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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姐弟 ...

  •   他们到达永清县乡下地时,已近凌晨四点。

      天飘起了雨夹雪,乡下郊野昏黑无光,道路险恶地隐藏在幽僻黑暗中。江雪停显然对附近的路不熟,跟着导航迂回颠簸,但他没有半句怨言,拧着眉咬牙让车子尽量平稳地碾过泥泞地。

      这一夜的路途上,让谢纵感觉很奇妙。

      他从没想到江雪停会做这样的事,会和他共处在这样的情景之中。

      会在寒冬腊月的夜里,为了帮他而奔波一百公里来到乡下,而不是在销魂蚀骨的娱乐场所里享人间极乐。

      一座灰褐的平顶土房子出现在道路深处,旁边就是一个杂院。

      江雪停用力踩着油门冲进了杂院敞开的入口,狠狠一打方向盘,车头莽撞地拐了一百八十度弯,最终挨着一辆灰色越野吉普停下了。

      谢纵照顾着鱼晓吟,差点两人一起被他这个泄愤般的停车甩出座位。

      可能江雪停做戏做到十分完美,他们坐的这辆车并不是什么舒适的豪车,而是还没出头的艺人标配的那种。

      谢纵暗暗心想,果然小少爷脾气还是有的,这么恶劣的天气,难为他陪着开了那么远的路。

      只听江雪停静坐在驾驶座里,长长吁了口气,然后开了车门:“你们等在车上先别动,我去叫醒我姐。”

      “喂……”谢纵想叫住江雪停,问凌晨这个点冒冒失失去打扰他姐姐,是不是不太好,也不知他姐成家了没,姐夫会不会有想法。

      然而没来得及开口,江雪停关上了车门,用手机的灯照明,义无反顾地跑向了杂院中,那栋盖得挺漂亮的房子底下。

      乡下夜里十分安静,隔着车窗玻璃、雨雪和风声混杂的噪音,仍能听见江雪停大声的叫喝和拍门声。

      他把门拍响得犹如是来打劫似的。

      那一声声拍门的节奏,让谢纵更心绪不宁,只是他也说不清,不安的是担心鱼晓吟的伤,还是别的。

      过了一会,房子门前的光亮多了几团,谢纵听到女人的声音在抱怨,不过骂了几句后,那些光亮还是冲破雨雪和黑夜,向车子这边靠近。

      车门打开了,一束手电的光照进车内,女人烦躁焦虑的声音寻问:“躺着的那个吗?他断了骨头?”

      “呃,还不确定,需要检查下。”谢纵用手挡了挡手电的强光,因女人显得盛气凌人,忙充满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凌晨这个点吵醒你们。因为不方便送他去市里的医院检查,所以只能来乡镇诊所……”

      “哼,雪,即使我逃到乡下这种地方来,你也有办法给我找麻烦。”那女人个子非常高挑修长,昏暗中显现出的脸部轮廓很立体,像是混血儿。她唠叨了几句,便准备掉头而去:“等着,我去找人来帮忙,在我回来前,别挪动他。”

      杂院旁边的灰土房子不久亮起了灯火,这家诊所虽不大,却五脏俱全,医疗器械都是进口的。

      有两名医护人员陪着江雪停的姐姐一起忙碌起来,其中一个是江雪停的姐夫。

      谢纵靠在手术室外的长廊椅子上,竟无睡意。江雪停去自动贩卖机上买了热的罐装咖啡,走回来,递给谢纵一罐。

      “啪”!谢纵听到江雪停坐在边上,掰开易拉罐的脆响。

      他转头看过去,江雪停脱了外套放在边上,身上是一件尖领白毛衣,毛衣里什么也没穿,露出清晰深刻的锁骨线,隆起的锁骨骨峰甚至反着光。

      此前没有留意到,江雪停的肤色其实有种欧洲人的粉白,白里透了一点浅红,格外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贵疏冷。他姐姐的外貌气质则比他更明显一点。

      出于一分好奇,谢纵问道:“你姐怎么会在这种乡下地方开诊所行医?”

      豪门小姐抛弃黄金美钻奢侈生活,跑乡下穷苦旮旯地悬壶济世?真是难以想象。

      江雪停淡淡一笑,几乎不带感情地说:“我爸是位名医,我们都不想被他控制。”他似乎不介意向谢纵透露家事,娓娓说道,“我姐姐本来打算留在英国,可是大学还没毕业就不慎怀孕了,爸爸让她打掉孩子和男人分手,她就和那男人偷偷回国,跑乡下来生孩子,然后觉得在这和爱人一起开个小诊所,也不错吧。”

      听江雪停讲着这样的故事,用这样温软惆怅的语气,谢纵心情有些复杂。

      到底他对这位空降太子爷还是没放下一开始的成见。

      谢纵笑了笑,说:“小侄子多大了?难道准备读书也在乡下?”

      “孩子流产了。”江雪停说,“被我气掉的……所以姐姐到现在为止,和家里断绝了关系,没联络过。”

      谢纵皱了皱眉,听得有些迷糊:“那你姐还允许你来找她?”

      江雪停没答,忽然转头盯着谢纵的眼睛,深深看了进去,问:“你相信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吗?”

      这一问,仿佛触到了谢纵心底里的那根刺。他不置可否地干巴巴挤了个笑:“这个问题,我……”

      江雪停扬唇冷笑,那一瞬间他仿佛又流露出了几分少爷的骄矜,只是稍纵即逝:“等你有了答案,一定要告诉我。我去睡一会,你也别太勉强撑着。”

      谢纵目送江雪停走向长廊那一端,随手打开了一间病房房门,似乎打算找张病床凑合一宿。
      他自己又陷入了漫长的静默中。

      “哈罗,醒醒!谢先生?”

      谢纵无意识地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被轻轻推醒。

      每次从梦里醒来,他都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现实,那个冰冷的浴缸里,而之后重返年轻时代的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场春秋大梦。

      是以,他仿佛猛然惊醒过来一般,怔怔地睁眼瞧去,瞳孔有一瞬间失去焦距。

      在看到眼前的那张脸孔,是江雪停的姐姐后,他的心又蓦然仿佛沉回了晦涩的长梦里,那种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彷徨之中。既想安然接受这份新生,又厌恶着这种假象。

      “抱歉,请问,手术进行得怎么样?”谢纵让那股阴霾的情绪快速沉淀下看不见的幽暗深处,不着痕迹地连忙起身,收拾好表情。

      江恋波,也就是江雪停的姐姐,似乎是个洞察敏锐的女人,她盯着谢纵的眼神像看出了什么,却不揭穿,为人性格有点冷,不苟一笑道:“手术还没结束,目前交给我丈夫接手,后面的是他擅长的领域。你坐在这,一会诊所开门了,会有人在这边走动。要去我办公室坐会吗?”

      谢纵不胜感激地点点头。

      和那些昂贵的医疗器械及化验室相比,江恋波的办公室显得艰苦简陋异常。

      天色已是早上七点多钟,乡下清新明净的模样,雨雪停了,路面留着深色的湿痕,淡薄净秀的天光沉静罩在广阔山田上。屋子里不开灯也已足够亮,借此谢纵注意到,江恋波换了白大褂里的衣服。

      她穿得极为朴素,似乎无心将精力花在打扮上,只不过那依旧掩盖不住混了欧裔血统、轮廓深邃立体、洋气高雅的脸蛋带来的异族风情。

      她的声音也很磁性沙哑,语调有些淡漠:“清咖喜欢吗?我这的方糖和牛奶都用完了。”

      “麻烦给我杯水吧。”谢纵挤按了会鼻梁侧睛明穴,苦笑道,“再喝咖啡,我快受不了了。”

      “为什么不借张床睡一会?需要开胸的手术,一般都会持续很长时间,要检查胸腹内是否会有积血或骨裂造成的其他创口。”江恋波即兴地说,似乎暗示着鱼晓吟的情况有些棘手。

      “我想总得有人守夜,万一需要联络他的家人。”

      实际上,谢纵昨天睡了一天,以为熬一晚没问题。可也不知之前发生了什么,他的身体比预想的疲惫,好像之前在床上透支过度了。

      “你们是从北京市内过来的吧?”江恋波放回刚取出的咖啡杯,转身去饮水机那,拿了只纸杯。

      “嗯,情急之下,江雪停说,可以来找你帮忙。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你和雪是朋友?”

      “算是,朋友吧。我们工作上经常往来,这次是碰巧在北京碰上。”谢纵勉为其难应付着,想到他们的合作关系,似乎没必要告诉江恋波。
      当然,林家和那事,也不必让局外人知道。

      江恋波倒好了水,折回来,递给谢纵,又说:“也就是说,你也是艺人明星?”

      谢纵谦虚地笑了笑:“目前还不是明星,我还在北电念书。”

      “北京电影学院?”江恋波确认一般地重复了遍,微微蹙眉,似乎略有些敏感,“你们学校的人际关系非常复杂,这样,我就不意外了。受伤的那个,也是北电的学生?”

      谢纵神色严峻地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这件事希望能保密。”

      “我知道。”江恋波暗暗讽刺地冷笑了下,“雪不会为了一点无足轻重的事,特地来找我。”

      他们姐弟俩之间应该有非常复杂的纠葛,不过那是人家的家事,谢纵不准备多问。

      江恋波打开了一盏台灯,拿着保温杯在一张折椅上坐下来,良好的教养使她坐姿格外端庄,修长美腿交错弯曲,脚上的一双深红色高跟鞋艳丽出挑,和她的衣服不太搭,可她又好像固执地想穿这双鞋。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欧洲人血统和教育的缘故,她非常直接地问:“雪在你眼里是个怎样的人?你喜欢他吗?”

      “什么?”谢纵不禁一懵,感觉荒谬而又尴尬,“抱歉,我们不是——”

      “你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吧?”

      “呃……还不长,所以?”

      江恋波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嘴角,似乎以她的冷性子,这是她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友好:
      “雪应该很喜欢你。”

      她点了支烟。

      屋内一时静悄无声,似能听见墙上的钟走动的哒哒声。

      江恋波用拇指轻巧灵活地拨开一只金属打火机的盖子,那只打火机她可能用了许多年,表面泛出古银氧化的炭黑色。

      细长的火苗慢慢烧红烟头,她关上打火机盖,放回白大褂口袋里,手便插在袋子里没拿出来。

      接着说:“我们很久没见了,从他做出让我气得掉了孩子的事以后。我还以为,他应该一辈子不会再跟我见面。我们都是那种死不肯低头认错的人,也许你还没见过他那一面,又或者他永远不会让你见到。”

      “我们姐弟俩都不想被父亲操控人生,因此我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在这个乡下小镇上开诊所,而他选择了父亲最讨厌的演艺专业,还让他的亲姐姐掉了孩子,父亲可能一辈子不会原谅他,但他也不会回去认错。所以,我们骨子里都有叛逆、自由、桀骜不驯的一面,能让我们去面对不愿面对的人,那一定是比我们的选择更重要的东西。”

      这番话让谢纵很是意外。一,他没想到江姐姐会对他说这些;二,他想象不出江恋波所描述的那个江雪停。

      原来的那个江雪停,在他记忆里太模糊了;而现在的江雪停,由于第一次厕所见面印象极不好,导致他很难重新认识这个江雪停。

      唯一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江雪停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个前所未有过的意外,因此,江雪停的一举一动,也都是这一次重启的人生中,陌生的因素。

      由于陌生,和他记忆中纷杂刻骨的人事比起来,江雪停从未在他眼里真正鲜活过。

      他觉得江雪停不过是他躲开与厌尘灵命运重蹈覆辙的工具罢了。
      从这个动机来说,在这段合作关系里,他简直比江雪停还无耻恶劣。

      不管江雪停的“人设”演得怎么传神入戏,录制综艺时,后来的通告配合时,他的确是用尽心机、不遗余力地勾搭江雪停,和他频繁亲密接触。

      而他却还认为,江雪停会跑去夜总会阻止林家和,是因厌尘灵的委托?
      也许不是?

      谢纵手莫名有些发抖,当他盯着杯里激起的浅浅波纹,竟眼花看出了重影。

      喝了口温水,他才勉强镇定下来:“江姐姐,你跟我说这些……”

      江恋波在桌上放的纸杯里弹落几许烟灰,浅棕的眼睛像对人敞开心扉那般,具有某种蛊惑力,看着谢纵,道:“你长得很符合雪的口味,希望你们彼此都是认真的。如果以后,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问题,你可以来找我。雪对他认真的东西很执着。你不能回应他的话,他会让你和你身边的人都万劫不复。”

      江恋波而后又一挑眉,留有余地道:“当然,如果我猜错了,就当这些话没说过。我也不是很了解雪,毕竟他从没把亲情当回事。谁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他对一千个人,就有一千张面孔。对你,不知道是他的面具,还是他真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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