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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七章 ...

  •   “我走了。”罩家敏扎着利落的马尾,二十岁花一样的年纪,只背了一只简单的双肩背包,就要奔赴远方。

      罩铭骑自行车立在大巴下方,腿不够长,稍微掂着,十三岁,肩膀还很稚嫩,许多同龄人还在父母怀里撒娇,他已经完全独立,他将挂在车头洗干净的几个苹果通过车窗伸进去给罩家敏,“路上吃。”

      罩家敏双手捧着接过苹果,放在自己腿上,眼里有些不舍,她摸摸罩铭的头,“阿姐安定下来,一定回来接你。”

      罩铭抿着唇瓣,将刹车闸捏得死紧,“嗯。”

      大巴开走,罩家敏扒着窗口无声道别。

      罩铭停在原地驻足好久,刹车闸紧了又松,朝阳万丈,市里头鳞次栉比的高楼沐浴着温和的光苏醒,早点店、商业楼,广告接连吵闹。

      大巴在路的尽头拐了个弯,罩铭松开刹车闸,追着它消失的地方猛地追去。

      他保持在大巴尾巴五六十米的地方,一直跟着它直到它开上高速。

      罩铭气喘吁吁,手抖得几乎拿不住车把。

      “......一路顺风!”他吸了吸酸痛的鼻子,孤身在骄阳下对着高速大喊:“——不要回来了!!”
      .
      回到家,家里一片狼藉,罩建盅把家里砸了个遍——他发现罩家敏跑了。

      “她卷着老子的钱跑哪儿去了?!”他红着一双不算清醒的眼,踢翻一张椅子。

      “那不是你的钱。”

      罩铭默默将自行车靠边,蹲在门口捡被罩建盅扔出去的课本。

      罩建盅听了骂得更大声:“天大的笑话!她的钱就是老子的钱!没有老子她哪来的命赚钱!”

      邻居们听见动静,不约而同关紧门窗,几个胆大的半大孩子凑堆到门前来,比着鬼脸哄笑,一齐道:“——罩家孩子又捡垃圾咯!”

      罩建盅一个玻璃瓶砸出来,孩子们惊呼着散开,几个大人骂声一片:“草你妈的罩老汉!大清早瞎几把发神经!”完了忙招呼自家孩子回去,让他们离这一家子神经病远点。

      罩建盅出来和他们对骂,整条街听得一清二楚。

      罩铭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起来,拿回屋的时候看见了罩家敏装发卡的塑料罐子,他拾起来,用衣摆擦了擦,结果被气急败坏的罩建盅飞起一脚,将发卡罐子踢了出去,乱七八糟掉了一地。

      “那贱蹄子呢?!她竟敢不养老子?!也不想想她是谁窝出来的种!!贱人!!”罩建盅厉声说,“他妈的那小贱蹄子——唔!”

      罩铭手背上洇出血痕,他一拳捣在罩建盅肚子上,抱在怀里的课本又都全落了。

      抄起根棍子,罩铭朝趴在地上捂肚子的罩建盅走去,罩建盅第一次在家里逞威风的时候被反抗得这样彻底,当即又慌又惊。

      “你想做什么!?”他勉强爬起来,“我是你爸!别忘了你也是我的种!没有老子根本就没你们活着的份儿!你们都得孝敬老子!!你他妈造反吗?!”

      “闭嘴.....闭嘴!!”

      罩铭双手将棍子用力敲下去,把想要重新站起来的罩建盅再打得打趴下,“不准这么叫她!!”

      “草你妈的小王八蛋......”罩建盅到底是个壮年人,他很快找到反击的机会一把夺过了棍子,将长期营养不良小鸡仔一样的罩铭摔倒在地,棍子毫不留情抡了下去——

      “——阿铭!”

      罩铭脚下一晃,拧着眉差点摔在地上,邱霖书扶着他的肩膀,打横将他抱起来。

      “快快,送到屋里去外头太阳大!”孙大爷打开折扇遮在他头上。

      “老闭!先把站门口那人弄别的地儿呆去!”霍町焦急道。

      现场人员顿时分成两拨主力,一伙搡着不明所以的覃勇舟迅速撤离,一伙自发围成人墙替罩铭遮挡视线,乌泱泱地离开。

      “行了都别跟进来,咱在外头等等。”霍町及时制住大家拥进屋里,孙大爷气不过道:“那人谁啊把我们罩儿闹成这样?!结婚呢有没有点儿谱!?”

      皎然可着急了,两只手相互捏着,“阿珏哥哥快帮忙找医生来。”

      陈翡珏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提醒说:“别担心,有现成的医生在。”

      他眼神示意了下霍町,继续道:“邱霖书也在,没事的,需要的时候我一定帮忙。”

      皎然眼睛都红了,“嗯。”

      备妆室,罩铭急促喘息,邱霖书把他放在沙发上,一下下给他顺着胸口。

      他很久没犯这毛病了,看见闭难平、霍町等人也没什么反应,大家伙儿都以为他不会再犯了,忽然来这么一出,都挺措手不及的。

      “怎么样?”邱霖书倒了杯水,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帮他解开西装扣子,“喝口水吗?”

      罩铭眉头紧锁,细微地摇了摇头,声音很小:“阿书......”

      “哎。”邱霖书将耳朵贴在他嘴边,在他下巴上亲了口,“在呢。”

      “阿姐她以前......逃出去了。”罩铭说,“后来她又回来,是舍不得我,我应该跟她走的,可是我——”

      他突然一个急喘,差点倒不上来气。

      “慢慢说,”邱霖书揽他在怀,安抚地亲他的脸,“慢慢来,深呼吸——”

      罩铭跟着邱霖书指示的节奏深呼吸几次,呼吸顺畅了许多,他看着邱霖书,缓声道:“可是我不能走。”

      他走不了。

      罩建盅是个极端的疯子,他自己深陷泥潭,也见不得有人从泥潭里爬出来。

      和他打了一架后,罩建盅对他起了忌惮。

      于是他改变了方式,不再直接动手,而是通过更加变本加厉的控制他母亲来控制他,什么“你敢走老子就杀了那个贱坯子”、“你跑一个试试老子追到天涯海角让你们全都死”之类的话罩建盅张口就来。

      有人报过警,居委会也来过,然而报了警罩建盅最多关一阵,居委会来人干脆就连面都见不上他,每每消停没多久,罩建盅便更加得意,觉得根本没人奈何得了他。

      罩家敏出了A市后,工资不再喂罩建盅的赌桌,罩铭手里宽裕了不少,他自己打工攒下的钱和罩家敏给他的钱积攒到他有安全感的数量后,他劝母亲离婚,并着手准备起诉离婚。

      这件事不知怎么被罩建盅发现了,他没有打罩铭,而是趁他去学校的时候去母亲卖菜的地方把母亲拖回了家。

      等罩铭放学回家,母亲已经哭得嘶声力竭,她抱着罩铭的腿求他把钱给罩建盅,让他不要再有这种念头,然后当着他的面撕掉了他查了一夜资料写的离婚起诉书。

      “我不离婚!”她把撕掉的纸塞进嘴里,癫狂又惊恐,看着罩建盅,“我吃了!我吃了!我不离婚!儿子,我不能离婚!妈不离婚!”

      就这样,罩建盅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地狱里,成为罩铭一辈子的噩梦。

      “我怕他真的会打死我妈,”罩铭呼吸平稳下来,表情称得上镇定,毕竟是个十一、二岁就认识到了的事实,“更怕他追到阿姐的新家里去,我得看着他,我得留下来。”

      “你很勇敢,我知道,阿姐也知道。”邱霖书轻轻拍他的肩膀,“你是她最爱的弟弟,她选择回来是因为放心不下,而你希望她不再回来,也是因为担心她,宁愿自己来承受一切。可你有没有想过?同样的立场,她又怎么舍得真的让你独自去承受那些?你了解这种牵绊的,阿姐好好的,你就开心,换言之,你好好的,阿姐也才开心。”

      罩铭沉思,“你说得对,我又钻牛角尖了。”

      “这就对了。”邱霖书刮刮他的鼻子,“都过去了,翻篇儿了,从今往后都是新的篇章,新的人生。”

      门外一阵骚动,是覃勇舟的声音:“小铭怎么了?他没事吧?让我看看......”

      闭难平和霍町认识他,在外边儿解释情况。

      邱霖书看了一眼,抿了抿唇,“他是我请来的。”

      罩铭握着邱霖书的手,“让他进来吧。”

      “我不该瞒着你,请他来是因为......”邱霖书自责道,他眼里有着明显的不赞同,“我觉得我们的婚礼需要一个代表阿姐的人来作见证,对不起,宝贝。”

      “我好多了,”罩铭呼吸恢复了正常,黑色的眸子纯粹宁静,“只是一时激动,想起些不好的回忆,让他进来吧。”

      “确定吗?”

      罩铭点点头,坐起来,“阿姐......有话让我带给他。”

      邱霖书没辙了,只得道:“不舒服要马上告诉我。”

      罩铭笑了笑,“嗯。”

      邱霖书给霍町发了个短信,片刻后,覃勇舟小心翼翼走进来,听了霍町他们关于PTSD的解释,他一下子不知是进是退好,茫然又担忧地站在离罩铭比较远的地方。

      “小铭?”

      “覃哥,”罩铭站起来,“好久不见。”

      覃勇舟看着长大后的罩铭楞了楞神,九年光阴一晃而过,他记忆中那个敏感细腻的小男孩此刻穿着得体的西装,脸部线条果敢利落,连目光都变得更加沉稳,人也自信了许多。

      “......好久不见。”他道,“......你长大了。”

      罩铭颔首,邱霖书看他的确缓了过来,便放心招呼覃勇舟过来坐。

      “阿敏之前有话想和你说……”

      “阿姐有话就给你……”

      两人同时道,说出口后均又打住。

      罩铭道:“你先说吧。”

      “阿敏有猜到你喜欢邱霖书。”覃勇舟点点头,带着笑,“还一直担心你会伤心,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所以不用有心理负担,你姐姐很支持你。”

      邱霖书倒了杯果汁放到覃勇舟面前:“谢谢你的好消息。”

      “应该的,转达而已。”覃勇舟喝了口果汁,有些激动,“阿敏当年……有话留给我?”

      “嗯。”罩铭轻声说,“阿姐走之前把你们银行卡密码告诉我了,你最好改一下。”

      覃勇舟:“……”

      邱霖书笑着咳了下,替覃勇舟道:“还有吗?”

      “有的。”罩铭认真道:“阿姐希望你能向前看,不要因为她的离开耽误未来的人生。”

      覃勇舟捂住眼睛低下头,肘骨支着膝盖,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滴落。

      “……谢谢。”覃勇舟带着哭腔。

      十分钟后,邱霖书通知全体人员婚礼照常举行,所有人松了口气。

      田小田一看人出来赶紧道:“纸巾纸巾!纸巾哪儿呢?!”

      一伙老爷们手忙脚乱搜刮出几张纸巾给他们。

      罩铭皱着鼻子推拒:“我不用……”

      没人听他的,七嘴八舌地道“用的用的”,然后不由分说帮他把脸擦了。

      还有人想擦擦牌位,覃勇舟紧张地举起来,“我拿我拿,一会儿还领着观礼呢。”

      孙大爷挤进来,“别哭啊罩儿,结婚可不好哭……”

      肖骆伟无奈地替罩铭申辩:“人没哭……”

      “吉时到了,大家快坐下!”蔡静枚领着俩花童现身。

      “对对!”众人手忙脚乱放开罩铭,乱了有一会儿才全部归位坐好。

      司仪清了清嗓子,端严的看着红毯上的来人。

      音乐起,两个小孩挎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花篮率先走了进来,花瓣铺过两位新郎脚下每一步,覃勇舟抱着罩家敏的牌位和蔡静枚同坐在亲属席上。

      待两位新郎宣读完誓词、交换好戒指,早就坐不住了的亲友们一拥而上哄他们接吻,摄影师摁下快门,将一张张笑脸收入囊中。

      “准备好了吗?!”邱霖书举起花束。

      闭难平等人在下面摩拳擦掌,“接住了啊!”邱霖书握住罩铭的手,将代表祝福的花束高高抛出,立刻引来一阵人群骚乱。

      天空开阔,阳光万里,罩铭望向邱霖书,邱霖书恰好回头,对方瞳仁里映着的大笑的自己。

      九年前,一辆叫“高考”的末日列车载着他的亲人、爱人,生命全部的光和热一头扎进黑暗里。

      他以为这就是终点了,却没想列车缓慢地行驶了八年,最终晃晃荡荡,颤颤巍巍,停靠在一个四季常青,阳光柔软的地方。

      他抬头看着,天那么蓝,云那么美,太阳明天还会照常升起,充满希望和明亮。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一路陪归子走到这里的小天使们,因为有你们归子才有了把一个故事讲完的源源不绝的气力,爱大家,下本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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