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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篇:《眠夏》 ...

  •   眠夏
      文/明开夜合

      [余温]

      沈希在喜欢上陆一航的第十三个月时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阴雨绵绵的三月天,老旧的楼道里感应灯忽明忽暗,像是某种兽神经质地眨着眼。长长的雨季将积年的雨水缓慢倾倒,墙壁潮湿得翘起来的石灰皮,是老人脸上抚摸不平的皱纹。空气里满是霉味,带着陈年的腐败气息。

      当沈希走上三楼时,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一只猫,在她被吓得不敢喘气时,弓着身体警觉地与她对视。待看清楚了这不过是个被淋得湿漉漉绒毛耷拉着的倒霉催小家伙之后,沈希松了口气,拉紧书包带子继续往前走。猫轻轻地叫了一声,然后从她脚边飞速地溜走。

      昏黄的光线一路向上延伸,到达五楼时却突然塌陷了一块——在她家门口蹲在一个穿黑衣黑裤的年轻男人,抬起来看她的眼睛也幽黑得见不到底。光芒在他周身被阻滞,仿佛跌进了一个无限下落的黑洞。

      沈希怔怔地站在那里,感应灯暗下去。而不用看,她也能够准确地描摹出他的轮廓,分毫毕现。

      她说:“陆一航?”语气是一贯的迟钝的迟疑。心突然被剖开了一个口子,雨水哗啦啦地往里面灌。

      陆一航带着一身潮湿的气息进了她空荡荡的家,洗过澡之后就裹着一条绒毯睡在沙发里,蜷成灰扑扑的一团。

      她给陆一航倒了杯昨晚烧的水,微薄的温度,留在指尖的触感瞬间被湿冷空气掠夺干净。

      第二日清晨,当她起来时陆一航已经走了。灰色的绒毯还在那里,鲜明的褶皱,却没有丝毫的温度证明他确实待过。

      很清楚地,在梦里就已经知道了这是一个梦。然后怀着莫名复杂的心情猜测,故事到底要往哪里发展。

      醒来是在七月炎夏的黎明,远方的地平线被浅橙色的光裁开,城市即将苏醒。

      [初识]

      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补习班更加惨绝人寰,在沈希十七年的岁月里,就只有那个明明已经迫近,却依旧只是一个概念的“高考”了。

      因为高考目前只存在于概念中,眼下被数学课占据得密密麻麻的补习班,就成了她最不想经历的折磨。

      窗外是灼热的烈日,夏季照例冗长。补习教室里老化的空调呼呼地往外喷冷气,坐在最后一排的沈希胳膊上鸡皮疙瘩消了又起起了又消,小说藏在桌肚里,当长久低头的动作带来疲倦感的时候,她就把书拿起来摊在桌上正大光明地看。反正没有人管。

      变化发生在第二节课。补习老师接了一个电话,然后面色凝重地交待了一句“你们先自习”,就匆匆离开教室,原因估计逃不开家庭变故。

      二十分钟左右之后,教室门被推开,然而进来的并不是原本的老师,而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或许,“男人”这个定义并不准确。身形和轮廓已经让时间捏出了属于男人的英俊硬朗,然而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还留着少年样的清明。

      一瞬间沈希脑中略过了无数少女漫画脚本中的镜头。年轻的老师走到讲台上,在黑板上刷刷地写下了“陆一航”两个字。

      “我叫陆一航,这个星期帮你们代课。”他没有说过多的话,任凭下面的女生们围成一堆窃窃私语。

      而沈希耳朵也清晰地分辨出了诸如“好帅呀”、“大学生吧”、“扑上去咯”……之类的讨论。她阖上书,心里泛起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

      陆一航将备课本翻开,挽起白衬衫的衣袖,转身在黑板上利落地写下一串式子,“刚才夏老师讲到……”

      沈希在听,但是无法从陆一航的话中听出意义。她在注意他每个字的平仄发声,听他仿佛是一把石子投入水中,那样好听的声线。

      接下来的几天,沈希自动地从最后一排坐到了第二排。这样,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陆一航衣袖上沾染的粉笔灰,看到他在讲题目时习惯皱起来的眉头,看到他在学生们自习时,在桌面上敲击着节奏的手指……

      久了之后,同学们都会在课间和陆一航开玩笑,而沈希也在这些玩笑中,了解了陆一航的一些基本信息。

      二十一岁,大三升大四,正在预备考研。摩羯座,而女生们给予的定语是“闷骚的”。AB血型。喜欢打羽毛球,篮球也打,但是不热衷。专业是精算。有女朋友……

      最后这一条,引起了不同程度的哗然。有的开始转移目标到陆一航的恋人,有的则心灰意冷彻底断绝了对陆一航绯色的幻想。

      沈希说不清楚自己属于哪一种。她照例偷偷观察陆一航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也不放弃留意关于他和他女朋友的恋爱史。

      在她十七年的生命里,并没有什么经验可以为这种情绪佐证。她会和其他女生一样,对着飞奔而过的运动少年发出夸张的赞叹,讨论他优美的肩胛骨和运球的姿势,也会时不时购买那些花花绿绿的杂志,仔细研究每一张印了美少年完美侧脸的照片,还会将自己带入到看过的无营养小说中,极力发挥玛丽苏的潜能。

      可是,她知道陆一航不一样。

      她不敢细想,不敢幻想,不敢加入讨论。只敢在陆一航目光游离的时候,转过头去捕捉他眼角的一颗极小颜色极浅的痣,在他写完板书转过身的瞬间感到心脏跳动频率明显不同。

      这天,她鼓足勇气,在课后习题中,挑了一道自己完全没有半分思路的题目,拿上红笔和书,装模作样地问问题。

      陆一航将书接过去,轻声读了一遍题目,然后捏着红笔稿纸上写下基本条件,“这道题,第一步先求导……”

      她在陆一航讲解的过程中,适时地“嗯”着,表示自己跟上了他的节奏。

      颈侧也有两颗痣;耳垂很薄,感觉要是和日韩偶像一样打上耳钉,也会很好看;衣领和衣袖都很干净,生活习惯应该不错;果然最好看的还是眼角的痣,好似一个标记,将他从千千万万的人中区别了出来……

      “懂了吗?自己下去算一算吧。”陆一航将笔和书递还给她。

      她接过,犹豫了一会儿,“老师,稿纸能不能……”

      “哦拿去吧,还是要自己算啊。”

      她将缴获的战利品小心翼翼地摊在桌上,写满了公式和思路的稿纸上,字迹遒劲好看。红笔和书本的封面上沾上了粉笔灰,她将手指靠上去。

      好像有温度一般。

      她迅速地蜷起手指。

      [陷落]

      很多时候,你会期待和某个特定的人产生交集,却从来没有将这种期待当真过。

      一个星期之后,夏老师按时回来,陆一航的代课生涯也正式结束。沈希所拥有的陆一航的唯一联系方式,是他第一天代课时在黑板上写下的电话号码,伴随着“有学习上的问题可以找我”的说明。

      学习上的,问题。明显不是可以随便打的电话号码。也不是可以随便打电话的关系。

      沈希意料之外的交集,发生在补课即将结束的八月份。

      那天她贪凉喝了太多的冰饮,又在空调下吹了很久,快放学时开始发烧,骨头里都汩汩地往外泛着疼。跟夏老师请了假之后,就背着书包拖着脚步往外走,到达一楼时再也迈不开脚步,坐在台阶上像漏风的破风箱一样喘着热气。

      离婚了又各自有了家庭的父母,住得并不近,况且自上次大吵一架之后,她就打定主意独自住在被父母遗弃的老房子中,不到绝对必要的时候,坚决不与父母联系。

      她脑袋迷迷糊糊的,想着自己这算哪门子的残酷青春,写出来都没有人想看的俗套老梗。

      她又坐了十多分钟,准备一鼓作气走到门口去叫出租车。

      这个时候,灰扑扑的水泥地上现出一道被拖得长长的影子,沈希抬头,看到了落日下陆一航的身影,逆着光的轮廓清瘦,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她心跳骤然加快。陆一航走近躬下身,问:“怎么了?”

      发烧伴随的耳鸣一阵强过一阵,然而他的声音像是含着冰凉的水汽,就那么破开她灼热混乱的思绪。

      她说,“发烧了。”

      随即陆一航的手背靠上她的额头。微凉的温度。

      陆一航说:“你等等。”

      她点点头。

      陆一航上去后不久就下来,将她扶起,然后抓住她的手臂绕过肩头,说:“走吧。”

      她脑海里嗡地一声,思维瞬间短路,半天才回过神,然后依言爬上陆一航的背。

      发烧的时候,一丁点的颠簸都晃动得难受,夕阳在玻璃和建筑的金属墙壁上的反光忽上忽下。她像是被抛入深海中的一只舟,在怒涛中被抛出去拉回来,又抛出又拉回来。天地倒悬,云层的缝隙里散发出刺目的白光,让她眼睛肿胀刺痛得落泪。

      神志清醒时,夜幕已经降了下来。陆一航坐在一旁玩着手机,医院里冰冷的光线也似乎带着消毒水的气息,陆一航白皙的侧脸如同没有活的气息一般。

      她忍不住伸出手。

      “怎么了?”陆一航轻轻托住她的手臂。

      “没什么……”想了想,觉得这语气太过生硬,压低了声线,“谢谢你,陆老师。”

      陆一航轻轻笑了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

      她心跳忍不住漏了一拍,为这句分明没有歧义的句子。最终,她只是执拗地摇了摇头。

      “这瓶输完了就可以走了,烧已经退了吧。”手背再次靠过来。她不自觉地闭上眼。

      “饿不饿?”

      她慌忙摇摇头。

      陆一航带她去了家附近的餐馆,很小但是很干净。他点了很清淡的菜式,还专门给她点了一小锅皮蛋瘦肉粥。她默默喝粥的时候,心想,真是个好人。分明只有一个星期的所谓的师生情谊,还这么不嫌麻烦地施以援手。

      其间两个人都没有交谈,她不像其他女生,可以就随便一个话题聊开来,然后步步为营靠近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而陆一航也没有任何找话题的必要。

      吃完之后,陆一航好人做到底,将她送到了她家楼下,临走时嘱咐了一些话,诸如“多休息多喝热水别吹冷气”之类礼貌的客套。

      她听得心里难受,却拼命笑着说谢谢。最后,心怀忐忑地说:“那陆老师你路上小心。”

      陆一航笑着摆了摆手。

      临睡时,她鼓起勇气往陆一航的手机上发了一条短信,“陆老师,我差不多已经全好了,今天真的谢谢你。”末了另起一行打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她攥紧手机,呼吸都禁不住放缓,生怕一个不小心,会让她错过在第一时间看到回复的机会。

      陆一航回复得很快,她条件反射一般迅速按下确认键。

      “那就好,好好休息,晚安。”

      她咬了咬唇,按下“晚安”,不甘心得要命,却无计可施。将手机放在枕边,开始胡思乱想。他回复得这么快,肯定是手机就在手边,说不定是在和女朋友发短信吧。会是怎样的语气呢,会更加温柔么……

      一瞬间开始懊恼陆一航的帮助,让原本只是有些征兆的情绪变成板上钉钉。

      而一旦发了第一条短信,不可避免地,就会想要发更多、更多的短信。

      沈希找寻的第二个理由是,还医药费。

      “也没多少,不用还的。”

      沈希将陆一航的回复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还是腆着脸继续:“关键是陆老师你照顾了我这么久,还请我吃晚饭,不还真的过意不去。”

      “好吧小孩,你这么坚持的话,就送我两本书吧,明天下午我找夏老师有事,你就到时候给我。”然后是书的名字,都专业得吓死人。

      这条短信的长度如此可观,让沈希反复回味琢磨了好久,而最终重点落在“小孩”这个称呼上。

      这真的是个极其随意没有任何其他含义的称呼,陆一航在大学里,必然也是这么随口称呼他的学弟学妹的。然而,这个称呼也含着一种宽容的宠溺意味,好像你是“小孩”,你就可以犯一些不管人情世故的错,就可以得到他一定程度的包容。

      就在那个瞬间,沈希打定了主意要考上陆一航所在的大学。

      补习班一下课,沈希就跑去书店买书,特意挑选了没有任何褶皱和污迹的。付账时,又觉得这样好像不够,啪嗒啪嗒跑回书架,从一排文学名著中挑出了她读过了好多遍的《月亮与六便士》。

      有所期待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变得忐忑。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总是到达不了对自己有重要意义的那个节点。

      下课铃一打,沈希就抱着三本书跑出教室,陆一航正站在走廊里尽头,朝她挥了挥手,夕阳的光将他的发梢染上琥珀的色泽。

      她心跳加速,强自镇定地走过去,将书递给陆一航,“谢谢你,陆老师。”道谢的语气生硬得自己都觉得别扭无比。

      陆一航接过,目光定在《月亮与六便士》上,“这是,额外的赠礼?”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我,我很喜欢这本书……”

      陆一航轻声一笑,“虽然我看过,不过还是谢谢你。”

      她心里顿时被沮丧充满,心想自己又办了蠢事,也不知道事先问问。

      陆一航看了看教室门口鱼贯涌出的学生,说:“走吧,请你喝可乐。”

      可口而不是百事。红色易拉罐,冰冷的触感让她想到了当时陆一航靠上额头的手背。

      陆一航拉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口。从额头到脖颈的曲线,利落好看。她眯着眼睛看了一秒就迅速别过目光。

      “你去哪里,回家?”陆一航问。

      她正要回答,远处的钟楼敲响六点,大群的鸽子从夕照渐染的天空掠过,一瞬间耳朵捕捉到了鸽羽忽闪而过的风响。那个刹那他们都默不作声。

      陆一航背对着她的身影仿佛就要那么消散在溽热的空气里,突然让人觉得寂寥。沈希看着罐身上留下的清晰的指纹,心里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就要破土而出。她紧紧握住罐身,用几乎变了调的声音问道:“陆老师,你……有没有空?”

      [花火]

      沈希出门的时候,天空刚刚透出一点白色。远处的地平线被微光模糊了轮廓,尚未苏醒的城市空气中有湿润清新的水汽。

      她买了一杯豆浆和两根油条,一边等公交车一边吃早餐。

      书包里躺着这学期第三次统一考试的数学考卷。很漂亮的分数。于她而言,是之前从来不敢想象的,很漂亮的分数。

      被喊去办公室时也不用再面对“错题分析”的难堪,而是带着真切笑意的赞扬:“这几次进步都很大,要继续保持。”数学老师其实是个挺温柔的人。

      语文老师也在一边帮腔:“你语文可以稍微放一放没关系,都高三了,查漏补缺还是很重要的。”

      被重视的。被鼓励的。被信任的。

      很久之前就发现了,一旦自己定下了非达到不可的目标,就一定会拼命达成。只要目标是真正屹立不倒的标杆,在风雨里,自己遥遥一望,就能勇气灌肠,忍下所有的不甘委屈。

      屹立不倒的标杆。

      那时候,陆一航把喝完的易拉罐投入近旁的垃圾桶里——不像班里的学生,非要耍帅一般地投空心球,却往往不中,残留的可乐汁溅得到处都是,让人更加反感罢了——然后挠了挠头,“真是抱歉,等下还有个约会。”

      他说“约会”。不会有什么歧义的词。

      她突然有一种被看穿企图的羞耻感,手指指尖都开始微微发烫,慌忙辩解:“就是挺想考陆老师读的大学,想让陆老师……”她觉得眼泪都要因为羞愧而落下来了,侧过身顺了顺呼吸,“……抱歉,我……”

      “道什么歉呢,”陆一航笑声清脆,“我很乐意带你去看看,只是今天确实没有时间,改天?”

      这是个很好的台阶,千万别哭,勇敢点。这么告诫了自己几次,她才让自己的表情恢复正常,“嗯,那就等陆老师你方便的时候吧。”

      随后她上了回家的公车,车门哐嘡一下合上,陆一航隔着车窗朝她挥了挥手,好像一把挥掉了所有正在缓慢生长的暗线。

      没有机会了。她看着车窗外风景一帧一帧略过,眼睛如同被利刃刺穿一般难受。

      那是……哪一天的事情了呢?明明其实没有过多久,气温还没有降到惨绝人寰的程度,陆一航也总是频繁地出现在梦里,却始终觉得,上一次相处是太久远而失真了的前尘往事。

      生活被单调的做题考试填满,但意外觉得轻松,因为不会有多余的时间去招惹不堪重负的思念。

      再一次见到陆一航,是在平安夜的晚上。

      那个时候,她的成绩因为数学分数的稳定提升,已经进入到了可以登入每月光荣榜的程度,陆一航所在的大学自主招生考试,也在有条不紊的准备当中。

      那天她用生病的借口逃掉了晚自习,一个人去中心广场看烟花。这个城市的平安夜圣诞节,一贯是没有雪的,但是气温很低。她小半边脸藏在一条火红的围巾里,手上戴着一对毛绒绒的手套,看着挺傻,但是足够暖和。

      陆一航和一个女生,是突然闯入她的视线的——仿佛电影里的镜头,一个切换,就能让人在茫茫人海中看到那个人。明明他只是千万分之一,明明他和旁人一样普通。凭什么可以突然得这样理直气壮。

      陆一航和那个女生面对面站着,仿佛正在争吵,肢体动作幅度有些大。她不敢靠近,怕被陆一航看到,即使清楚这个时候陆一航眼里必然容不下别的人。

      随后,那个女生仿佛气极,撒手要走。陆一航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带入怀中。女生起初是在挣扎,但立即就安静下来。长久契合的拥抱,中心广场霓虹耀眼,烟火还没有开始放,但是音乐喷泉已经做足了气氛。

      有些俗套的剧情,但足够真实,足够让四旁驻足观看的人掩口而笑或者鼓掌欢呼。这个夜晚,注定用来点缀爱情。

      她仿佛眼观一部应景电影的最后一幕,带着对狗血剧情的微微嘲讽,和不可遏制的动容。随后她拉紧书包的带子,一步一步走到广场的外缘。等烟花开始的时候,她转身已经看不到他们了,被层层叠叠的人群遮挡,再多的镜头切换,都不可能让她再次找到他。

      她走出去很远,才感觉到心口传过来的隐隐的钝痛,广场上欢呼声和烟花的爆鸣声依旧清晰。

      她将围巾拉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空气中一大团白的雾气,随后慢慢消散。

      没有机会了。

      [荒野]

      自主招生结果很好,加分二十。

      她却更加努力,一次一次突破原已很高的总分。每月的月考总结大会,少不了她上台演讲。她不记得自己讲过什么不负责任的进步经验,她从来不想成为励志范本。

      只不过是……和自己过不去罢了。真实的原因,是官方严厉打压的和早恋有关的一切。

      不是没有再发过短信,她抗拒不了那种诱惑。

      字斟句酌,放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显得突兀的客气,和不容不回应的内容。手机贴着口袋放置,只要一个动静就能被感知。在没有欠费停机,没有手机故障的情况下,她等了三天,自认为必回不可的短信,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承装着自满自信的袋子被扎了一个洞,里面的气飞快漏空。

      那是荒野,不管你如何声嘶力竭地呐喊,都不会有一个声音紧随其后,给你想要的回声。你只听到你的声音,被泪水逐渐泡得沙哑,随字句顺出的都是灼热的痛。你更加感知,不会有回声。你只是孑然一人,连幻影都不存在。

      那种沮丧空前巨大,不同于捂着耳朵想要逃避永无止息的争吵却终究无用,不同于眼观平和甜美的表象分崩离析,不同于某个骤然醒来的深夜里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冷漠的怪物……

      那是无法被佐证的情绪和无法被承认的自我,知道那束光线只是假象却停止不了追逐的脚步。她沮丧自己不能不愿摆脱。

      高考成绩很漂亮。意料之中的漂亮。高出了陆一航所读大学一般录取水平一大截,那个自主招生,因此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标杆,加上过去时态的标杆。

      [灰烬]

      故事到这里再也没有任何转折。

      梦境是残念的余温,然而梦里梦外都一样无能为力。做梦时清醒地认知着这是一个梦,可以肆无忌惮惟所欲为,却没有哪一次,她试图做出一丁点的改变。即使是在梦里。

      在篇首那个梦之后的第三年夏天,她在准备考研,因为热,夜里总是醒一阵睡一阵,就在那样潦草的睡眠里,她最后一次梦到陆一航。

      她和陆一航坐在公车上,那年她坐过的那辆。陆一航坐在当年她坐过的位置,手肘撑着车窗,窗外是绚烂妖冶的火烧云,半边天空都在沸腾。

      她坐在最后一排,看着陆一航被夕照染色的发梢,车门哐嘡一声合上,她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信号,随着那一声响,眼泪顿时哗啦流下来。模糊的视线里只是一片燃烧的霞光,陆一航的身影就那么渐渐消散。

      以一个慢镜头的速度。

      -fin-

  • 作者有话要说:  2012年写的矫情小短篇。
    回头看,还是唏嘘。
    为一去不复返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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