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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掌严 ...

  •   云岫将小院中的一间房指给了连槿,又低声与云莺说了几句,便不管她足以挂油瓶的嘴,转身离去。

      待云岫走后,云莺做贼似的偷偷打量了连槿几眼,待发现连槿转眼看过来时,赶忙收回视线,刻意板起一张俏脸,目不斜视地走入自己的房间,当着连槿的面砰然关上门。

      连槿深深地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在廊下默然了片刻,才走向隔壁自己的屋室。

      屋子不大,北侧墙角置了一面微有锈迹的雕花铜镜,几步远的距离外是一张挂着青幔的床铺,旁侧略有尘埃的桌案上放着一套浅绿釉茶具,简单却细巧。

      连槿将挎包放置在屋内唯一的床榻上,稍稍松了口气。

      屋内只有一张床铺,这倒是要比之前在司籍司的住处要舒心许多。

      连槿将将收拾停当,便听见门外廊上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朝门口看去,恰好虚掩的房门被推开,一众宫婢们鱼贯而入。

      而被宫婢们簇拥着的宫人,穿着与云岫一般无二的湖蓝色宫服,却与云岫凌霜傲雪的清冷气态截然不同,她皎月般的脸上,却是溢着宛如三月春晖的笑容,和煦温然。

      素妗笑意涟涟地朝连槿走来,挽起她的双手,仔细端详,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而是久别重逢的至交好友。

      “您是……”虽然从服饰上可判断此人应与云岫同是掌级女官,但具体为哪位,连槿对东宫女官并不了解,一时不知如何称呼。

      “瞧我,见到妹妹太过欢喜,反而忘了应有的礼数了。”素妗笑着拍了拍连槿的手背:“我是东宫掌严素妗,此番是奉曹司则之命专门给妹妹送宫装和腰牌。”

      说着,身旁的几个捧着托盘的宫婢闻声上前,素妗掀开托盘上的红呢软缎,莲青色的宫服和通体盈白的腰牌,稳稳地映入连槿的眼帘。

      “有劳素掌严费心,奴婢这厢谢过。”连槿敛身行礼,恭顺一笑。

      素妗眼角的笑纹顿时深了几分,“妹妹真真见外了,你我虽是初见,但我对妹妹一见如故,是前世的姐妹缘分也说不定。”

      而后,素妗又看了看连槿身后的床榻,秀眉微蹙:“冬寒未过,被衾单薄如此,妹妹当心冻着了。”

      不等连槿应声,素妗便示意一旁的宫婢上前,不仅将原本的床褥换下,还添了一鼎铜顶炭火炉。

      连槿心里微惊,抬首触到素妗眼底的笑意,真诚万分,毫无城府。

      “素掌严盛意,奴婢受之有愧。”

      “云掌书诸事烦身,这等小事难免有思虑不到之处。作为东宫掌严,照料宫人日常起居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妹妹何须介怀。”

      素妗甚是熟络地上前握着连槿的手,笑得亲善近人,“我就住在西边的净水阁,妹妹若是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来寻我就是。今后你我都是东宫的人,可不要再这般见外了。”

      连槿感受到素妗双手传递来的暖意,脸上晕染开一片惊喜之色:“即使如此,妹妹便谢过姐姐了。”

      待素妗及一众宫婢离开,连槿脸上的喜色如潮水般即刻退去。

      她将素妗带来的衣物、腰牌、被褥以及铜炉都细细翻检了一番,确认没有可疑之处后,心中反而更加不安起来。

      无事献殷,非奸即盗。

      素妗是东宫掌严,完全无需在一介女史的衣饰这等琐事上亲力亲为,何况她这个女史还是掌书云岫手下的。

      连槿看了看松软厚实的床褥,精致不菲的铜炉,又想起素妗对自己那热络异常的举止言行,如此明显且毫不避嫌的示好,是为了拉拢自己,还是另有所图?

      她初来乍到,身无品阶,出身微寒,毫无值得拉拢的资本。

      那么,就是另有图谋了。

      连槿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冷哼。

      “你的能耐倒还真不小。”云莺倚着廊下的柱子,扫了一眼连槿屋内多出来的物什,“刚来就能让素掌严这只铁公鸡心甘情愿地拔毛,还眼巴巴地送来,啧啧!”

      连槿看向云莺,轻轻巧巧地说道:“你若是喜欢,我可都给你。”

      云莺一愣,脸涨得通红,“谁……谁稀罕!”说罢,就埋头朝自己的房间疾步走去。

      “明天卯时初刻就得去崇文殿上职,迟了我可不会等你。”紧接着又是砰地一声,将出口的话语孤零零地关在门外。

      连槿看着那个消失的窈窕身影,莞尔一笑。

      明明是开朗乖顺的单纯少女,却要将自己故意扮成凶神恶煞的恶人,反而是城府颇深的深宫女官,却要装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和善嘴脸。

      再加上之前自己拜见东宫两位高位女官时,她们难以被人察觉的莫名异动,显然也是因自己而起。

      看来,东宫这潭水远比自己所想的要深得多。

      刺骨的寒风从半开的房门外袭来,连槿一边紧了紧衣襟,一边上前合上门,唉声隐在急急的风声里,无人可闻。

      翌日卯时不到,仍黑沉的天幕下,两点微如萤火的宫灯,伴着细碎的踏雪声,默默行走在鳞次栉比的楼台殿宇间,仿佛飘飞在深夜荒野里的两只萤火虫,渺小而孤零。

      “欸,”云莺忍了多时,终是受不了二人间死气沉沉的气氛,搜肠刮肚地没话找话,“你……你以前在禁宫,应该亲眼见过不少珍奇异玩吧?”

      “我出身掖庭,入司籍司不足半年,尚未有幸见识。”连槿的声音凉薄,恍如此刻的冬日晨风。

      像是没有感受到连槿话语中的冰冷,云莺的脸却是瞬时亮了起来,“掖庭?我听说,那里可是距离宫外最近的地方,想来定是极为热闹有趣吧!”

      连槿一惊,视线从眼前的暗暗薄雾移向云莺那张流露丝丝欣羡的脸庞,沉静无波的眼眸中泛起点点涟漪。

      第一次听旁人提起“掖庭”二字时,话语中没有不屑,没有鄙夷,没有嘲讽,反而带着几分期待的向往。

      连槿只觉得胸口莫名一暖,嘴角忍不住微微弯起,“确实离宫外很近,偶尔还能听到宫墙脚下路人的说话声。”

      云莺本想凑近连槿多询问几句,却突然看见前方的黑雾中出现点点亮光,像是游走在夜幕外的繁星,或明或灭。

      连槿定睛辨出,那是一列由红色宫灯组成的队伍,此时正向她们迤逦行来。

      “快跪下,那是殿下上朝的辇舆!”云莺不等话说完,便亟亟地拉着连槿跪倒在仍有残雪的路旁。

      连槿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东宫之主,传闻里命中带煞的太子,当今天子唯一的子嗣,金贵无比。

      待那长长的队伍完全消失在视线中,连槿与云莺才缓缓从冰冷的雪地里起身。

      云莺揉了揉僵冷麻木的膝盖,朝队伍消失的方向望了眼,低声朝连槿絮絮道:“太子殿下虽不甚计较这般礼数,但殿下身边的那些老宫人们却个个跟无常鬼似的,恨不得把咱们这些年纪小的都送往阎罗殿去。你日后若是遇上她们了,要么早早避开,要么万分讨好,不然,可有你好受的!到时候,可别说我这个做长辈的没有提醒你。”

      连槿哑然失笑,昨日还称自己“姐姐”呢,今日就成“长辈”了。

      云莺看出连槿眼中的笑意,底气十足地朝她厚颜诡辩道:“你昨日才来东宫,论资排辈的话,我的辈分自然比你高许多。正所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故而,日后你可要好好听我这个长辈的话,晓得吗?”

      连槿轻笑着点头应下。

      云莺见连槿如此顺着自己,十分欢喜,不自知地又挨近了连槿几分。

      云莺带着连槿熟门熟路地绕过崇文殿的正殿,来到西侧的藏书阁。

      即便连槿早知藏书之巨,但在真正目睹书籍以排山倒海之势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仍是低低惊叹了一声。

      云莺看着连槿瞠目失神的模样,得意地哼了声,仿佛眼前数量多得令人咋舌的书籍都是她的一般。

      “莺姐姐,您来了。”两个浅灰色的娇小人影颠颠的跑来,朝云莺笑着问好。

      “这是连槿,是从禁宫调来的女史。”云莺简单地说道:“这是紫檀,这是绿翘,是打扫崇文阁的二等宫女。”

      紫檀绿翘朝连槿行礼,甜甜唤道:“连姐姐好!”

      连槿看着眼前穿着同样宫服,梳着同样发髻,圆圆的小脸上绽着同样笑容的小宫婢,乍眼看去,宛如一对惹人怜爱的双生花,不由得颔首微笑。

      云莺一边领着连槿将藏书阁上下略转了一圈,一边将必要的规矩提了提。

      待二人行至藏书阁深处,重重书架后,雪白平整的墙壁上突兀地现出一扇金漆大门。

      “这门后是宝堂,是藏书阁最重要的所在,放置的除了世间无二的孤本古籍外,还有不少罕有的珍宝。除了按例的清检外,不得随意进入。要知道,里头任意一件宝物都抵得过咱俩的小命。”

      云莺说着,从袖中掏出拇指大小的银质物什,小巧精细,泛着冷冷的光泽。

      “这是开这道门的半枚钥匙,剩下的半枚在我这儿。除了云姐姐手中的那枚,便唯有咱俩的钥匙合一,才方可打开这道门。”云莺将那枚银钥放入连槿手中,脸色变得有些异样。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说这话了,我向来讨厌重复,希望这回能是最后一次。”云莺与连槿对视,脸上露出罕见的肃然,纯澈的眼眸因回忆起过去,而涌现出些许复杂的情愫,“好生保管着。”

      连槿握紧手中犹带着云莺些许体温的银钥,定定地回望过去,了然地应道,“我会的。”

      崇文殿中藏书颇丰,不少朝中大臣以及各宫主子,常来借阅。但太子甚为爱惜书籍,未免这些珍奇孤本因借阅受损,便命藏书阁中的女史将真迹誊写一册,再借阅出去。

      故而,云莺与连槿的日常事务,便是埋头于字里行间,整日誊抄书籍。

      看着紫檀绿翘二人哼哧哼哧地搬来一大摞的书册,云莺揉着眉间连连叹气道:“今日的量怎么这么多?”

      “莺姐姐,因为昨日您留了大半没有誊写就回去了,是以……”

      云莺窘得赶忙打断,装作没有听见般轻咳了一声,“我虽比你早进东宫几年,但我素来不以大欺小,这个咱们对半分,怎样?”说罢,仍有些心虚地瞟了连槿几眼。

      “嗯。”连槿淡淡应声,自顾自地将一半的书册搬至自己桌案上。

      云莺对连槿的好感顿时又上升了一个高度,喜不自胜地朝连槿身旁挤去,笑得异常热情,“这些都是拿给贵人们翻阅的,可马虎不得。来来来,我来教你如何在誊抄时减少笔误,这可是我的密不外传的独门绝技……欸,你们两个丫头站在一旁傻笑着作甚,还不来研磨!”

      紫檀绿翘纷纷忍住笑应道:“是。”

      云莺确是有一门独门绝技,即是一目十行过目成诵。

      她誊抄书籍时,只消先细细浏览一遍,便可笔下如飞地直接默写出来,这让连槿对她的印象不禁又是一变。

      故而,每每云莺都能提早连槿许多将书册誊写完,在展示完作为“长辈”的优越感后,还是会帮着连槿将余下不多的书册一齐誊完。

      但这日却是意外,因要将誊写完的书册送至禁宫各处,因上次对云莺的允诺,云岫便将她带上,离开了崇文殿。

      连槿躬身站在门口,待云岫离开才直起身,看着那个清冷的背影,想起她片刻前望着自己愈加清寒的眼神,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云掌书似乎突然对她有了难言的偏见呢。

      也许是因为自己被素妗拉拢的事被她知晓,也许是因为自己刻意接近云莺被她察觉,也许是因为自己卑寒的出身,也许是因为自己多疑的心思……

      连槿端坐于案前,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书卷,却无力提笔。

      连槿摇了摇头,想将纷繁的思绪甩出脑海。罢了,反正自己也无意攀高,只要能安稳无忧地挨到二十五岁,就有希望离开宫廷,去往宫外。

      宫外,那是姐姐们以及她的来处,可对于她而言,却是充满了未知的新奇之地。

      她一定要出宫。

      由于没有了云莺的助力,直至申时末连槿都未能完成一日的任务。

      紫檀和绿翘都劝她留置明日也无妨,过去云莺时常这般,云岫也不曾责怪过的。

      连槿在心底哀叹一声,她在云岫眼中,可不是云莺啊。

      她抬眼看了看窗外,夜幕沉沉,寒意渐浓,倒是让紫檀绿翘先回去,毕竟尚是两个未长成的孩子,比不得自己在掖庭练出的皮糙肉厚。

      紫檀绿翘推辞了一阵,但看了看越发冷得紧的夜色,还是听话地先回了。

      不知多久后,迎面蓦地袭来一阵寒风,吹得手旁的烛光明灭不定,正埋头疾书的连槿被这莫名的冷意惊得一哆嗦,下意识地从书页中抬起眼眸。

      首先入眼的是映在地砖上的颀长黑沉身影,然后是纹有金色花纹的厚底云靴,往上则是因风而微微摆动的玄色衣角……

      能将象征着无上尊荣的玄色穿在身上的,除了坐拥天下的天子,便唯有未来的君主,当今的太子!

      连槿暗暗倒抽一口凉气,不待站直身子便迅疾下拜,恭谨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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