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异闻录》一条老狗

2、万圣

　　长虹路是S市有名的商业区，消费水平虽比不上奢侈品商场林立的老城区中心地带，但因文化创意产业发达，风格小资前卫，颇受年轻人的欢迎。街边坐落不少酒吧、烤串、便利店，夜经济繁荣。

　　今天是万圣节，一个舶来的宗教节日，却因化妆打扮的习俗成了当下年轻人的狂欢借口。长虹路上好几处地方办了喝酒蹦迪的万圣节派对，街边三五成群地聚集着奇装异服的小青年，预备纵情声色、彻夜不归。

　　“我靠，你看那个妹子。”闹哄哄的酒吧里，一个顶着五颜六色鸡冠头的男生，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画着死亡金属朋克颓废妆的男生，“太顶了。”

　　死亡金属男抬眼望去，瞬间感觉自己死亡的心脏又可以跳动了。

　　那女生倚靠着着酒吧的门框，看着门外的天空出神。她穿着一件深V黑色开叉长裙，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一对漂亮的锁骨和大片雪白胸脯；腰收得极细，后背裸露，漂亮的蝴蝶骨上用红色颜料画了奇异的花纹；脚上踩着一双黑色尖头高跟鞋，衬得本就高挑的身材更引人注意，一双笔直修长、毫无瑕疵的美腿若隐若现。要不是头上的巫师帽和身后透明的蕾丝披风，简直像是从什么红毯上逃出来的明星。

　　死亡金属男情不自禁地举起手机偷拍，结果忘了静音，被“咔哒”的快门声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一句卧槽。那女生转过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他对上那双妖冶的眼睛，感觉晚上喝的酒一下冲到了天灵盖，脑袋热得像刚开的水，只会讪讪地笑。

　　在酒吧门口透气的郁泱心中冷笑一声，收回眼神，故意摆出了一个更加性感的姿势。

　　她其实对一群半熟不熟的人聚在一起摇头晃脑不感兴趣，更是对熬夜深恶痛绝，因为这会让皮肤变差。可是在这样的场合能穿着夸张的礼服，凸显自己美丽的脸蛋与身材，享受他人火辣的眼光，这是郁泱愿意忍受无聊社交的唯一原因。

　　郁泱百无聊赖玩起了手机。这时，赵婧发了条微信叫她去喝酒。

　　和郁泱这种稍微有点小钱的暴发户小孩不同，赵婧是一个真正的富二代，他们是微博上认识的。

　　郁泱在微博上是个小网红，颜值博主，粉丝十几万。一开始发发美照也是岁月静好，但后来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传的谣言，说郁泱其实是个被中年富商包养的女大学生，知三当三。火上浇油的是，郁泱对前来求证的网友爱答不理。谣言愈演愈烈，还真有网友顺藤摸瓜，找出了那名中年富商的些许资料，捕风捉影，一时之间，郁泱评论区里闹得沸沸扬扬。

　　幸好此时当事人家属赵婧跳出来澄清：包养个锤子，那是我二伯，人家是个gay！

　　然而其实郁泱根本就不在乎那些谣言，她无所谓别人怎么说，只要别说她丑。因此，她只是淡淡地对赵婧表达了感谢，两人淡淡地加了好友，又淡淡地聊了几回。

　　赵婧发现了郁泱这种冷淡，但也许是阿谀奉承的面孔见多了，反而觉得郁泱这种性格格外对她胃口，因此总是主动邀请郁泱一起玩。一来二去，两人竟也成了朋友。

　　赵婧说，她把家里一栋开发区别墅改造成了恐怖片里的阴森鬼屋模样，请了一堆认识的不认识的男男女女共聚一堂，志在打造一个糜烂的2万圣节狂欢派对。

　　郁泱看了看那别墅的定位，那可真是荒郊野岭，从长虹路开车过去竟然要50多分钟，于是毫不犹豫地回了一个“不去”。

　　赵婧秒回：“柳亦如也在，我介绍她给你认识。人家可是大摄影师，明星想让她拍都要排队！让她拍你，绝对好看！”

　　郁泱听说过柳亦如，好些顶流女星的出圈造型都是她拍的，她以善于挖掘女性的美著称，且她本人长得也十分好看。

　　这实在是很有诱惑力的条件，郁泱立马改变主意，点开打车软件开始打车。

　　此时已近凌晨一点，出车的司机不多，加上目的地在荒郊野岭，等了好半天才有人接单。

　　司机是个话痨的东北大叔，他从后视镜中打量这个造型奇特的女孩，试图搭话：“美女，你一个人这么晚去那干嘛呀，多危险。”但郁泱毫无反应，闭眼端坐，闭口不言。司机又问了一遍，见她不搭理自己，自讨没趣地闭嘴了，心想这大美女好没礼貌。

　　郁泱并非没有安全意识。作为一个美女，她深知社会是险恶的，她的包里时刻装着防狼喷雾、电击棒、多功能军刀等各类易于携带的防身物品。此刻她看似在放空休息，其实一直在比对手机地图里车的行进方向和电子导航路线，准备稍有不对劲就立刻报警。

　　不过S市的治安还是很不错的，这个点夜生活也才刚刚开始——

　　郁泱正这么想着，车突然剧烈地颠簸了起来。

　　“卧槽！好像爆胎了！”司机慌忙地大叫。所幸他驾龄长久，技术娴熟，且因为是深夜，车开得也不算太快，车子颠簸地开出去十来米后，最终歪斜着身子停在了路边。郁泱系着安全带，虽然被颠得头晕眼花，但没有大碍。

　　司机下车一看，果然是爆胎，车前轮整个瘪了。他哭丧着脸，大呼倒霉。由于车上没有备胎，他只好给保险公司打了电话，商量拖车和维修事宜。

　　郁泱被晾在一边。深秋凌晨，寒风凌冽，车内开着暖气时还不觉得，一下车后她立马打了一个寒战。

　　那司机还在与保险公司拉扯，间隙中对她说了句抱歉：“实在不好意思姑娘，我先结束行程，车费退给你，你再打辆车，或者叫个朋友来接你行吗？”

　　郁泱环视四周。

　　这儿是桥廊区，已算郊区，建了几个机场和火车站，听上去发达，实际上几乎没有居民区和商业区，到处都是高速公路和立交桥，路上看不见散落行人，只有络绎不绝的货车、私家车等各种车辆。这种地方平时没有散客，不好打车，何况是深夜。

　　至于朋友？她没有。

　　郁泱微微换了个姿势，把重心压到另一只脚上，给赵婧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希望她找人来接自己。

　　赵婧貌似已经喝高了，声音醉醺醺的：“欸，好啊，我叫人接你……老刘，你去接！什么？你喝醉了？那小孙你去，你没喝吧？喝了一点？一点没事！接谁啊？我一个朋友，叫什么来着，叫……”

　　郁泱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

　　她又试着打了一辆车，等了快十分钟还是没有司机接单。她感觉自己已经冻成了冰雕。

　　要不算了，就近找个酒店住下吧，郁泱想道。

　　但想到柳亦如的声名，她还是有些不甘心，烦躁地刷新着手机地图的智能路线导航。

　　这时，推荐路线“404路公交车”跳了出来。

　　“嗯？刚刚怎么没看到？是刚才网不好吗？而且叫404也太怪了，哪个取名鬼才想的。”郁泱在心里吐槽道。

　　点开一看，这公交车站还挺近，也就走个几百米。郁泱在“穿着十厘米高跟鞋在寒风中继续等车且最终很可能等不到”和“穿着夸张礼服深夜坐诡异公交”之间权衡了一下，选择了后者。

　　等郁泱跟着导航慢慢走远了，司机那厢才挂断电话，冲着郁泱的背影喊道：“姑娘，你怎么走呀？”

　　郁泱头也不回地敷衍了一声：“坐公交。”

　　司机没听太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公交？这片我也挺熟呀，大晚上哪来的公交车？”

　　然而路费已经退还，司机和乘客的契约关系已经解除，他们不过是这座喧闹都市里不会再有交集的陌生人罢了。别人的事，管那么多作甚？

　　司机很快抛开那个顾客，蹲在路边的大树下抽起烟来，刷着手机等保险公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