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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发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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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女友死后,我日日去河边枯等,总觉得,她下一秒就会从水里冒出一个头,然后冲我露齿一笑,嘲笑道:“怎么样,被骗了吧,爸爸我没死,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是啊,她水性那么好,怎么会淹死呢?
然而枯坐了一个月,她还是没有出现。
倒是见着了一个水鬼。
01
我是在半个身子泡在河里时遇到那个水鬼的。
她从水里冒出一个头,猛地大叫一声:“嘿!”
我愣了十秒钟才反应过来,见披头散发的水鬼保持着那个诡异的动作不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应该表现出惊吓的模样,才敷衍地“啊”了一声。
礼貌起见,我没继续往前走,而是冲她点了点头。
打完招呼再死也不迟。
水鬼“切”了一声,拍拍河里一块石头——手直接穿透了过去:“怎么了大兄弟,想轻生啊?”
我沉默。
水鬼左右看看我,撇撇嘴:“真没成就感,第一次以鬼的身份吓人,居然没吓成功。”
我说:“都要当鬼了,难道还怕鬼吗。如果是为了抓我替死,你恐怕是多此一举了。你没出来的话,我恐怕已经接任你的岗位了。”
水鬼试图往我脸上泼水,可惜根本激不起一点水花:“不不不,我是个好水鬼,我的鬼生理想是找个罪大恶极的混蛋替死。而且我们这点选择权还是有的,就算你执意求死我也可以不选你替死,直接把你丢去地府投胎。在找到大坏蛋之前,能少死一个是一个呗。”
我不吭声。
最后,我还是上了岸。
倒不是怂了,而是因为水鬼那句话。
“啥玩意儿?原来是殉情啊,那你就更没必要白白送死了。虽然我没有当人的记忆了,不过我跟人打听了,上一任水鬼是个老头,肯定不是你女友。我是三天前当上水鬼的,也就是说不管你女友是当过水鬼了还是直接去投胎,都是至少三天以前的事了。地府的办事效率还不错,你女友应该已经转世投胎了,你现在才多大,搞不好你们过个一二十年还能再续前缘。”
我沉默片刻,上了岸。
02
我后来去查过,三天前河里确实死了个人,不过离我遇见水鬼的河段差了数百千米。
我还是日日去河边。
水鬼很得意:“怎么,被我的鬼格魅力征服了?”
我盯着她左眼下的痣,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水鬼得意一笑,继续咋咋呼呼地抱怨这条河水质多糟糕河里多少塑料袋河上轰鸣的船只有多吵人。
河边有小孩嬉笑着跑过。水鬼没有动,他们也没有异常。
河水确实很脏。我投诸于河水上肮脏浮沫的视线移开,我问:“他们看不到你?”
“只有我想,人才能看到我。”她倒是坦然,“我们水鬼好歹是个鬼,特殊能力还是有的。”
我“哦”了一声,继续去看水。
女友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她成了水鬼,一定会很想尽快投胎吧。
03
今天水鬼没有立刻出现。
我在河边坐了三个小时,水鬼才猛地从水里冒出个头:“surprise!”
我瞥她一眼:“去哪了?”
“当然是去打听消息!”水鬼嘿嘿笑,“关于哪个人是坏蛋,岸上的鬼比我清楚,我可得好好挑挑再下手!”
“你又碰不到人,怎么下手?”
“岸上的兄弟可以帮忙啊,把他们吓下来,剩下的就好办了!不是我吹,我鬼缘可好了。”
我沉默了一瞬,问:“你是怎么死的?”
“你个傻X,不知道千万不能问鬼是怎么死的吗?请个笔仙人家都不敢问,你好勇哦?”
我轻飘飘看她一眼:“你又碰不到我。”
水鬼气急败坏:“信不信我让你每次走夜路都撞鬼?”
我:“就这?”
水鬼盯着我看了半天,确认我对这个威胁嗤之以鼻,终于泄气:“我都说过我们是记不住生前事的,多半是失足淹死的吧。”
我问:“你们这么弱,根本没法害人吧?”
“也没必要害人嘛,河里哪年不淹死几个人,实在运气差就耐心等等呗。”
我无语。
所以水鬼这种存在有什么意义?!
04
女友是个很阳光的人。
和我对比鲜明。
从小到大,我都是个阴郁无比的人。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看中了我什么。
除了对她无可置疑的一腔真心,我什么都没有。
相貌平平,家庭破裂,性格也没可取之处,浑然一个穷矮矬。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们只认识了三个月。三个月,却已经彼此完全分不开。她虽然总嫌弃我是个闷葫芦,却从来体谅我,理解我的所有沉默无措。她不会说任何我讨厌的话,不会做任何我讨厌的事,体谅我的一切一切。她拯救了我,让我有勇气重新面对世界。
但她死了。
05
水鬼兴奋地告诉我,她终于挑中了一个人。
是一个逃犯,好像杀了好几个人,她问了不少鬼才挑中这样一个绝佳货色。
“他们怎么知道那个人是逃犯的?”
“那逃犯身上缠着好几个鬼,那几个鬼告诉了别的鬼,别的鬼告诉了我。”
水鬼很兴奋,她说自己早就忍受不了这条污染严重的破河了,这下总算可以去投胎。下辈子绝对要投个富人家当千金大小姐,穿金戴玉天天拿sk2洗澡。
边说边把被水泡肿的皮肤往我眼前晃。
“你本来就挺白的。”我扫了眼她不仅泡肿还泡白了的皮肤,真心实意道。
几道伤疤,让那片莹白显出几分狰狞。
“不泡就黑了,”她说,“我要又瘦又白!”
06
水鬼执行计划那天,我在现场。
虽然她没跟我说具体计划,但我还是在路过另一处河段时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掉下水时握住了河边护栏掉不下去,水鬼在水里急得抓耳挠腮。
我走了过去。
在那人惊喜的视线中,我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了开来。
看着他坠入漆黑的河水中,我缓缓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秒,我听见水鬼带着哭腔的声音:“你干吗呀!”
“被人直接害死的人是没办法替死的!”
07
我知道。我问过她的鬼朋友了。
所以我才要这么做。
08
水鬼整整三天没出来见我。
我回到我们初次见面的河段,坐在河边不说话。
那个杀人犯死的地方水深,掉下去就多半没命,而我常待的这里河水由浅入深,还有一点沙滩。
以前,我和女友很喜欢来这里散步。
没有她的时候,我就喜欢在这里散步。不过那个时候,我盯着夜间漆黑的河水,满脑子都是那几个日日嘲讽我的混球。
黑夜给了我安宁。
09
今天已经是逃犯死后的第四天。我盯着河水看了片刻,离开沙滩,把塑料瓶扔进垃圾桶,转身回来,往河水里走。
水淹到腰部,我听到水鬼气急败坏的声音:“那个憨批,对就是你,给我站住!”
我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冒出个脑袋的水鬼,微笑道:“好久不见。”
10
我决心帮水鬼投胎。
杀人犯可遇而不可求,水鬼找了好多天都没找到另一个符合她要求的人,气得更不想理我了,每次见面都背对着我不肯回头。
我看着她熟悉的背影,也不说话。
只有她背对我的时候,我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看她。
11
水鬼是我的女友。
那张熟悉的脸不会骗人。
况且,第一次见面时,水鬼提到的“三天前”虽然确实死了个人,但那是个三年级的小孩子。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水鬼主动拒绝替死,记忆也会清空。
这是唯一解释得通的说法。
验证也不难。
别误会,我并没有打算做什么。我只是刻意通过她,认识了她的几个鬼朋友。
他们肯定了我的猜测。顺便告诉我,被人害死的人因为有执念也无法替死,除非害死他们的人也死了。
于是,由于我的出现,那个杀人犯无法替死。
我还能多看见她几天。
12
我一如既往到了河边,等了整整一天,水鬼没有出来见我。
就在昨天晚上,河流的干流淹死了几个孩子。
鬼朋友告诉我,她一个都没有选,那几个孩子已经去投胎了。
她已经不记得我了。不记得我,自然不会出来见我。
我定定盯着肮脏的河水看了片刻,脱下鞋子,踏着沙粒,慢慢走入河中。
“嘿!”
我看着没到腰部的河水,迅速扬了扬唇角,才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10
我要帮她投胎。否则,她迟早还会再忘记我一次,两次,甚至更多次。
大不了,我陪她一起走。
我了解她,她素来说到做到。
鬼朋友告诉我,他们和水鬼重新认识了一遍,又开始帮水鬼搜寻罪犯。
天知道为什么,这条河边居然真的会有那么多罪犯路过。
水鬼给我介绍了一溜罪犯的资料,纠结道:“你说,我到底选哪个呢?”
我顿了顿,一个想法冒了出来。我道:“干脆替天行道,全都选了得了。”
水鬼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我怎么没想到!干脆把他们全部解决掉好了,人没办法惩罚的坏人,我来替他们惩罚!”
我哑然。
那样的话,一旦有新的罪犯得到惩戒,你就要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忘记我了啊。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
我佯作斟酌片刻,道:“你和那些鬼也没认识多久,这么频繁拜托他们是不是不太好?而且,你们碰不到人,很难把他们解决掉吧?”
水鬼愣住。
“我想,”我大概是在笑着的,“我可以帮你。”
被人推下水的人,是没办法替死的。
这样,她就忘不了我了。
其实可以直接在陆地上解决掉,但这是她的愿望,总要让她看到那些人的下场。
这样……我对她来说,就又是最特殊的存在了。
12
说实话,我只是个普通人。
我没有害人的经验——那次掰开逃犯的手指除外。
好在,通过她那些鬼朋友,我又认识了不少鬼。他们总会有些奇思妙想,帮了我不少忙。
她也终于松口,等解决掉最罪大恶极的那几个,她就去投胎。
我从不知道我可以如此能干如此执着。我开始不分日夜地跟踪那些罪犯,揣摩他们的生活规律,再找机会引导他们靠近河边,趁他们不备,一把推下。这次不行再等下次,重点只有两个:被我推下去,死在河中。
13
第一个,道貌岸然的教师,私下猥亵学生,道德败坏。
第二个,徇私枉法的官员,毁了无数个家庭。
第三个,亲手溺杀孙女的老太太。
第四个,盗窃成性的罪犯,惯常作案地点医院附近,偷过不少患者的救命钱。
……
我从不知道这条河边有这么多罪恶。
14
河流不止流经一个城市,我开始沿着河流游荡。
第一个教师风评很好,也很容易信任别人,我很轻易地和他攀上关系,把他骗到了河边。
第二个官员警惕性比较高,费了我不少力气。
第三个老人家比较好对付,我死死摁着她的头,把她溺死在了河水中。
第四个盗窃犯比较狡猾,我和鬼们商量了很久才定下计划。虽然他们基本没提出什么意见,都是我说,他们听。
……
名单上的九个人一个个被划掉。我长舒一口气。
还剩最后一个。
但我已经被发现了。
我自己也成了逃犯。与此同时,都市中关于水鬼的传说也重新流行起来。
城市里遍布摄像头。我很轻易就被发现了。那些鬼再手眼通天,也不能发现隐藏的所有摄像头。
“真的,非常谢谢你。”
她含着泪说。
为了这一句话,一切都值得了。
15
“最后一个,你打算怎么让他给水鬼替死?”有鬼问我。
我没说话。
这确实是个问题。
河边流窜着一个杀人犯的消息早已传播开去。现在几乎没有人敢靠近河边,让最后那个人“自己”落入河中,着实不简单。
——虽然这也是我有意为之。这样的消息传播出去,有人溺亡的可能性就无限接近于零。至少这段时间里,她不会忘记我。
实在不行……
大不了我自己抱着他跳进水里。
或者说,这就是我原本的计划。
如此一来,我们两个人都可以供她替死。
我熟悉她,她多半会选择那个罪犯,我们就可以一起走。
16
因为被警方通缉,我不敢离开河边太远。这条河很长,它流经霓虹璀璨的城市,也经过星光璀璨的山野。支流边的山洞成了我的栖身之处。
河流给我提供了最后的庇护所,也让我彻底失去了离开河流的机会。
好在,前面几个人基本集中在一带,而最后那人所在的城市处于河流的另一端。在那里,我的凶名还没有传开。但我依然要小心躲避警方和摄像头,一个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在这个时代,失去了正常人身份的我已经举步维艰。
我找了个黑车到达那座城市,随便找了个苍蝇小馆填饱肚子,很快找到了那个人。
已经从初夏迈入深秋。很冷。我裹着大衣和围巾,远远地注视着那人的窗户。
这个时候,警铃响起。
我从容地走进路边的书店,随手翻阅起报纸。
《某地区发生连环杀人案,八名受害人皆被凶手溺死》。
我直接将那印着我照片的一页翻过去,往后看。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民生新闻,除此之外就是些娱乐八卦。我随手翻了翻,夹缝里的几个字跃入眼帘。
《勇救溺水儿童者尸体已找到,儿童家属泣不成声感谢恩人》。
……嗯?
这几天,河里溺死过人?
17
警铃的声音已经遥不可及。我放下那份报纸,离开了书店。
为了躲避追查,我早早就扔掉了手机,几乎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所有消息都是从那些鬼朋友处获得的。
鬼朋友。
我看了看四周,不远处有一所中学。我稍一踌躇,去那里打听了一下,找到了一个黑网吧。
交钱,开机,输入关键词搜索。
注视着屏幕,我深吸了一口气。
18
我被骗了。
然而如今身败名裂的我,说什么,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就在这时,有人找到了我。
19
不只是前几天之间,那条河里也死了不少人。
除了意外溺死的新闻,就是我作案的报道。
我犹豫了片刻,点开了其中一篇报道。
猥亵学生的教师风评很好,学生们泣不成声。
徇私枉法的官员一生清贫,任职各处赞不绝口。
溺杀孙女的老太为人慈和,在外地生活、不在老人身边的孙女哭着求警察主持公道。
盗窃成性的窃贼倒是真的小偷小摸,但只是生活所迫,为人还算和善,甚至还会主持他地盘上的“正义”。
……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常在河边散步,且独来独往,好下手。非要说第二点,那就是,他们的生活状态不容易让我发现“罪行”的不妥之处。
我被骗了。
被骗得彻彻底底、身败名裂。
20
“你打算怎么办?”
一个陌生人无声无息地走到我身后,问道。
“弄清楚真相,然后自首。”
我面色平静。
没有鬼打扰我们的对话。
那些鬼,原本就不存在。
都是骗人的。
21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是个地缚灵。”
茶馆里,神棍抿了口茶。
“这条河边溺死的人多得不正常,我怀疑这里有异常。听你的描述,那多半是个地缚灵,靠吞噬灵魂修炼,借此冲破束缚。”
我沉默。
“虽然不知道你女友为何而死,但她多半已经神魂俱灭了。你看到的那个水鬼估计是那个地缚灵折腾出来骗人的。它吃了你女友的灵魂,有点她的记忆也不奇怪。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知道你能帮忙杀人,但是……”
我打断他的话:“我能帮忙吗?”
“当然,”神棍笑了笑,“我追踪这件事很久了,这就是我找你的目的。”
22
我抱着最后那个人,纵身跳入河中。
屏住呼吸片刻,冷水争先恐后涌入肺中。我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换来的是更多的窒息感。那个人还在拼命挣扎,不停地吐出泡泡。我看着泡泡飘到水面然后消失,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一切不适感忽然消失,我错觉自己在融化。舒适感席卷全身,意识渐渐迷糊,我似乎看到水鬼眼含泪水向我游来……
我伸出手,试图拭去她的眼泪。
——一声尖叫几乎穿透耳膜。
被肮脏的河水刺激得难受的双眼慢慢睁大。怀里的那个人渐渐萎缩,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纸人。
水很脏,我看不清不远处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长相,只觉得它很庞大。河水在翻滚,我连忙握紧那个画着符咒的纸人,手脚无措地拨了拨水。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瘫软在了河岸上。
我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努力把肺里的水通通咳出来。
23
我找地方换了套干净衣服,打车往原本居住的城市赶。
路费很贵,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就是个笑话。
我知道我的出租屋附近多半有警察蹲守,但我还是不管不顾地下了车。
刚下车,我就被警察控制了。
我挣扎着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让我回去看看。
出租屋显然已经被搜过了。我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墙上女友的照片。
我当然知道女友是怎么死的。
我想起她莹白手腕上深色的疤痕,想起她强颜欢笑时满是讨好之色的双眼,想起我们刚在一起时我对她的百般呵护和后来明里暗里的打压欺辱。她太阳光太美丽,我总担心她有一天会逃离。为了将她强行留在身边,我试过了所有见得见不得人的手段。
但她最后还是逃开了。
她趁我不注意逃出了家门,一头扎进了她无数次嫌弃过的肮脏河水。如果不是河边摄像头拍到的身影以及河岸的那双拖鞋,我大概连她最终的归宿都不知道,或许还在满世界疯了一般找她,甚至报复她的朋友和家人。
地缚灵为什么会选择我呢?
它知道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逃得对,我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