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初》觅澜

1、第 1 章

　　七月，倦暑伏蝉鸣。

　　乔初把黑色墨镜往发顶上一别，微眯着眼看闺蜜宋箐手机里那个热搜视频。

　　“呸！”
　　宋箐是个火爆脾气，指尖一点，退出视频，“你上去问他，他要是不敢认，你扇他一巴掌再下来。”

　　乔初唇线轻扯，“他要是认了呢？”

　　“认了，你就啪啪两巴掌！”宋箐左右开弓，对着空气拍打，“回头把车改成绿色，我出钱。”

　　乔初耷着眼睫，摸上保姆车车门，“他要是敢认，我就让他把车给买了。”

　　她甩甩青木亚麻灰的头发，前后脚踩进盛夏的热浪里。

　　七月的日头炽烈如火，短短的二十几米路，乔初呼吸短促，一直进了那栋高档写字楼，坐在大堂接待沙发上，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傅珩和人一起成立了影视公司，投过两三个项目，剧的口碑一般般，却也让他赚到了一些钱。

　　傅家德盛集团主营建筑工程施工，并没有涉足影视圈，傅珩算是自己打江山，今年刚换了大办公室，听说这会儿又在谈一部大制作电影投资，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乔家做钢铁和重型机械制造，和傅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儿女适龄，两家联姻是最好不过的了。

　　乔初并不排斥傅珩，傅珩比她大三岁，长得一表人才，是圈子里最好的选择。

　　两家本已商定，等她今年本科毕业回国，两人就订婚，因为年前乔初妈妈重病离世，婚事就搁置下来了。

　　一双锃亮皮鞋站定在两米开外，大理石砖里，隐约可见俊朗男人闲散插着兜。

　　乔初抬首，淡眼看他。

　　她一直在国外读书，两人见面的时间本就不多，毕业回来快一个月了，也不过见了他两回，这会儿他春风得意马蹄疾，看起来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怪不得招蜂引蝶了。

　　傅珩先开口问：“吃午餐了吗？”
　　乔初：“没有。”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快两点了，怎么还不吃？”
　　乔初唇线拉长了些许，“顾不上，宋箐来找我，等会儿我跟她去吃。”

　　傅珩捏着裤腿儿坐下，不甚在意地挑一下眉，“宋箐啊，又说我坏话了吧？”
　　她默看他两秒，慢吞吞说：“她说，让我扇你一巴掌。”

　　傅珩嘴角一敛，面色显而易见沉了下去，“乔初，听你爸的话，好好进公司学管理，不要跟宋箐她们混在一起，整天撵猫打狗，有什么意思。”

　　乔初出声打断他：“你先别着急，我也不是什么猫狗都打。”

　　傅珩定了定，略微舔嘴，“就为了用你的新车送一下人，那人还称得上是你妹妹，你至于……”
　　乔初突然火大，“是你妹呀！”

　　脆亮的女声带着余音，在挑高的大堂回荡。
　　正是午休时间，大堂没有什么人，门口穿着制服的安保朝里张望了一眼。

　　傅珩脸上现了不耐之色，“乔初，这里是公共场合。”

　　乔初垂首，指尖在手机屏幕点了点，戳到他眼前，“这是公共场合吗？”

　　傅珩微微眯起眼来。

　　一对男女咬耳朵。
　　白音岑踮起脚尖，捂着嘴贴向男人，唇边藏着笑。

　　她骨相薄，一张嫩白瓜子脸略显幼态，称不上精致，胜在自然，让她笑起来的样子像一朵纯柔小白花。

　　男人稍稍俯首，是迁就女孩的姿态。

　　拍摄角度的原因，看不清男人的正脸，但两人心知肚明，照片里那男人是他本人无疑。

　　傅珩定了定，略微舔嘴，“她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她抽中了咬耳朵，就是闹着玩的。”

　　乔初挪开眼，“那辆车我不想要了，给你打个八折，七百万。”

　　那车是她的毕业礼物，她爸出的全款，跟傅珩半毛钱关系也没有，用傅珩的话说，他不过帮她提了车，“顺道”接送白音岑，好巧不巧被人拍到了。

　　白音岑那边，“工作人员”轻飘飘回应了一句：音音蹭朋友的车，目前还是单身。

　　被“蹭车”的她反惹了一身骚，到网友嘴里，变成了一个和明星小花抢富公子的非主流大姐。

　　乔初轻嗤，“你开着我的新车去追别人，这车我还能要？”

　　傅珩无声看她两秒，压着嗓说：“不要无理取闹。”

　　乔初咬着牙默了默，蓦地一笑，“怎么，连七百万也拿不出来。”

　　她突然觉得很无趣，对于傅珩这种面上正经里子傲娇的怪胎来说，只怕动了心思，他也能自我否认。

　　傅家的观念和她家相差万里，傅珩虽是富二代，却从小被严格管教，从不骄奢淫逸，她能一毕业就拿上千万去买车，他却不会。

　　显然，她这些话并不能挫败春风得意的傅珩。
　　他两手相搓，低笑了下，“的确拿不出来，公司的钱都投在项目里，别说七百万，一百万我都拿不出来。”

　　乔初心口的愤又添了几分悲。
　　这种心境，在知道她爸结交女友的时候，她就体验过了，那时候，妈妈过世还不到半年。

　　男人果然薄凉，如若她真的落难，只怕傅珩也不会伸手拉她一把。

　　她站了起来，把墨镜从发顶拿下，遮住一双漂亮乌黑的双眼，“分手吧。”
　　傅珩顿了片刻，“你想清楚了？”

　　乔初已经迈着步子往外走，水钻凉拖鞋啪啪啪，硬是踩出了十万兵马的气势。

　　傅珩并没有追上来，倒是宋箐的电话打过来了。

　　“怎么样？”
　　“分手了。”

　　宋箐飙了一句国骂，“我指甲还没做好，你在那里等着，姐姐带你吃大餐。”
　　乔初从凉爽的空间走进白晃晃的日头下，“不用，我走过去。”
　　她一秒钟都不想多呆。

　　“那么热！”
　　“热不死人。”
　　“行，车就在美甲店门口，我开好冷气等你。”

　　烈阳似火，鼻腔充斥着燥热的粉尘味儿，脚下蒸腾着热气，隔着一双薄凉拖烫脚。
　　乔初才过一个斑马线，就有些后悔了，只怕走过一条街，脚也烤熟了。

　　等她看见那辆黑色保姆车，额发鬓角已是黏腻一片，胸口汗津津的，内衣在大热天里杀伤力满格，束缚得让人喘不上气。

　　手机响了，是傅珩。

　　“怎么了？”
　　那一头的语气低沉，不甚友好，“乔初，你要分手，咱俩好聚好散，你不至于把我脑袋P在城墙下，我无所谓，只是我爷爷奶奶那么大年纪，吓到他们你怎么收场？”

　　乔初顿住脚步，“不是我，我在大街上，还来不及挂你。”

　　傅珩冷嗤，“你知道你妈过世以后，你出国，我为什么没有去送你吗？”

　　乔初稍稍抬首，正午两点的太阳白晃晃的。

　　“你妈和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她让你小心些，防我，以后进门防着我家，不要总是那么没心没肺。”

　　乔初鼻息滚烫，眼底被烫出了水光，“我妈说对了。”

　　他哼了哼，“我一直敬重你妈，也尊重你，君子不强人所难。”

　　乔初紧紧咬着腮帮子往黑色保姆车走，胸口压制不住地翻滚。
　　她妈临终前，嘱咐她不要随便委身于人，多留个心眼，好在这世上安身立命。

　　但凡是个人，都不会拿这个去诟病一位身故的母亲。
　　大半年过去了，她还没有缓过来，傅珩却狠狠戳她的痛处。

　　她拉开后座车门，泪水朦胧踩上车垫，颤着唇角一字一顿地说：“伪——君——子！”

　　乔初咽下一腔悲愤，把墨镜往上一推，“傅珩，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吗？因为你不吃香菜不吃葱花，我以为你没有那么臭，要知道你这么恶臭，我应该再加上一条，不吃屎！”

　　那一头的男人嘶地抽气，似乎难以隐忍下去了。

　　她咬牙切齿说：“连清理费都出不起，还有脸用别人的车，我不会把你脑袋P在城墙下，要P我会把它P在我手上，拿去喂狗！”

　　乔初没有给他反击的机会，话一说完就摁掉了电话。

　　她弯起腕子把手伸进短上衣，沿着后腰往上，指尖一勾，胸口的束缚瞬间松绑，左右肩带被她从手臂拉下，很快，湿透的奶酪白蕾丝内衣被毫不留情丢弃在旁边的真皮座椅上。

　　身子舒爽了，心却没痛快，胸口的潮水往上翻涌，眼眶压不住，终是决堤而下。

　　她仰面靠在椅背，连泪带汗狠狠抹了一把，咬牙克制自己的抽泣声，到底没控制住，两个抽抽，一条清鼻涕就跟着窜了出来。

　　这副熊样，实在不愿让宋箐看到，她弯腰去够扶手箱的纸巾。

　　仿佛哪里不对劲。

　　乔初心下一跳。
　　是不对，这车太干净，一件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再抬首，宋箐最得意的星空顶也不见了。

　　乔初下意识往后扭头，猛地撞上一双深眸冷目。

　　因为太过惊愕，她错失反应，瞪圆了眼，一瞬不瞬盯着那人。

　　她的眼睫毛湿透了，微翘的眼角沁着一点点红，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可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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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鸦黑色衬衣的男人轻扯唇线，“你上错车了。”
　　乔初快速眨巴一下眼睛，“……”

　　这一开口，划破了僵滞的空气，像是给误闯的人一个台阶，但此人鼻梁挺直峭拔，唇角收势锋利，一副低音炮仿佛从深幽古井而来，带着凉意，实在无法让人感受到一点温度。

　　刚才骂人骂得太凶，痛哭的情绪未散，一时之间，乔初的脑子有些混沌。

　　她把墨镜从发顶拿下，遮住一双眼，掩盖掉了那点羞赧，弯着指节压了压墨镜，“噢。”

　　乔初重新踩回热浪里，低眉敛目往前走了一段路程，一直过了拐弯处，才停下步子缓了一口气，就看到斜对面那辆黑色保姆车，宋箐正从一家粉白色调的美甲店出来。

　　出国太久，她都不知道这条街有这么多美甲店。

　　好在她是个自愈能力很好的人，就一个陌生人罢了，四舍五入等于没人知道，有点丢脸，但也称不上社死。
　　这么一想，那点羞赧很快消散殆尽。

　　可是等她靠着凉爽的菱形真皮椅套，身无桎梏，混沌的脑子突然一个激灵。

　　宋箐用她那刚做好的“绿色森林”指甲，点开一张图片，放大了给她看，“我专门找我学弟P的，看不出来一点痕迹吧。”

　　青砖城墙上，倒吊着一个脑袋，蓬头垢面的。

　　“明知道他是你男朋友，还跟他搞暧昧，白音岑这算什么，茶而不自知？你就管好你爸，不要让他给你又生个弟弟出来……”

　　乔初突然打断她：“我下去一趟，落了点东西。”
　　宋箐：“……什么东西？”

　　她顿了两秒，“内衣，我的内衣忘记拿了。”
　　宋箐莫名其妙，“你去买内衣了？”

　　乔初推推墨镜，“嗯。”

　　幸而身上这件上衣的胸口做了褶皱处理，看不出来异样。

　　“真行，大热天的，开车过去吧。”
　　她弯腰从后排拿了一个空纸袋，拉开车门，“不用，几步路。”

　　乔初站在斑马线前看那辆车，一个喟叹，她今天要把这一整个夏天的阳光都晒够了。

　　到了跟前，她在后座车窗上敲了两下。

　　车窗很快降了下来，大墨镜里，她眼珠子一个提溜，双颊的苹果肌僵硬地颤了一下。

　　这会儿，车里多了三个男人，驾驶室一个，副驾驶一个，刚才她坐的地方一个，放置内衣的座位倒是没人，但她的内衣不翼而飞，不见踪影。

　　她稍稍偏头，最后排只露了半边肩膀，鸦黑色的衬衣纹丝不动。

　　给她降车窗的方脸男狐疑看她，“有什么事儿吗？”
　　乔初停滞一下，挺起脊背，“不好意思，我认错车了。”

　　待她走出十米开外，车窗才徐徐升起。

　　方脸男收回视线，回头请示：“舟哥，这几天辛苦，先送你回家休息吧。”

　　傅遇舟略一点头，喉管应了一个“嗯”。

　　车子行驶到半道，醇厚的男低音响起，“把这辆车留下，这两天我要用。”

　　“行，要不要先洗洗车？”
　　“不用。”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