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工和他的女徒弟》凤凰重工

37、船抵九江

　　考查的第二站是九江。

　　船到九江，上了岸，路两旁布满了瓷器摊位。

　　九江是景德镇瓷器的出口港，景德镇的瓷器世界闻名，瓷器的花色品种，琳琅满目、千姿百态，把个洛雁喜欢得欢呼雀跃，不知道往哪里看好了。

　　刘义紧追在屁股后头陪着她高兴。

　　刘义的父亲喜欢收藏瓷器，家里的瓷器颇多，受到父亲的熏陶，对瓷器也略懂一二，便讨好地指点道：“这都是些假的。”

　　洛雁正欣赏到心花怒放的时候，听到刘义的话十分反感：“什么假的？”洛雁哼斥道。

　　“我是说都是些仿品，没有一件是真的。”刘义进一步解释。

　　洛雁怒言相讥：“什么仿品，什么真的假的，难道这不是瓷器吗？我欣赏的是艺术，又不是考古；考古我就不到景德镇来考了，我就到马王堆去考了。书呆子，真扫兴！”哼了一声，甩开刘义，便独自往前面走去。

　　刘义不知为何得罪了洛雁，不知哪句话说错了，其实都是为了讨好她，才向她指点瓷器的真伪、帮她辨别瓷器的好坏，以免她上当。好心当成了驴肝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咳，讨女孩子喜欢真难，追女孩子真难，不知什么时候就给你来场雷暴雨。

　　想着想着，真的落下了几滴雨点，接着便越下越大。九江市紧挨着庐山，云气太重，说不上什么时候就给你来场暴雨。

　　三个人都没带伞，其实瓷器摊上早就准备好了一次性雨衣。九江哪天不下雨？卖雨衣就成了他们不错的副业收入。

　　刘义便买了三件，跑去找洛雁。

　　洛雁正躲在一家摊棚底下避雨，看见刘义淋得像落汤鸡似地跑来送雨衣，“扑哧”一声笑了，说，“你怎么不知道把雨衣披上再跑呢？”

　　“我怕赶不上你。”洛雁接过雨衣穿上，说了声：“谢谢啊！”。

　　真怪，女孩子的脸就像天上的云似的，说阴就阴，说晴又晴了，就和这九江的天气一样，瞬息万变，真不好掌握。

　　洛雁问：“张工呢？”

　　“没看着，兴许在后边慢慢看呢吧！我去找找！”

　　刘义正要走，洛雁说：“你去干么，雨这不是停了吗？”

　　刘义伸手到棚子外边试了试，真地停了。心想，九江的雨就像女孩子的脸似的，说下就下，说停就停，真是不好预测！

　　两人正在说话，张工也赶上前来。

　　洛雁说：“张工，这里的瓷器真好看，我真想买几件带回去。”

　　“你开什么玩笑，还有一个月的旅程，要跑十几个城市，去二十多家单位，你想背着瓷器，万里长征啊？”

　　刘义抢着说：“没关系，张工，我替她背。”

　　张工看了看这位二杆子，没什么话好说。人家都说，在恋爱期间的人都是很傻的，智商归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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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街上，张工掏出二十块钱递给刘义说：“请你替我买两包烟来，要中华牌的。”

　　洛雁急忙拦住：“又抽烟啦，你不是戒烟了吗？”

　　“哪是我抽，我能抽那么好的烟吗？咱马上要去九江化工厂，不带两包烟能办成事吗？”

　　“张工，您也懂得行贿？”

　　“说话真难听，怎么叫行贿。你没听说，烟搭桥、酒铺路吗？因为两包烟，事儿没办成，人家不准参观，考查不成，哪头大哪头小？不能因小失大呀！”

　　那时候，刚改革开放不久，大家工资都不高，接到一支好烟，喜出望外，有什么事儿，尽管说吧，只要能办得到的，只要不违反政策的，都行。要是连烟都不知道递，那就两个字：“不行。”就把你打发了。

　　全国都一样，有一回张工去化工部换介绍信，看见办事人员的桌子上，各种牌子的香烟，摆了长长的一溜，像铁路上的枕木似地。张工也掏出一支“云烟”摆在枕木的最后，办事员连问都不问，就把介绍信给开好了。最后还甩着京腔说：“懂规矩，您啦！”

　　可是后来一支一支地不行了，改成一包一包地递。又改成一条一条地递，再后来香烟里面就夹钞票了。

　　贪污腐化就是这么来的，慢慢地升级。千里长堤，毁于蚁穴，大堤就是这么垮的，大楼就是这么倒的。

　　受冤枉的是行贿的人，不这样干就办不成事！天大的事儿就要用天大的贿赂来堵哇！

　　洛雁说：“那也得公私分明啊，办事是为公家办，不能你私人出钱哪！”

　　“这叫什么公私分明？”

　　“我是说，这钱应该从咱们出差费里出，刘义，你说对不对？”

　　“那是当然。”刘义也同意。

　　“同意你就走哇，把钱还给张工。”洛雁说。

　　刘义塞下钱，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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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江化工厂生产的产品和凤凰山化工厂是一样的，同行之间保密很严，要想成功地参观很难很难。

　　张工每到一个单位，都要事先想好说话的方式和策略，要想套出别人的底细和机密，就要费一番心事和精力。

　　于是他便向两个学生吩咐道：“到了那里，我专门负责问，你们要负责记，我有老光，掏眼镜很麻烦；二来我要是记录，会影响思路，漏掉重要的、关键的问题，那损失可就大了。我得引导对方，顺着咱们的思路走，达到我们的目的。”

　　“张老师，您放心吧！”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来到厂长办公室，由郑厂长接待，看了他们的介绍信，戒备之心顿生。原来两家都生产高分子强化剂，并且凤凰山是个老牌子，质量本来就比我们高，不知这次来的目的，看来不能不谨慎对待。

　　忙向来者让道：“请坐，请坐。”

　　张工等人在沙发上坐下，两个学生立即打开笔记本写道：“某月某日访问某厂，某厂长接待等等。”

　　郑厂长一下被镇住了，看这阵势，看这一对童男、童女的气派，来者不善哪。郑厂长问道：“张工程师远程来到我厂，十分欢迎，不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张工说：“听说贵厂用了一台圆盘式干燥器，是江南化工研究院设计的，我们也想向他们定一台，经他们介绍，到贵厂看看使用的情况。”

　　张工像挤电车似的，要从侧面挤，这叫“旁敲侧击”，从正面挤是挤不上去的。如果直接说，想要参观一下你们厂的生产情况。不用说，肯定遭到“婉言谢绝”。所以说，出外办事很不容易。

　　郑厂长沉思良久，说：“我们使用的效果也不是太好，它不太适合块状物料的干燥，过筛以后丢掉百分之二三十，损失很大。”

　　张工感慨地说：“可惜了，如果装上滚子，边走，边压，粉粹效果会很好。”

　　“那当然好。增强剂制造复杂，成本很高，在最后一道工序上丢掉了，损失太大，这也是我们成本比你们高的原因之一。如果能把粉碎问题解决了当然很好。

　　“我不是搞技术的，外行。我领你们到技术科，交流交流。不过要看的话，也只能看干燥机，生产流程就不要看了吧，有关我厂的机密，这你也是知道的。”

　　“好好。”张工表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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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技术科是个大科，有十来位技术人员。

　　郑厂长把张工等人的来意介绍完以后，张工向大家撒了一圈烟。

　　烟民们一看是大中华的，便接过来放在鼻子底下闻着，一股浓郁的香气沁人肺腑。不会抽烟的人也接过一支，虽然不会抽烟，香味还是会闻的，留着送人也是很好的。

　　寒暄了一番之后，张工说：“我们是用圆盘干燥器作为二级干燥的，一级干燥是用喷雾干燥，喷雾干燥不把水份蒸发完，留下一半，让圆盘干燥来完成，因为圆盘干燥很节能。”

　　“那当然！”设计科科长小孙拍案而起：“我们也想这么干，可惜没有钱，听说引进一套‘喷雾干燥’要两百万美金，相当于两千万人民币哪！”

　　“我们想自己造一套喷雾干燥。”

　　“自己造？谈何容易，你们又不是设计单位，你们又没有制造能力。”

　　“我们可以和别的单位合作，利用各自的优势，没问题的。精密部份要求很高，我们准备请飞机制造厂代加工。蓝天飞机厂刚从山洞里搬出来，还没活儿干哪。”

　　“那得多贵呀？”

　　“不贵，两台增速器，十万块。”

　　“我是说一共得花多少钱？”

　　“大约两百多万吧。”

　　“人民币？”

　　“当然！”

　　小孙思索良久：“两百万也不少了，现在国营企业都不景气，上哪儿弄两百万呢？”

　　“我们厂子在搬迁，国家批了两个亿，建一些新装置是没问题的。”

　　“那当然了，张工命好，财大气粗，想干啥就能干啥，我们真羡慕你。二天建好了给个信，我们也去看看，见识见识。搞技术的哪个不想干个新工程、大工程。

　　小孙介绍说：圆盘干燥器是倪工负责，倪工带着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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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工程师带着三人进了厂区，早把郑厂长的嘱咐忘到了脑后。从头看起，一一进行了讲解，好像是参观展览会似的。

　　到了圆盘干燥器跟前，打开仓门一看，张工便说：“你们的耙齿不好，用不着这么复杂，你看，一个耙齿上多少零件：螺钉、螺母、弹簧、压盖、垫圈，十多个零件，这十六层圆盘，两千多个耙齿，就是两三万个零件，零件越多越容易出毛病，还得多花钱。”

　　“就是、就是。”倪工点头说是，“每个月也要停几次机，修耙齿。”

　　张工说：“我给你一张图纸，用钢板冲压成型，靠重力落在圆盘上，一个耙齿就一个零件，保你百年不坏。”

　　“对呀，好呀，你可帮了我个大忙了，我就叫这些零件伤透脑筋了，张工，您真是一言值千金哪！”

　　“千金值不了，不过省个几十万，够你买台新机器就是了。”

　　“张工，你还想看哪儿，您尽管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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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全厂参观完了之后，张工就在厂前区花园里，就地总结经验，免得事后忘记了细节。

　　刘义记录最快，又是化工专业的，知识较全面，就由刘义做主体发言，由张工和洛雁补充。

　　刘义把全厂整个流程用方块图都给画下来了，便按照工序，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洛雁到底是刚毕业的学生，提纲挈领的能力较差，又抓不住重点，心想，我怎么能跟他比，他本身就是搞工艺的，又跟郑主任干了一年多。我新来乍到，能听懂就不错了，怎么补充？她在恨自己，能力这么差，今后，怎么能给张工当助手呢？

　　张工进行总结说：“九江厂强化剂质量赶不上我们，工艺上有两大缺点：第一，他们是高温反应，结晶颗粒粗，我们用了‘冷冻机’，是低温反应，结晶颗粒细。

　　“第二，他们是先反应后包覆，包覆不均匀，造成颗粒进一步增大，我们是反应和包覆同时进行，可以包覆到基本粒子，所以颗粒进一步缩小，就提高了产品的性能和档次。

　　“在干燥上，他们没有使用喷雾干燥，干燥之后，还要再粉碎，颗粒呈不规则形多面体，这对溶解度、分散度都有影响；我们采取离心喷雾，产品呈微细空心球粒状，不但溶解度、分散性好，而且产品外观好，流动性强，包装时不易飞扬，因此，我们的产品比他们的产品要高两个等级。

　　“还有：筛分时，筛余物过多，损失百分之二三十，这是他们生产上的致命伤。我们的产品不需要筛分，干燥以后，可以直接包装，只要把机器密闭化做好，收率几乎可以达到百分之百。”

　　刘义说：“就这样还捂着盖着的，生怕别人学了去，其实，他们应该请专家来现场诊断一下，否则怕他们生命不长。

　　“另外我对张工有个意见，参观就参观呗，还给人家提合理化建议，同行是冤家，互相要保密，全国就这么两家生产强化剂，市场就这么大，他们产品好了，我们的销路就小了。”

　　“小刘，你这想法不对，两家都是国营企业，你能望着他们垮台吗？再说人家还让我们参观了呢。”张工说。

　　“他们郑厂长不是说了吗，只准看干燥器，不准看生产流程。那是倪工，看在你给他提的耙齿改进上，还有你那两包大中华。”

　　张工笑了笑：“小刘，你心眼怎么这么小呢？男子汉大丈夫，要胸怀宽广，你帮助他，他帮助你，国家才能富强，你把他挤垮了，对咱们有什么好处？我还准备写封信，把我的看法详细地告诉他们呢。”

　　“张工，我相信你能做得出来，你可要考虑考虑，这属于什么行为？”

　　“叛徒行为呗，卖国行为呗！”张工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