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夏》耶律雄奴

5、五、姮的自述

　　五、姮的自述

　　我本来是不会来到牧野的，这时候我应该在母亲的宫殿中逍遥自在才是，虽然我说的逍遥自在是要被嬷嬷九婆骂的，九婆是这个世界最疼我的人，我知道。
　　所以我任由九婆抓起来丢进了浴池，任由她虎着脸给我洗掉身上的污泥，任由她给我穿上繁复的礼服、沉重的冠冕。九婆说，我长大了，要选择夫婿了，而万国朝拜的盛典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夫婿我不稀罕，但是焚祭活人的热闹我想看，那应该是很好玩的。我向青铜镜中陌生而美丽的身影盈盈一笑。那是我吗？
　　踏上牧野的土地，我突然感到了四周倾慕的目光，那是我第一次领略这种目光，绝不是最后一次。
　　我找了个舒适的角落坐下，但还是能够感到四周赞赏的眼神潮水般向我涌来，第一次被如此多的眼睛凝视，我微微有些不自在，便滑开眼睛，把目光投向本次大典的中心――栎的身上。
　　我一直不喜欢栎，也许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认为是她抢走了我父母和兄长的爱吧，从我记事的时候栎就是家庭中无可替代的中心，母亲的爱、兄长的爱，以至于以后她长大成人后父亲的爱。
　　看见即将赴死的栎，我心里升起微微的快意，她没有看我，眼光飘向天际。我看见哥哥太康怯生生的眼睛不时瞟过母亲严峻的面容，心里不禁微微叹了口气，失去栎的日子哥哥一直在宫中向花草他的痛苦，但那个时候，我就在花草从中玩泥巴。
　　天渐渐黑了下来，牧野的土地接连不断的燃起星星点点的火把，空气中漂浮着若有如无的松脂油的气息，就象淡淡的哀愁，我捂住嘴打了个哈欠，怎么还不开始？
　　我听见母亲似乎在询问出席盛典的诸侯，但我的眼皮渐渐搭拉下来，突然的惊醒是因为九婆狠狠的掐了我一下，我看看天，知道自己没有睡多久，我撅这嘴盯了一眼九婆，把目光投向前方。
　　就这一眼，我看见了羿，第一眼见到他，我就知道那是羿，不是他，别人谁会有如此英武的面容，谁会有如此王者的气概。我感到双颊发赤，羞涩的眼光微微一斜正碰上了九婆慈祥的笑意，我的脸更红了。
　　“那是琼族的王，当年他的先祖曾经射落了九个太阳，所以他和我们不同，任何光线也不敢在他身后留下影子。据说他今年才十九岁，是还没有王妃的。”九婆在我耳边轻轻低语，他似乎也在望着我，那眼光中的赞赏在我心中有一种别样的意义，但，这一眼太短暂了，正如我和他生命中所有的交集。
　　我听见“蓬”的一声巨响，羿移开了眼光，他在看那个火光中燃烧的女子，那种死亡的震撼决定性的压倒了我的美貌。我看见他的眼中飘过了一丝不忍。
　　他的手在摸身后的箭，我看见与他同来的老妇神色严峻，低低的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他的眼神变得忧郁，慢慢的收回了手。
　　我听见栎在唱歌，那首歌及其熟悉，午夜赤狐赤着足在宫殿里游荡，当时的她总是哼着这首歌，似乎在四年前被遗弃的那一刻，她就开始梦游。我见过向母后进言的宫人，她的口鼻被贴上帛活活憋死。从那以后，人们在背后也不敢议论母亲的梦游。
　　我的心里升起一丝奇异的感觉，下意识的回首一看，哥哥的脸完全扭曲了，那面容似乎比火中的栎还要痛苦，母亲在笑，可她笑容绽放的同时却在无声的流着眼泪，我转回头，就在这时我看见了玄，这个从濒死的母亲腹中飞出来的妖精。
　　她平生第一个笑容是给我的，虽然那笑容里包含的更多的是敌意和挑衅，我打了个寒颤，因为玄璀璨的笑容下一双眼睛冰冷如坚硬的青石。然后我看见她的翅膀和双手向羿张开，羿的眼中流动着着奇异的光芒，在众人的惊呼中，他伸开双手稳稳的接住了玄。
　　“抓住那个孩子，丢回火里！”母后的眼中已经看不见任何泪水，现在的她的全身蒸腾着杀伐决断、铁马金戈。
　　陨阴阴的笑了一下，斜着眼睛示意禁卫军去抓人。
　　羿把玄放到了自己的肩头，然后他拔出弓，搭上箭，向飞奔而来的士兵脚下射了一箭，一圈火光顿时围住了琼族的军队，在众人踌躇不前的时候，他又抽出了第二只箭，搭在了弓弦之上，他的双手坚定如磐石，那手上闪现着金属般的光泽，就象一双无懈可击的武器。箭尖淬出幽蓝的暗影如同他决绝的双眼，慢慢的拉成一个满月的形状，那只箭指向谁，谁都不禁后退，最后这只箭锁定在赤狐的咽喉。
　　“请太后放过这个孩子！”这是我第一次听见羿的声音，他的声音异常坚定有力，那绝对是一个王者的声音。
　　“幕，”赤狐向着羿身边的老妇笑着，“管管你的儿子，他对王太不恭敬了！”
　　“羿是琼的王，我们自然一切听从王的旨意！”老妇幕异常倔强的扔下这句话，她的独眼放出狰狞的光。
　　母后的面容一滞，她干干的笑了一声，眼睛阴狠异常的从幕的身上拔起，牢牢的盯着羿。
　　羿的手还是很稳，只是在赤狐凌厉的眼光下瞳孔有些微微收缩。
　　两个人对峙着，如果说赤狐象一座冰雪下沉寂的火山，那么羿就似天际的一片浮云，他气定神闲，对峙许久却并无疲惫之态。
　　坐在羿肩头的玄开始玩弄他的头发，她给他扎成各式各样乱糟糟的形式，羿的唇边荡出一波笑意。
　　我吃了一惊，这个刚刚出生的女孩子身上散发着一种气息，这种气息的危险性压倒了一切，我的心底升起一个狂乱的感觉，就在这个孩子是专门为了我的苦难而出生的。
　　母后的声音暂时打断了我的恐惧，“你以为杀了我能够救得了这个孩子吗？”
　　“不能，但，我愿一试，估计太后也有顾忌，就如同我一样！”羿的笑容自信而坦荡，充分显示了他的强势。
　　沉吟许久，赤狐开口了，“好，现在你我之间有两个选择，第一个，你射杀我，然后全族和这个女孩子一起被我大夏的军队击为粉末，第二个，就是答应我的三个条件，我会让这个小东西在你琼族的羽翼下偷生。”她毒毒的一笑，“既然你我之间都有顾忌，那不妨一起考虑第二个选择。”
　　“好，我答应你！”羿回答的异常爽快。
　　“不考虑一下吗？”母后的声音流露出一丝诧异。
　　“不用考虑，普天下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好，”赤狐扬声说道，“禁卫军，撤回来！”
　　禁卫军归队的速度和阵势让羿也不禁暗暗惊异，我看见他的双眼微微一眯，眼缝中瞬间迸射出刺眼的光芒，全身充满了挑战和跃跃欲试。突然间他一笑，面容又恢复了宽厚和纯真，他的右手一松，满弦之上的箭“嗖”的射了出来，那箭飞向暗蓝色的苍天，夜幕中的群星和弯月似乎在不胜恐惧的抖动，诸侯一片哗然，低低的惊叹在牧野如春雷滚过大地。
　　“第一个条件，”赤狐开口了，“杀光寒族所有的生命，给我带回寒地所有的黄金，”她顿了一下，双睛定定的凝视着羿，“你能答应吗？”
　　“我答应！”羿的语音没有片刻迟疑。
　　羿身边的幕突然抬起头来，她的独眼从我、母后还有王兄身上扫过，那眼睛中深深的怨毒吓得我扑进了身边的九婆怀里，九婆拍着我的肩膀，轻声安慰，我偷眼向羿的方向观瞧，发现他正静静的等待着母亲的第二个条件，而幕也低下了头。
　　“第二个条件，娶了姮，作我大夏王朝的女婿！”
　　羿望了我一眼，我感到他的眉峰微微皱了皱，但马上斩钉截铁的说：“我答应！”
　　喜悦到了极点，心中反而没有了感觉，我的内心一遍一遍的重复，“从今以后，我就是琼王妃了！”
　　“第三个条件是什么？”羿的眼睛已经从我身上离开，他凝视着怀里的玄，那小家伙极其不安份，瞪着眼睛向他吐着泡泡，玄的光翼已经隐去，现在的她只不过是一个乖巧淘气的小孩。
　　赤狐并没有急于回答，她扶着陨的手慢慢坐下，沉吟许久才笑着说，“我还没有想好呢，这样好了，第三个条件暂且记下，等什么时候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羿点点头，答应了母后苛刻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