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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这种日子。每过一日,都应当被记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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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在状态,方向盘被操纵得流利自如,车子驶得行云流水。
靳中原在院子里那块空地上鼓捣什么。袖子卷到肘上,十指沾满泥巴。
我跑过去。
他看我一眼,仍拿小铲子铲土,问:“发生什么事。”
我摸摸脸,确定自己脸上未曾写着‘我很兴奋’几个大字。而后老实说:“车子被我刮坏了。”
“你是生手,要小心。”
“不。”我连忙说,“我的技术没问题。真的,先生。你知道,纵使你坐在我身边,我也敢上路。”
“是吗。”他笑。又看我一眼。“你要有心做好一件事,倒不难。”
我蹲在地上,看着他一铲一铲将土细细翻松。
“我故意的。我向萧笙兄妹示威。”
他说:“喔。”
我牢牢盯着他的脸。但是他的脸上一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我只得问:“你不批评我。不责怪我?”
他取出一些枝条,用剪刀比划着,剪去多余的部分。仿佛他天生就该是个左撇子。一边闲闲道:“每个人对是非黑白皆有一定尺度,你不见得是分不清轻重的姑娘。我何必批评你。”
我想一想,低下头。问道:“我是否十分幼稚。”
靳中原这样说:“有一日你总会成熟起来的。然则太成熟,失却许多乐趣。不见得最好。幼稚并不是罪过。”
他的想法总是这样出人意表。
蹲得久了,脚有些麻痹。我索性脱掉鞋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淋点水,玩起捏泥人来。
他这回倒露出一点皱眉的表情来。说:“啧啧啧。”
如今的白昼到底短了。太阳落下去。光线渐渐的不再那么明亮,仿佛天地的大掌缓缓的四野合拢来,合拢来。远处的碧树白屋,正慢慢变得更加模糊。他的眉心皱起,一个浅浅的川字。这是少有的表情。
我又再度愉快起来。
一时玩心大发,将手中歪歪列列的两个泥人举起来。给他看,“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
我将那两个泥人抓在一把,立即变成一团泥球,“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将那团烂泥分成两半,继续糟践。而后持着成品,得意的道:“看,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什么呢。”他将眉皱得深一点。看着我手中面目模糊的两团泥,眼睛里是一无所有的——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抑或假装。
这已经是我头一次仿佛在某方面有点踩过界的举动。虽是玩笑。
这首词最后还有一句的: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然则我仍然不敢造次。
我不敢说,这词名曰我侬词。为赵孟頫夫人听闻夫欲纳妾,此词为表心曲之作。古代的女子总是那样,蕙质兰心而千回百转。
“玩泥巴所做歌。”我回答。
将两团泥丢会它们的集体中。而后指着那些枝条问:“是什么?”
他将那些枝条种在土里,小心的压紧。告诉我:“是蔷薇花的枝条。”
“啊。”我看着这些只剩几片叶子的单瘦枝条,很有一点吃惊,不由问:“就这个。它能长成一丛丛?攀到花架子上去?”
“当然。”靳中原肯定的回答。
是的。如果靳先生说它能,那它一定是能的。
“它会开什么颜色的花?白色?粉红?会不会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
“那还早呢。”靳中原直起腰。看似还满意的样子。叮嘱我,“别总浇水,它不耐湿。”
“连这都看穿。”我咕哝。他也太厉害了。
这时天色黯淡,草中有虫声传来,一两只不知名的鸟类焦急的飞过。大门开着。厅内并没有开灯,阿姨在做饭,厨房的灯光,锅碗碰撞的声音,以及人间烟火的味道在房间过道中迂回着,隐隐的传过来。是人世最为平常的琐碎与真实。很多时候,我对日暮西山的这种黄昏时刻,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彷徨感,只觉得一定要快快的干点什么事,驱散那种感觉。但今天我觉得很定。仿佛倦鸟归巢,船泊港口。是诗歌“鸡栖与莳,日之夕矣,牛羊下来。”而君子已归。
这种日子。每过一日,都应当被记得。
我静静的找自己的鞋子。
他向我伸出手,说:“来。”
我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他的身影是一个模糊黑暗的轮廓。“你像一座山。”我说。
人们常说,靠山靠山。你想,靠着一座山,该有多踏实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