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喜帖街》大妮鸽鸽

3、二、在街头流浪的时候捡回另一个流浪儿

　　香港，暴雨忽至。乌黑的云层遮挡尽天光，往日蔚蓝的海水如墨，大雨倾盆而下，雨水仿佛是黑的。连玦从海边一路往山上跑，洋人在山坡上修了许多房屋，铺了石阶，石阶旁点着的玻璃煤气灯是此刻天地间户外唯一一点执著的光亮，昏黄的光芒被雨幕散射得泛着苍白，照得奔跑的少女仿佛是黑白电影中的主人公。

　　冬天的雨冰冷刺骨，豆大的雨点打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连玦本就有些不记路，越发在模样大同小异的西式建筑和狭窄的道路间迷失，只能误打误撞乱跑一气——西式的房屋，屋檐窄小，没有留任何给人避雨的余地。
　　这时面前一条巷子里忽然横冲出一辆黄包车。车夫为了避雨，拉低了草帽，跑得又快又急。连玦未曾留意防备，“啊”地一声低呼，根本来不及躲闪，眼看着就要与黄包车相撞，但预料中的疼痛并未传来。
　　车夫在最后一刻猛地扳住了车把，车身剧烈地倾斜了一下，戛然停住，用身子和车把撑住了连玦。但他收势太猛，以致后面坐着的乘客往前一倾，险些磕碰不说，手里的雨伞也掉了。
　　连玦大脑一片空白。车夫则是顾不上呵斥她，慌忙低头去捡后座那位小姐的伞。

　　车夫拾起伞，连忙给小姐奉上，又以口音浓重的白话骂连玦：“哎！睇住呀！睇路呀！”
　　连玦不好意思地连连道歉，不敢抬头看车上乘客的表情，只怕迎来一顿更难听的斥责。
　　一把精致的、带着纤细黑色蕾丝边的伞却先一步倾了过来，稳稳地遮在了她的头顶。
　　暴烈的雨瞬间被隔绝在外，砸在伞面上发出沉闷而温柔的噗噗声。一片突如其来的、带着幽香的小天地将她笼罩了。
　　连玦怔怔地抬起头。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睫毛往下滴落，视线依旧模糊。但在那片朦胧的水光里，她首先看到的是一双关切而惊讶的大眼睛，瞳孔是温润的褐色，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随后她才看清伞下的人：一位容貌像浓烈油画般的小姐。养尊处优的象牙白皮肤，鲜艳饱满的红嘴唇，油黑的卷发贴着鬓角。雨水稍微打湿了她的浅宝蓝色缎面洋装，却又像是没有沾染她分毫，她周身依旧精致整齐，与狼狈不堪、几乎是浸在泥水里的自己形成了无比尖锐的对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喧哗的雨声、车夫不满的嘟囔、街道的嘈杂……一切背景音都迅速褪去，模糊成一片遥远的雾。连玦的世界里，只剩下伞沿滴落的水珠串成的帘幕，以及帘幕前那张写满了温和、惊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的脸庞。

　　小姐的目光从连玦湿透的蓝布袍、苍白惊慌的脸，最后落到连玦那双受惊小鹿般、被雨水洗得异常清亮的眼睛里。
　　她微微一笑，红唇微启：“跟我走吧。小孩。”
　　她的瞳孔像猫，深浅难测，仿佛含着蛊惑。
　　连玦有些结巴地回道：“不用了，谢谢您。”
　　“不必客气，你都淋湿成这样了。”小姐笑着拉住她的手，将她拽上车，吩咐车夫道：“继续走，HarborView Hotel 哈伯薇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