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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

  •   “我没有家,但我不是孤儿,我有一个姐姐。”

      讲台上,被随机抽中读作文的罩铭裹在清晨的阳光里,清冷的眸子融进一层暖光。

      邱霖书支着下巴,和班上其他四十几个同学一块儿听罩铭读他的作文。

      这篇作文题目是“我的家”,罩铭是第三个被抽中的同学,他平时少言寡语,大家很少有机会听他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听得都挺认真。

      “十三岁之前,她最大的愿望是让我安心的吃一次完整的、没有脚印的蛋糕。”

      罩铭念到这里,课堂上微微哄笑。

      这所高中的同学家境大多都不错,他们没有为生计发过愁,无法想象食不果腹这样的词汇真实发生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同学身上,天真的以为这只是罩铭的一种夸张写作手法。

      但邱霖书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经过一个学期的熟悉,罩铭终于同意自己去他的家里。

      罩铭平时并不把现在所住的房子称之为家,也不会主动带人去,可是忽然有一天,他笑着和邱霖书说:“去我家吧。”

      他推开门径直往厨房去,一个年轻的女声带着笑佯装生气轰他去洗手。

      三个人坐在窄小的客厅里,罩铭介绍说:“阿姐,这是我同学。”

      然后对邱霖书道:“你和我一起叫姐姐吧。”

      “她总是尽力保护那个蛋糕,因为它是那样来之不易。”罩铭翻过一页作文纸,继续道:“可惜她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因为我每年生日都会被一个叫‘父亲’的生物搞砸。”

      班上的哄笑渐渐停息,说到父亲,罩铭表情很淡,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其实他不是故意的,他常年塞满酒精的大脑根本不会记住儿子生日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打砸摧毁他所见到的所有不为他赌资和酒资所存在的财物不过是他的日常。”

      邱霖书看到坐在罩铭位置上的语文老师后背明显一怔,和好多同学一样。

      邱霖书又回忆起和罩家敏相处的那个晚上,罩铭前所未有的放松。

      罩家敏很早就辍学工作了,因为回家容易碰见罩建盅,自从她搬出去后,罩铭极少同意她回来。

      罩建盅摇摇晃晃的身影对罩家两姐弟来说就是噩梦,但凡罩家敏见到他,她的工资便几乎都要喂他的赌桌。

      罩家敏经常束着简单的马尾,额角细碎的头发柔顺的塌在两颊边,她比罩铭爱笑得多,仿佛从未身处黑暗。

      “你同学也太好看了吧!”她毫不吝啬夸赞,笑容娇俏,拍了一下罩铭的肩,“我阿弟厉害了,有这么棒的同学。”

      罩铭坐在火锅旁,目光满足而幸福,默默夹起一块肉包到青菜里放进她的碗。

      “......她用肩膀顶住三轮车,纤细的腿在雨里打颤,她咬着牙,用尽全力将三轮车连同车上的我推上平地。那时候我三岁,她十岁,可是她已经照顾我很久了。”

      罩铭面色平静,叙述着幼年罩家敏独自救下被母亲留在三轮车的的他一事,感性的女同学已经眼泛泪花。

      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停了一下,才接着道:“她牵着我从车上下来,带我到一处屋檐下擦脸,问我怎么不哭,我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也没有追问,她就这样牵着我长大,以同样稚嫩的身躯,抗下所有狂风骤雨。”

      “从小我就知道,只要她在,我便不是孤单的。”

      班上有些同学是见过罩家敏的,她偶尔会来给罩铭送饭和衣服,花一样绽放的年纪,却总是打扮得很朴素。

      她甚至和他们当中有的人打过招呼、说过话,大家难以想象那样开朗明艳的笑容下有着如此沉重的过去。

      邱霖书静静望着罩铭,他见过罩家敏的次数比班上的人多得多,通过罩铭,他和罩家敏很快熟络起来。

      三个人经常聊天,罩家敏说说笑笑,总有办法将沉闷的罩铭逗得忍俊不禁。

      天气冷了,罩家敏有时间便织毛线,她只要看一眼就能心里有数,做的围巾和手套尺寸从不出错。

      邱霖书没想到自己也有,十分惊喜,她背着罩铭悄悄对他表示感谢,说:“谢谢你替我照顾阿铭。”

      “十三岁之后,她最大的愿望是让我变成一个话痨,因为她觉得我话太少了,像一个笨蛋。”

      女同学们破涕为笑,邱霖书也轻轻笑了笑,温柔注视着罩铭,全班人被他弄得又哭又笑,他自己却好像不知道,只是读他的作文。

      “她害怕我变得和隔壁老李家的自闭症孙子一样,于是每天在我耳边念念叨叨,看着她对电视里主人公喝符水的情节跃跃欲试,我第一次庆幸家里没有钱。”

      “上小学后第一次测验,她拿着我双科满分的卷子四处炫耀,终于相信我不是一个笨蛋,也不是自闭症患儿。她第二个愿望也落空了,但她很高兴。”

      “现在她有了新的愿望,她没有明说,只是默默做我的盾,像她牵起我的手的无数个昨天一样。”

      “于是我就不止一个人了,我承载着她的梦想,在未来一同起航。”

      “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只要她在,我在世上便还有归处,那里,也许就是称之为家的地方吧。”

      罩铭念完作文,鞠了个躬下了讲台。
      .

      从杨晞萍病房出来,罩铭说想去楼顶吹吹风。

      邱霖书朝陈翡珏他们悄悄摇了摇头,两人没有跟上去。

      天色将晚,太阳早早收拾好了要回家避寒,只在地平线上留下一个半圆的橘色屁股。

      医院楼顶一片平坦,打扫得很干净,邱霖书带罩铭上去之前在护士站拔了吊瓶。

      罩铭说不想坐轮椅,他便牵着他一步步走楼梯上去。

      冬天的晚霞也很壮观,县里绵延不尽的山峦把落日的余晖划分得壮阔诡谲。

      邱霖书眯了眯眼睛,打开外套罩住两个人。

      “可以哭了。”邱霖书说,“这里没有人。”

      “没要哭。”罩铭:“......好丢脸的。”

      “不想说点什么?”邱霖书柔声道,“比如......我和我妈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罩铭一下就笑了,“......神经。”

      邱霖书轻轻咬他的脸,“骂我?嗯?”

      罩铭躲了一下就不躲了,转身埋首在他胸口。

      邱霖书裹紧衣服,把罩铭包得好好的,“玩儿了一天了,困不困?”

      罩铭脑袋擦着邱霖书摇了摇头,闷声道,“阿书。”

      邱霖书抚他的背,“在呢。”

      “你出国后,”邱霖书听见他吸了吸鼻子,说:“我阿姐她......去世了。”

      邱霖书亲了亲他的头顶,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罩铭双臂环着邱霖书的腰,自己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说好没要哭的,话说出口还是带了些微哭腔,“我小外甥也没保住。”

      邱霖书闭了闭眼睛,眼中的天际也有些模糊了。

      “罩建盅他又回去了。”罩铭缓了一会儿,调了调位置,从邱霖书肩膀处露出一双眼睛,“高考......”

      “高考前一天,阿姐回来看我。”他滑动了下干涩的喉咙,“她说等我考完,一起给孩子取名字,起一个女孩儿名,一个男孩儿名,我考到哪里她就和我搬去那里,再也不回来了。”

      邱霖书算了算日子,高考前一天,罩家敏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

      他被罩建盅捅刀后罩家敏来看过他,带了补品和钱,挺着肚子跪在他母亲面前,求她不要起诉罩铭。

      当时罩建盅跑了,他老婆当缩头乌龟,完全不见人也不配合调查,蔡静枚气急,打算把罩铭和罩铭母亲一起告了。

      邱霖书那会儿刚做完手术,扣着氧气面罩,虚弱的握住蔡静枚的手,好声好气用一声“妈”,打消了蔡静枚的连坐打算。

      那竟然是邱霖书这辈子最后一次看见罩家敏。

      她两眼噙着泪,用口型对邱霖书道:“对不住啊。”

      “我姐坐了一下,还吃着冰淇淋,”罩铭声音忍不住抖起来,“他就回来了,他又回来了,他就是个疯子。”

      邱霖书扣住罩铭的后脑勺,轻轻晃了晃身子。

      罩铭呼吸略微急促,“他翻我妈的屋子,拿刀逼我姐要钱给他逃命,我摁住刀片,叫我姐快跑。”

      邱霖书看着他吻他的嘴角和眼睛,心疼得简直不知道怎么办好,只能更用力抱紧罩铭。

      罩铭闭上眼睛,声音稍微平静了一点,牙齿还是抖。

      “阿姐拼命的喊,她用凳子砸他,罩建盅急红眼,放开刀揪着阿姐的头发往地上摔。”

      罩铭眼球颤抖,似乎是在回忆那个场景。

      “他对我晃了一下刀。”

      罩铭目光低下来,落在锁骨上,“这里让他划了一道。”

      邱霖书摁在那块儿,“我吹吹,不疼了。”

      “然后他搬起桌子,一下就砸下去了,我来不及拦住他。”

      邱霖书忍不住道:“草。”

      “那个玻璃茶几砸在阿姐的肚子上,玻璃扎进她肚子里、脖子上,到处是血。”

      邱霖书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发现自己连想象都觉得残忍,当时就在现场的罩铭一定很崩溃。

      罩铭闭着眼睛,胸膛激烈起伏,“他抢走阿姐的包跑了,我叫救护车,去路上拦车,别人看我一身的血都不停车,邻居他们看见我跑出来,把门窗关得更紧。”

      罩建盅名声早就臭了,身上还有案子,没人愿意和他们家沾上关系。

      “阿姐在救护车上心脏停跳了两次,到医院的时候……”

      罩铭哽着嗓子,“到医院的时候她被推进了抢救室,没多久,才没多久医生就推着她出来,告诉我说......阿姐失血过多,人已经去了,孩子、孩子也保不住......”

      “我要哭了。”罩铭揪着邱霖书的衣服,手抖得不行,圈着他的腰,“我……我想哭一下。”

      “可劲儿哭。”邱霖书给他摁在怀里,亲脸亲额头,“咱哭多久都行,我给你挡好了。”

      罩铭脸贴着邱霖书的脖子,温热的眼泪淌进他领口。

      “我想吃冰淇淋。”罩铭哭着说。

      邱霖书托着他屁股把他抱起来,“买,一会儿就买去。”

      罩铭揪着邱霖书的衣服,脸埋在他胸口,大声地哭。

      太阳彻底落下山去,马路上的灯一连串亮起来,中心广场大屏滚动播放起百年不变的新年快乐歌,万家灯火映着夜色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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