渐充满他鼻腔的确是一股血腥味,他低下头看,身下来宁白净的面容上满是鲜红的血迹——那是从他鼻底缓缓流出的。

      来宁用出乎柏星展意料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有些狼狈地爬起来,随后却很得意地一脚踩在柏星展的的胸口上,笑道:“你这辈子都别想爬到我头上。”

      而柏星展关注到的却是她没有穿鞋。

      再后来,柏星展发觉自己脚上也没有鞋,有一道滑凉的东西攀附上他脚尖,随后以敏捷的速度钻进了他的裤脚,带着泥土的黏意。

      柏星展浑身的疼痛得到了缓解,随着这股湿凉的感觉,他甚至失去了部分知觉,只剩下来宁踩在他胸口的那股重力,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来宁趁此机会放下脚,有些凶恶地一把将他拉起来,那股凉意倏然而逝,连带着他失去的一部分知觉,连带着他浑身的痛苦。

      他问道:“你要怎样才会原谅我。”

      来宁笑道:“你用你的方式原谅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原谅。”她牵起柏星展的手,往外走去。

      柏星展这才反应过来,这里是一处海崖,万丈深渊下,是深不可见的海,而他之前却只看见了满天的星星。他能听见海的声音,也能看见些许夜里泛白的海浪。这样的夜晚是没有月亮的,只有月亮被云遮住,满天的星星出奇地自由。

      他第一次借着星光去看清大海。逐渐,远处海岸线一个白色的建筑物吸引了他的目光。它在黑暗中忽闪忽现,却那样真切地存在。因为他的的确确能看见,那点白色,它的轮廓,是一栋不小的房子。

      柏星展觉得自己甚至能看见那五彩的玻璃,落地窗内静止的蓝色窗帘,那架木地板上的钢琴,钢琴上静卧着的一束白色茉莉。

      他都要忘了,这是漆黑的夜。

      一股凉滑继而攀附上他的脚尖,他缓缓低下头看去,那是一条白色的小蛇,它口中衔着一朵紫色的苜蓿花。柏星展看清脚下湿润的,居然是一片苜蓿花海。

      小蛇吐了吐蛇信子,将苜蓿花放下,转过方向快速扭动,义无反顾地往海崖跃下。随即,来宁的身影从柏星展身侧掠过,追随着那条小蛇一并坠入那深不见底的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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