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疆》十三行

29、真情意切的崔小姐

　　崔嬛自出生以来，便是素负才名的东门好女，不疾走，不喧哗，待人接物无不令人春风拂面，举止有度。

　　现下却形色匆匆地从木制楼梯上下来，飞一般地掠到了门口。

　　崔渔抱臂同她站在一起，虽是表情冷硬，眉目流转中藏着欣喜。

　　眼前人虽不如上京时那般锦衣华服玉质金相，颜色黯淡的布衣素服仍压不住满身艳逸，秋月无边。

　　崔渔声音哽咽，轻轻道，“二公子。”

　　陆虞随后而来，衣袖携风，翩翩若燕。

　　傅昭微微笑了一下，心道，“都说这古代王朝等级森严，也不一定。看这位，架子摆得比这位崔大小姐还要高。”

　　崔嬛细细打量着傅昭，见傅昭身后杵着一个青年男子，身长九尺，肤色黝黑，五官虽也俊朗，只这额角似乎有疤，戾气重，有些吓人，便迟疑着道，“二公子，这位是谁？”

　　傅昭道，“这是我在边城认识的朋友，帮了我许多。他姓蒋。”

　　崔嬛心下感激，虽是料想蒋三三身份不高，却也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一举一动都是世家大族的涵养，“多谢蒋公子。”

　　蒋三三冷着脸，并未因着眼前人是一位婀娜多姿的仕女有分毫改变。

　　他道，“粗人一个，犯不着公子来公子去的。”

　　蒋三三脸皮是边城戍卫营里头出了名的厚，从十岁开始摸爬滚打，什么事没做过，什么事做不来。最差的时候，他捧街边老乞丐的臭脚也捧得开心。

　　东门崔氏，名门大家，多么高的身份，可这蒋三三脸笑都笑不起来。

　　陆虞适时开口，“二公子，姑娘，外头人多眼杂，不如进屋说话。”

　　几人簇拥着傅昭进门。

　　冷不丁崔渔故意落在后头，凑到蒋三三这边，声音压得很低，“你是城头上那个挡我的戍卫吧？本事不错。”

　　蒋三三没有吭声。

　　崔渔接着道，“你救了二公子，我们自然是要提携提携你的。你功夫好，不如到我们崔氏来当护院。”

　　蒋三三权当没听到。

　　崔渔性子一贯骄矜，这人不识好歹，原本有几分欣赏也带了恼怒，“我们崔氏的护院，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来，给你你还不要？天子脚下，东门之内，可不比小小戍卫来得有前途。”

　　蒋三三一步不错地紧跟在傅昭后头，闻言，只“哼”了一声，看都不看人一眼。

　　崔渔哪里受过这种气，右手成拳，攥得紧，一字一字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你给我等着。”

　　房门紧紧闭着，崔渔，蒋三三等人候在门口。

　　大夏民风开放，女子抛头露面是常事，中央还设有女官职位。更何况里头两个人关系非同一般。

　　两人面对面坐着，不发一言，都只是垂眸看着杯中晃荡的茶水。

　　傅昭不说话是不熟悉原主待这位崔小姐的态度，多说多错，倒不如少说。

　　崔嬛则纯粹是不知如何开口了。

　　她呷了一口茶，秀美蹙起，片刻后又舒展开，“我记得二公子爱喝松针，还特地从湖商那里买了一些，没想到成色这样不好，只有松针的苦，半分没有松针的甜了。”

　　她似乎是打开了话匣子，即刻欢喜起来，“八月份的时候，母亲从湖地来，给我带了好些，都是新摘的，当时我就想差人送你，可惜那时你已经出了京。我便叫人封好了。”

　　崔嬛这时抬起眼来看傅昭。她生了一双好看的眼睛，汪着一湖的春水，波光盈盈。倘若是望着谁，谁便也不忍心多苛责她一句。

　　此刻的声音也是尖尖细细的，“谁知道临了腊月你还没回，我便只好来寻你了。”

　　这样一位大小姐絮絮叨叨的，傅昭也没有觉得烦，反而有些怜惜。因为他知道，崔小姐心心念念着的，等待着的傅如昧，早就死在了腊月的那场大雪里。

　　而傅昭能给予她的唯一的安慰不过是这一副傅如昧的皮囊。

　　“二公子瘦了，恐怕是吃了不少苦吧。”她说着说着，眼底隐隐泛出泪光。

　　傅昭叹了一声，若不是不想被人拉去放火烧，他都想告诉这姑娘真相了。

　　看看原主的熟人，身份不明的杨老见他是猜忌，应当有些交情的魏不回亦是认为他别有图谋，女奴见他轻轻一句无恙便知道来时辛苦，唯有崔小姐，是真真切切关心着傅如昧的。
　　当然，这也不排除原主本身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

　　傅昭身上也没有什么帕子，索性崔小姐自己便拭了泪，似乎是已经习惯了如此。

　　傅昭觉得该是套话的时候了。

　　他必须得知道傅如昧究竟是谁了，在这么稀里糊涂下去，是连骨头也剩不了的。

　　幸好来的是这位颇为情真意切的崔小姐，而不是什么别的豺狼虎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