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印》李小乔

17、烙印16

　　投影仪的光打在沙发对面的墙面上，光影交错中，方落炎又问陈远：“你还没说呢。”

　　“说什么？”陈远躺在沙发扶手上，斜着眼看着坐在另一头的方落炎。
　　“圣诞礼物。”方落炎没好气的笑了，什么记性。

　　“哦。”陈远看着投影上黎耀辉和何宝荣纠缠的身体，曲了曲腿，“送礼物多没劲啊，带她去看雪吧。”

　　方落炎忽然转头看向他，男孩光洁靓丽的侧颜，在斑驳的光影之中忽明忽暗，他帅气年轻，朝气蓬勃。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人。他转回头看着墙面，问他，“带女孩儿去看过？”

　　为这句话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怀着的是怎样的心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期盼陈远说有还是没有。

　　“没有。”陈远挪了挪身子躺平，一只手枕在后脑勺，眼睛看着天花板，“只是觉得，站在白茫茫一片大雪之中，等待着自己爱的人走向自己。那幅画面，挺美的。”陈远说着笑了，他用脚蹬了蹬方落炎的腰，“哥，你说呢？你会感动么，看到雪地里有人在等你。”

　　方落炎靠在沙发上，那副画面，刻在他心里多年。像是一块抹不去的烙印，灼热的，隽永的提醒着那个人，那份感情。

　　“会。”他哑着嗓子，手臂挡在眼前，轻轻的抹去眼角的湿润。

　　陈远没看到这些，他还陷在自己的回忆中。那一年圣诞前夕，河谷难得下了一场大雪。他早早的跟陈盛打听了方落炎周末晚自习下课的时间，吃了晚饭就去后院烤红薯。

　　他烤了两个，后来尿急撒了泡尿回来只剩下一个了，他想约莫是被狗叼了。

　　后来，他到处找不到包红薯的袋子，可怜兮兮的把自己看的小人书撕了几页下来，把红薯仔仔细细的包好。出了门又怕凉了，索性把红薯裹进夹袄里头，翻了两座山去了方落炎的学校，站在校门口显眼的位置等他。

　　白茫茫的雪地里头，他的头上，连同穿着的黑棉袄上都落满了雪花。

　　天冷，他跺着脚绕着门口跳跳跑跑的，等了不知道多久，等到他都在雪地上堆了个小雪人了，还没见人出来。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铃响，有学生出来，他激动的跑上去，看到邻村的张大毛一问，才知道今天高中部有圣诞晚会，在村委会那边举行，初中部才上晚自习。

　　他顿时明白了，陈盛骗了他。彼时陈盛高三，方落炎高二。他根本不可能不知道那天学校的安排。他就是故意整他，害他空跑了一趟。

　　可是，等他揣着烤红薯跑到村委会的大广场，早已人去空空，哪里还有半点方落炎的影子。连灯都熄了。

　　他怀里的烤红薯，也早就凉透了。就像他的心。

　　他红着眼回了家，坐在家门口等着后半夜才回来的陈盛。

　　“你为什么骗我？”他那时还小，要矮陈盛一个头都有多，声音大，吼得凶，却完全没有什么气势。

　　“哟，二狗子。看你冻得那个狗样。哈哈哈……”陈盛笑着往里头走，陈远挡着他不让他进。今天他非要他拿话来说。

　　陈盛低头看他，又红又糙的脸，嘴唇冻得发紫，干得起皮了，狭长的凤眼猩红，像头狼。“想给你炎哥一个惊喜啊？哥也想给你一个圣诞礼物。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哈哈哈……”

　　“陈盛！”陈远气得双手紧紧握着拳，小小的身子不住的发抖。不止是冷的，更是气的。

　　“为什么你总爱跟我抢呢？”陈盛微微往后斜着身子看他，“啧啧”两声，他凑近了盯着陈远，眼里戾气深而不露，“可你永远抢不赢啊！”

　　陈盛笑着推开他，哼着歌，进去了。
　　他跨进门的时候略微停了停脚，回头看他，轻启薄唇，“红薯烤得不错，你炎哥说很好吃。”

　　陈远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落下，红薯不是被狗叼了，是被陈盛偷了。被他拿去送给炎哥。
　　他按照他的计划站在雪地里头，捧着他烤的红薯，等着他的炎哥。

　　陈远狠狠的攒着拳，后牙槽紧紧的咬着，连发梢都轻颤着。整个冰天雪地的冬天，鹅毛大雪飞扬着落下，他却一点没觉得冷。那个冬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冬天的冷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心。

　　那以后，他没叫过陈盛哥。只是偶尔他会远远的跟着陈盛和方落炎，看他们去了哪里，他怕他也那样伤害方落炎。只是后来他看到的那些，更让他心寒意冷。

　　“那就带她去看雪吧。”陈远忽然从沙发上坐起来，“我先睡了。”

　　方落炎看着陈远的背影，投影中两个人的争吵和挣扎，就好像如今的自己。只是，他和陈盛之间，连争吵都不曾有机会有过。

　　他收拾好客厅，才进房间。怕吵醒陈远，他没有开灯。掀被上床，第一次感觉到身边有另一个人的重量和体温。

　　他闭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沉沉的睡去。这天夜里，他梦到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一个可怜的小孩紧紧的捂着怀里的东西，在雪地里孤独的站着，他面对的是一个紧紧关着的校门，和空无一人的学校。

　　第二天早上，方落炎是被热醒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头埋进了陈远的肩窝里，而他的手就那么搭在他的背上，脚也夹着他。

　　睁开迷蒙的双眼，映入眼帘的就是陈远刚毅的下巴弧线，有些微的青色胡茬，喉结轻轻滚动着。

　　他嗓子有些干，腿上还能真真实实感觉到对方大腿间条状物的硬度。大早上的，靠！
　　方落炎一把推开陈远，翻身就下床去了洗手间。

　　等他出来，陈远已经穿好衣服在煮咖啡了。

　　“大早上喝咖啡，胃能受得了？”方落炎看他一眼，“我去买豆浆油条吧。”

　　“不用，我煎个鸡蛋给你吃。”陈远熟练的拿起煎锅，点火，倒油，没有一点公子哥的养尊处优。

　　“在家看来没少做事啊。”方落炎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看他翻蛋。

　　“呵，我又不是少爷。”陈远将鸡蛋盛出来放在餐桌才去洗漱。

　　吃饭的时候看到蛮子昨天晚上发过来的视频邀请和微信：“什么情况？不方便？周末约好了啊，把你哥也叫上。”

　　陈远放了手机，把碗筷收拾好拿到厨房，方落炎说他手上还有伤，不让他洗碗，他就在旁边看着。

　　“哥，周末没安排吧？”陈远低头看着手机，不甚在意的样子。
　　“有事？”方落炎往锅里挤了点清洁剂，开大水一冲，满锅都是泡沫。

　　“蛮子他们想去野营，让我把你带着。”他回头看了眼水池，抬手帮他关了水，“是不是洗洁精放得有点多了？”

　　“好像是。”方落炎看着满盆的泡沫，顺手往他脸上一挂。笑着：“嗯，不错。”

　　“哥。”陈远没躲过，擦了一把脸，笑着伸手往水池里捞了一大把往方落炎脸上抹。

　　“还敢还手？”方落炎脸上挂着泡沫，笑得却更甚，见陈远要跑，他又从水池里头捧了一捧跟着他追。

　　“哥，别闹了。”陈远笑着绕着沙发跑，方落炎手里的泡沫顺着他的胳膊流了一地的水。

　　两个人笑着闹着躲着，最后谁也没讨着便宜。头上，脸上，衣服上全是泡沫，房子也难逃一劫，泡沫水从厨房一直到阳台，客厅，哪儿哪儿都是。

　　陈远最后笑到岔了气，被方落炎给压到沙发上躺着，任他在他脸上呼啦。
　　“我这张脸都被你给毁了。”他喘着粗气，胸膛不住的起伏。

　　“那我的呢？臭小子。”方落炎跟陈远斗狠，自己也没落着多少好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脑门上，刚穿上的卫衣全都湿了。

　　他不过作弄他的脸，陈远则是不管不顾的往他身上招呼。他顾忌着他的手，可他倒好，半点不留情。

　　方落炎伸手就往他腰上掐，陈远从小就怕痒，如今更是笑着不停打滚求饶。

　　“还弄不弄了？嗯？”方落炎一手把他受伤那只手举到头顶，另一只手鼓捣他身下。

　　“不弄了，哥。哈哈，哥，哈哈哈，我错了。错了……”陈远笑得快上不来气，方落炎才收手。刚准备起身，陈远两腿往他腰上一夹，一个翻身两个人就从沙发上头滚到了地上。还好是地毯，不然方落炎这一下得给他摔死。也得亏了是地毯，陈远要不也不会这么干。

　　他终于翻身做主的骑到了他身上，两手拽着他的手腕举过他的头顶，俯身下去看着他，“你闹啊。”

　　方落炎压根没想着他会来这么一手，也根本没想到陈远如今身手能敏捷成这样。他恍惚间就那么看着他，四目相对。

　　陈远看着眼前的人，浓密的睫毛就那么一扇一扇的，乌黑晶亮的眸子看着他，看得他心猿意马，春心荡漾。

　　他将脸贴得再近一些，近到能听到他薄如蝉翼的呼吸声，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打在他的鼻尖，能看到他脸上细腻的肌肤，微不可见的绒毛。

　　“哥。”他声音嘶哑，轻柔的喊他。呼吸打在他的唇边。他柔软的双唇离他那么近，香润如初，让他又动了想要亲吻的念头。这两瓣唇的滋味，他回味了多少个夜晚。如今，又近在咫尺，他如何能不心动。

　　身下人的呼吸渐促，方落炎觉得他的心脏都快跳出胸口，他的鼻尖和陈远的鼻尖相差不过一毫米。他的呼吸有茉莉的芬芳，是他惯用的那瓶漱口水的味道。他的眼尾很长，如今里头盛着的柔情蜜意都已经满溢。

　　那样的眼神他即便没有从陈远的眼里看到过，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眼前的阴影更重，他忽然紧紧的闭上了眼，唇上却没有想象中会有的温柔触感，倒是耳侧，传来陈远干哑低沉的声音，“哥，喊我。”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

　　两人紧紧贴着的那一团，更是滚烫，被他这么一倾身，相互摩挲着更加灼热难耐。

　　“陈远。”他声音哑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陈远拽着他的手腕往里头收了收，头一转便含住了他的耳垂。方落炎身子一僵，原本紧绷着的身体更是僵直，手直接往他脖子上一抓。刚收紧又松开。

　　陈远舌尖轻轻在他耳尖打转，含吮，吐出，又用牙齿叼住磨搓。

　　方落炎的曲起双腿，额头冒汗，只能听到自己和他不停的喘息声。

　　一声猝不及防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这一切。方落炎忽然回过了神，他在干什么！这可是陈远！二狗子！
　　他妈的人还在上大学！

　　他一把推开了他，陈远猝不及防的被摔坐到了地上。他看着方落炎，微肿的红唇微微启开，脖子上还有刚刚他揽着他时掐上的指甲印。

　　“喂，”方落炎连是谁打来的都没看，就接了起来。“来了，路上堵车。”

　　挂了电话，看着满屋的狼藉和还坐在地上的陈远，他踢了他一脚。“快起来换衣服，我迟到了。”

　　陈远见他哥没有恼他，没有不理他，这从地上起来。换上方落炎重新给他找出来的衣服。两个人才前后出了门。

　　“你回学校么？”走出小区，方落炎问他。

　　“啊。今儿还有课。”陈远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儿。他偷偷用食指往他手背刮了刮，小心翼翼的看他，“哥。”

　　“别看了，上课去。周末再说。”他抬手往他头上糊弄，嘴里头吐着雾气，“快去吧，我也该走了。”

　　说完，拦了辆车，往车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