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伯来神话]天光垂死之日》聚能鸽

3、失乐园

　　（5）

　　这场战争结束的时候，该隐已经从一个婴儿长成了青年人。

　　失败者的头颅被斩落于泥尘，宣告神的权威的不可战胜，列兵吹响了胜利的黄金号角，天界的军队凯旋而归，纹着金色的炽天使图腾的战旗在玫瑰与露珠中烈烈扬起，边角的零星血迹只是荣耀的战绩。

　　天界上下处处洋溢着喜悦，盛大的庆祝典礼持续了七天七夜，神族们难得不再节制，肆意的享用着美食与酒，在一片欢庆中，只有拉斐尔看起来没有那么高兴，柔和的眉目间始终有一缕挥之不去的忧愁。

　　夜色被大地的灯火照亮的宛如白昼，四处都是欢呼与喧嚣，美酒的香气几乎能通过皮肤让人醉倒。

　　银发的天使端着黄金酒杯，来到孤独站在露台上的风天使身边，他兀自开口，语气笃定：“你不高兴。”

　　“拉结尔。”拉斐尔不置可否的与他轻轻碰了下酒杯，他知道这位以智慧闻名的天使会看穿一切，而苍白的语言无法掩饰他的想法，也无法欺瞒无上的智慧。

　　拉结尔摇晃着酒杯，暗红的葡萄酒反射着烛光，像是一杯浓稠的血。他看着下方的灯火绰绰，如同自言自语般说：“它藏身在这繁华之下，像是在黑暗中藏身的毒蛇，等待着将毒素注入无知无觉的猎物。”

　　“……”尽管对方的语言含糊不清，却精准的描述了他所忧虑的一切，拉斐尔抿了口葡萄酒，垂下眼露出无奈的苦笑，“你总是这样通晓一切。”

　　拉结尔没有说话，他看着拉斐尔，拉斐尔看不清他的表情，智慧天使的面目终日笼罩在一片白纱后，像是看不清眉目的命运。

　　他面前的天使轻轻的叹了口气，像是解脱，又像是放弃：“您去告诉他们吧，我会为我的亵渎承担一切罪责。”

　　沉默良久，拉结尔轻轻笑了，他忽然仰头喝尽所有的酒，似是痴痴地呓语般开口，落在拉斐尔耳朵里，却如同魔鬼的诱惑之语。

　　他感到一股从脊背上窜上来的寒意，那句话是：“我的兄弟，我与你同罪。”

　　繁华的喧嚣依然在光明的大地上涌动，只是这一刻，他们身边只剩下黑暗。

　　（6）

　　——你必将漂流在地上，你必受诅咒。

　　年轻的弑亲者背井离乡，无视父母的悲哭与神的愤怒，眉眼仍然是冷漠的。

　　挪得的土地荒芜而充斥毒素，没有植物能在此生长，除非它们一起接受神的诅咒。

　　这场流浪永生永世，他本该在这片荒芜而不见天日的土地上徘徊不见光，然而此刻，该隐错愕的看到纯白的天使出现在他的面前，脸上没有对不忠者一贯的嘲讽或者不屑，而是平和的微笑，一种未知的熟稔忽然在此刻被唤醒，他脱口而出：“……我见过你。”

　　拉斐尔没有想到该隐会认出自己，毕竟他们只见过那么一次，但这也称不上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于是他微微点头承认道：“在你刚出生的时候，我祝福过你。”

　　短暂的迷惑和诧异过后，他的脸上又重新布满阴霾，警惕的看着这个将他抛弃的神的使者，“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来看看你。”五官柔和的天使并不想刺激到这个刚刚失去一切的人类，他尽可能的展现出自己的无害，另一方面，他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何要来见这个杀死了自己兄弟的人类，只是在听说这一件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来看一看他。

　　“我不会回去的。”警惕的人类率先开口道，他绝不会对那位认错，迄今他也依然坚持认为自己并不是错误的。

　　“我不是来带你回去的，我只是以个人的身份来见见你。”拉斐尔温和的打消了他的顾虑，他这次前来也是瞒着所有人，更别说什么替神带回该隐了。这个时候他终于隐约想明白了自己为何想找该隐，他沉默片刻，对此斟酌的问道，“你后悔吗？”

　　流浪荒野的弑亲之人沉默了。他回想起自己与亚伯奉上祭品的时候，回想起过去曾经因为亚伯更虔诚而遭受的不公，回想起曾经因为不侍奉神而受到的警告，也回想起杀死兄弟时他身体溅出的血。

　　为什么一定要由人侍奉才能体现他的高贵，他们一点点在恶劣的环境里获得的食物却要奉献给一个虚无的、早已抛弃了他们的存在，为了祈求他的原谅？还是祈求他的注目？

　　他既然全知全能，那么他却不阻止自己杀死自己的兄弟而漠视一切发生，所以他并不如传颂中那样善良，对一个没有慈悲之心的存在匍匐祈求，他们的祈求又有何意义？为了成为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吗？

　　他终于抬起头，坚定的说：“不。”

　　拉斐尔似乎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什么，他不再追问，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经理解了。接下来，他问：“作为回礼，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只要在我能回答的范围内，我会给你解答。”

　　该隐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茫然，然后他开口问道：“……伊甸园还存在吗？”

　　那人类最初接受的馈赠，神的恩典的具现，他的父母曾在无数个日夜里讲述过、怀念过的地方，人类最初的故乡，现在存在吗？

　　“……”拉斐尔轻轻摇头，轻声告诉他，“……这里就是伊甸园。”

　　该隐茫然的环顾四周，看到荒芜的土地和阴沉的天空，这哪里和故事里的伊甸园相似呢？

　　“在人类被驱逐后，伊甸园就荒废了，挪得之地本来是伊甸园的一块属地，伊甸园荒废后，这里也再也没有人涉足。”拉斐尔声音很轻的解释道，“从人类离开后，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伊甸园了。”

　　该隐忽然笑起来，近乎于癫狂的笑声，他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似乎在这一瞬间参透了什么绝望的秘密。凄厉的声音在冷风里传播的很远，像是野鬼在哭嚎。

　　过了片刻，他终于平复下来，抹掉了脸上的眼泪。

　　“谢谢您解开我的疑惑。”该隐说着，在这里徘徊了这么多时日后，他恍恍惚惚的迈开步子，似乎找到了一个目标，“那么，再见了，神使殿下。”

　　“你要去哪？”拉斐尔看着他的背影问他。

　　“去找一个人。”该隐的声音在风中隐约飘荡，“她叫莉莉丝。”

　　莉莉丝，原本的第一个女性人类，然而因为叛逆从伊甸园离开，消失在地狱的边缘。

　　那之后不久，名叫莉莉丝的魔女出现在了地狱，她到底是不是那个人类，谁也说不清。

　　现在，他眼前的人类身影萧瑟而孤独，但这一次不再迷茫，因为徘徊者却再一次找到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