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罂粟花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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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儿，你可知我第一次杀人时是多大？”璎珞淡如止水的声音从头上方传来，我微抬起头，看着他朦胧微润的双眸以及嘴角那一抹淡然的笑意，动了动嘴唇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不自称为“朕”，他唤我为“雪儿”，恰如往昔般的将心扉敞开渴盼我的倾听，然而此刻的我，却突然觉得眼前的璎珞竟是前所未有的陌生，究竟在他紧锁的眉头下，暗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心事，以至于将他那眉头的纹路刻的比谁都要深刻？
“我第一次杀人时，不过十一岁。”看我不语，他淡淡接过了话茬，目光定格在远处的林子中，迷茫且毫无光泽。
“我第一次杀的人，是一个淳朴的农夫。”
璎珞的声音始终是平稳的，然而眉头却紊乱的拧成了一团，双眸强忍着悔恨的泪水，通红犹如充斥了鲜艳欲滴的血液。
我看着眼前的璎珞，心下一阵抽痛，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握住了他冰凉微微有些发抖的右手。
他转过头冲我无力的笑了笑，微叹一口气，挑眉的瞬间硕大的泪珠便夺眶而出，砸落在我紧握着他的手背上，顿时在我心中激起一道道涟漪。
“师父说，有情之人才需有义，我注定无情，更无需有义。那农夫误入我与师父隐居的山洞，无论是否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都死有余辜。”
“当我按照师父的指令将那农夫刺死于山林中时，腥热的血溅染我冰冷毫无感情可言的双眸，我突然就害怕了，跌坐在地上不住的发抖，直到暴怒的师父将我带回山洞，一盆冰水从头泼下，染尽一地的殷红，师父指着我破口大骂，说我没出息，说我不配做他的徒儿……”
他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微摇了摇头随即便噤了声。
我舔了舔唇，看着他满脸的失意，终是咽下了满心的疑问。
突然，璎珞抬起头，眸中一闪而过微弱的期待，看着我踟蹰的开了口，“雪儿……”
我勾起嘴角，微微莞尔，对上他若有所思，摇摆不定的眸子，轻轻应了一声，“嗯？”
璎珞看到我的笑颜，似是受到了鼓励的孩子，双眼顿时明亮了许多，嘴角亦是微微的向上扬起，余晖映在他的眸中，衬着周身一片夕阳橘色的光晕，温暖直入心底。
“雪儿……”他伸出一只手紧握住我随意搭在腿边的左手，试探着开口道，“你可还记得……”
“嘶……”不远处的马匹突然一声鸣叫划破天际，我和璎珞慌忙警惕的回头，之间一只灰色的野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马腿下穿过，一溜烟便钻进了草丛中，马匹不安的抬起了腿，一副受惊了的模样，甚是滑稽，我和璎珞转过头来不觉得相视而笑。
“回去吧！大臣们还在麒麟殿候着呢！”我站起身子自顾自的整了整外衣，回头冲璎珞灿烂一笑。
他抬头望着我，似是想要说些什么，片刻之后，亦是儒雅一笑，起身拉我向马匹走去。
林间的土道上，璎珞与我共乘一骥，斜阳洒在翠绿一片的田间，一望无际的翠绿，无处不在的暖橘，还有道间飞扬起的淡淡一层的沙土。
我微靠璎珞的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和微微有些不均匀的呼吸声，心下如同弄翻了五味杂陈般的不是滋味，为何看到你流泪，我还是会如此心痛？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千兆国蜿蜒而一望无际的皇城，远望犹如五条交互盘卧着的火红色巨龙，富丽堂皇，别致典雅，站在城门下便可感受到这座城的庄严和雄伟。
宫外的人好奇宫内奢侈无度的生活，然只有宫内的人才懂得，这座表面上华丽的宫城内部其实早已千疮百孔。
澄清的天空倒映在一尘不染的琉璃瓦片上，光芒四射，然琉璃瓦下，或许便是那独守空闺，含泪叹息帝王情谊如流水的官家小姐。
碧波荡漾的湖中小筑上，几个衣着光鲜的宫妃掩面嬉笑着，或许只有湖中来回摇曳着尾巴游动的鱼儿们才知道，这些能够站在小筑上的，都是胜利者，而那些明争暗斗的失败者，早已深深的沉在了湖底，只剩下湖底繁杂的植物缠绕在她们的尸首上，怜她们最后一席安息之地。
翠绿的草地上，几个身份尊贵的王子和公主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颜，在奴才婢女的簇拥下，无忧无虑的玩闹着，或许他们都难以相信，若干年后，当他们个个都长成出类拔萃的皇族时，等待他们的便只有一场属于手足之间的厮杀。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回头再看儿时的自己，也唯有眼角的两行清泪来祭奠这早已残破不堪的手足之情。
这便是只属于这座城的悲剧，也唯有住在这座城中的人才懂得这其中的悲凉。
我侧身隐在潇书居的廊后，看着璎珞负手而立于书案前，凝眉看着萧翊在明黄色的绸缎上重重的划下最后一笔。众臣跪在厅前，个个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雷族族长雷鸣归族途中，不幸染疾，追封为雷国公，其子雷褆继承父位，为雷族族长。宁安公主贤才淑德，随雷国公一并葬于雷族陵寝。文臣保靖，武将马青护主有功，各追封一级，葬于千兆臣陵。
这道含糊其辞的圣旨辅一下，众臣便开始窃窃私语。
“追封为雷国公？我没有听错吧？”
“陈大人，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既不追究雷族妄自杀害朝臣，也不追究保靖与马青轻举刺死族长？”
“这……将宁安公主葬于雷族陵寝？可是已证明宁安公主仙逝了？”
……
我望着璎珞，他的眉头始终紧皱着，双眼凛冽的来回扫视着众臣，果不出一瞬，窃窃私语声便渐渐平息了。
“逸将军，你即刻动身，将圣旨传给雷褆，并告知他册封仪式可延至其父葬礼结束再行进京举行。”
璎珞将目光定格在一位年轻将军的身上，只见那将军微微低着头，棕发高绾于冠，浓眉星目，唇红肤白，若不是通身银甲，很难将他与那些个整日在沙场上点兵习武的粗汉联系起来。
“臣领旨。”他开口应着，声音亦是清润如流水。
待到那名年轻的逸将军携圣旨告退，璎珞便不发言语的示意众臣先行告退，厅下朝臣虽然仍是满腹疑问，却也只能怀着那些个疑问离开了。我注意到站在左侧最前排的萧翊，黑发深眸，肤色白皙，身材略瘦，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然深眸中却有一种并非文弱书生均有的灵气。他始终低着头，不发言语，对于璎珞的决策亦是没有一点惊讶，似乎心里明白这璎珞这么做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一样。
“雪儿，你且出来吧！”众臣方一离开，璎珞便靠坐在红漆木椅上，单手轻抚着眉头，淡淡开了口。
我从廊后踏出，璎珞微眯了眸子，烛火一跃一跃的耀在他的脸上，翘长的睫毛犹如两只蝶翼，在眼周映了一圈暗影。
他轻抚着眉头的手轻轻向下滑到鼻尖，然后抬起，轻拍眉心，继而顺着鼻梁再向下滑。周而复始，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你在怀疑雷褆，是吗？”我开口问道，心里竟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
璎珞睁开眼睛，蝶翼般的睫毛像是带着笑意般的向上扬起，他伸手拉站在桌案边的我到他怀里，微微笑着在我耳边轻声呵气，“我的雪儿果真要比那些个大臣都要聪明啊！”
“那你要怎么做？”我下意识的追问着，看到璎珞微挑起眉慌忙又别开了视线。
他轻笑一下，继续道，“你想想，以雷褆的性格，会为了他父亲而杀害两名朝廷重臣吗？”
“若是这一切都是雷褆策划好的，他又为何要这么做？雪儿该不会是认为他想要的仅仅是他父亲那个族长的地位吧？”
完了！我的心不觉得跳乱了节拍。璎珞一定看出来雷褆的野心了！是啊，连我都看得出来，又怎么能瞒得住璎珞？
“如此明显的小动作，朕还顺着他意思出兵反了民心，岂不是白白往他的陷阱里跳？他想要名正言顺的反叛，朕偏偏要给他出些难题！”
我低头听着，总感觉他这话明着是在说雷褆，暗着则是在警告我，赶紧收起那些小动作，不管是我还是雷褆，都是斗不过他的！
“雪儿，”璎珞又是一笑，拉起我的手柔声道，“下月初八，你想要什么？”
“下月初八？”我诧异的抬起头，对上璎珞璀璨如星般的美眸，又是一阵感动。
“怎么，连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了？”璎珞淡笑着轻刮了我的鼻尖。
我低头思索一瞬，抬眼盯着璎珞漂亮的眸子，开口问道，“洛奇，就你我二人，下月初八，回雪峰山，可好？”
璎珞回望着我，满眼似水的柔情，半晌儿才勾起一抹淡笑，宠溺道，“好。”
禁门宫树月痕过，媚眼惟看宿鹭窠。斜拔玉钗灯影畔，剔开红焰救飞蛾。
深夜的麒麟居，芙蓉帐暖度春宵之后，我单手撑着额头，侧身打量着熟睡在身边的璎珞。
黑亮的发丝用一根丝绳轻系，绕过脑后，慵懒的散在胸前，眉头微皱，呼吸却平稳，仿若天人般的容貌此刻是少有的平静。
想起山间的他，哭的仿若天崩地裂。
想起朝堂上的他，不怒自威，凡事深谋远略，少有差池。
想起身边的他，极尽柔情，对我更是宠溺有加。
可是，在他的心底，却始终还有一个角落，有一些东西，是我始终触不到的。璎珞，究竟那是什么，会让你想起便痛苦不已？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罂粟花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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