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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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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门向两侧打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在男人身上。
侍卫跪在摄政王身后,轻轻屏住呼吸:“殿下,少帝为您举办了宫宴,您明晚去吗?”
摄政王迟迟没有出声。
男人身量颀长,只是坐在那里,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年轻的摄政王殿下,年二十有三,这些年经历起起伏伏,被岁月历练,气质沉淀,养成一身凌冽的气场,让人不寒而栗。
侍卫微微抬起眼,这个角度,只看见摄政王搁在玄色衣袍上的手,苍白且冷沉。
他的衣着以雪松熏香,气息清冽冷肃,充斥着上位者的威严,此刻面色淡然,姿态优雅,目视庭院中纷纷飘落的兰雪。
侍卫收回视线,低下头:“依臣之见,殿下才回洛阳,应该稍作休息。京城一切尚未安定,少帝前次招安殿下未能成功,此时举办宫宴,必定会生事端。殿下不若休整一二日,等手下人马全都归京了,再入宫去?”
摄政王并未回应。屋舍内安静至极,针落可闻。
侍卫身子僵硬紧绷,低下头看着手上那只紫色手绢,上面清晰绣着“吟眉”二字。
他道:“殿下,这是皇后娘娘的帕子……”
话还没说完,他却见摄政王身子微微前倾,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从他衣袍间飘出。
摄政王身侧地板上放置着一柄雪亮长剑,上面浸满了殷红鲜血,浓郁的血腥气从那里飘了出来。
侍卫听到扇门外传来动静,抬起头,瞳孔一缩。
庭院荒芜的假山旁,竟瘫软匍匐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身子在剧烈地抽搐,若釜中被油烹水深火热的鱼儿做最后的挣扎,喉颈有一道血口,源源不断的血从喉中涌出,在地面上慢慢浸开来。
“殿下……我乃您旧臣,今夜来府上,是真心投靠殿下,殿下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那人嘶哑着声音,大口喘息,呼吸粗重,说话声渐渐嘶哑,到底很快没了生气。
侍卫看着这一幕,简直头皮发麻,今夜摄政王一归京,便有人闻风而动,来王府求见殿下,也不知他和摄政王说了何话,招来了摄政王的杀心。
侍卫正要问尸体如何处置,便听摄政王开口——
“这是我旧部,你将他的尸首处理了,送回到宫中。”
侍卫终于想起院子中人谁了,面色一变,连忙回道:“当初殿下离京,此人背主求荣,背叛殿下,如今又来攀附旧情,是背恩负义之辈。殿下不需要这样的旧部,杀了他是应该的!”
摄政王对此不置可否,起身走到铜架前,将双手浸到金盆中,以水清洗指缝间的血污。
侍卫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拾起地板上的手绢,继续之前的话:“殿下,这是皇后娘娘的帕子……”
头顶人睥睨了他一眼。
那视线俯视下来,犹如带了千斤的力量,仿佛在看一只渺小的蚂蚁,侍卫霎时意识到说错了话。
屋内安静得仿佛空气凝滞,滴滴答答更漏声,如针锥刺激着人的神经。
侍卫大气不敢喘一下,脊背都向下塌陷三寸。
摄政王只扫了他一眼,便继续低头清洗手上血污。
“去告诉少帝,明日宫宴,本王会如期赴约。”
侍卫毕恭毕敬,俯首称是。
等摄政王抬手终于让他离去,侍卫背后已是满身冷汗,犹如经历极刑一遭。
出了屋子,侍卫仍心有余悸,低头看着手中的丝绢,后悔自作聪明,怎么非要在摄政王面前反复提起皇后娘娘?
摄政王并非眷恋旧情之人,既已归京,昔日人与物,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怜惜之情。
背恩弃义之人是,背主之人是,皇后娘娘也是。
摄政王一向喜洁,见到这旧情人的帕子,怕是要嫌脏的。
至于自己,惹了摄政王不悦,是不能再近前侍候了。
侍卫拧眉走下台阶,随意一扔,手中帕子随着冷风在空中飘飞,掉落到门边的火盆里。
炭炉里明灭的火苗,随风涌动,瞬间蚕食了丝绸手绢。
**
天色寂寥,大雪席卷着洛阳皇城。
巍峨皇宫矗立在暴雪之中,椒房殿,烛光渐渐黯淡下去。
外面雪花飘飞,风声呼啸,危吟眉梦里也是大雪纷纷,让她恍惚间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世界。
她又梦到了和谢灼的初见。
十岁那年,危吟眉的父亲殒命沙场,母亲带着她与弟弟辗转波折,投奔了京城娘家,裴家。
对于出嫁新寡的女儿,裴家自然没有不收留的道理。但寄人篱下的日子,母子三人受尽了冷遇。
谢灼与她则是天壤之别,他是皇帝老年得来的麟儿,自幼被养于天子膝下,圣宠不断。其母崔氏年轻貌美,宠冠后宫,出自名门,阖族上下位列公卿。
这样的谢灼,是天之骄子长大,长安城最耀眼的存在,皇孙贵族皆为之众星拱月。
危吟眉记得初遇的那日是花灯节,长安城游人如织,灯火辉煌。
她与家中表姊妹兄弟沿着江畔游玩,一群少年人奔马而走,风流笑闹间经过身边,将她撞倒在地,弄碎了她的花灯。
贵族公子见状不好,纷纷下马道歉。
危吟眉被搀扶着站起,见众人让开一条路,一少年策马缓缓行来,笑着问道:“要不要紧?”
他替友人道歉,随手便拽下身侧宝剑上面的剑穗,递到她手里。
剑穗坠宝石美玉,闪着曜亮的光泽。
他面如美玉,目似朗星,声音若温柔晚风拂来,四周流丽的灯火在他面前,都仿佛失去了光彩,一下黯然失色。
危吟眉知道那剑穗的名贵,不敢随意接受,刚要还给少年,身侧人已拉着她跪下,朝那马上人行礼。
周围人唤他“七殿下”,这个名号如雷贯耳。
她还没回神,一阵风从面前掠过,郎君已经打马离去。
留她愣愣定在原地,握着那剑穗,不知所措,心跳如鼓。
二人再次见面,便是在隔日。
裴家设宴,谢灼受邀前来,与郎君们谈笑风生,他这样的人,走到哪里自然都有一群王孙贵族相伴。
那日隔着渺渺的人群,他却一眼和角落里孤零零的危吟眉撞上了视线。
她没想到,少年是独独来找她的。
谢灼屏退了所有的郎君,与她走在结冰的池水畔,浅笑问道:“昨日有没有受伤?”
危吟眉性格软绵,没和外男这样说过话,局促羞涩,一眼不眨道:“没有。”
他人是真的极好,来就是为了向她赔礼,送了一盏新的琉璃灯给她。
那日天下着细雪,琉璃莲花灯折射出清透的光,如同潋滟的雪色,他眼中也映着细碎的雪光。
明明不是春天,她却被春风吹得心摇动。
走到了她的居所,他像是诧异于他们母子三人居然挤在这样一个狭小的院子里。
少年听说了她处境艰难,便将身上佩戴的美玉、华琼,匕首都解下来,一一塞到她手里,非要她收下。
他低头看到她身上破损的袖摆,还愣了一刻。
危吟眉觉得难堪,脸红一片,大概他这样的郎君,锦绣堆里长大,未曾见过有她这般寒酸落魄的世家小姐。
谢灼没有冷眼待她,微微一笑:“明日让人给你送点漂亮衣裳来。”
其实那日他给她送的礼物,不只是一盏莲花琉璃灯。
他来裴家的路上见着了一只小猫,奄奄一息,他见着可怜想救便救了,拿来送给她,还道以后会常来看她。
危吟眉曾想过,谢灼与自己的牵扯,到底始于什么?
他是天子骄子,被宠着长大,心地善良,赤忱纯粹。大概他对她的感情,和路边捡到的那只奄奄一息可怜的猫儿,并没有什么不同,想救便救了。
他与她认识了五年,他带她打马游街,教她诗词歌赋,看闲云飞花,赏冬日烟火,对她就如同他时常逗弄怀中那只猫儿一样有耐心。
洛阳城中最出色的少年郎,身边无一旁的世族小姐,独独带着她。
伯父家上下,对她的态度,已经变得极其恭敬。
危吟眉及笄之后,他的友人时常起哄。
他说想要娶她,也是在一个雪日。
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他和她坐在门槛上,看兰雪从天空飘洒。
他勾了下唇道:“外面人说你和我日日待在一起,我定是要纳你为妃的。”
危吟眉帮他系剑穗的手,一下顿住,抬起眼看着他。
他似漫不经心道:“我也觉得我可以娶你。”
少年眉眼灿然,一笑如惊鸿掠影,在她心上荡漾开层层涟漪。
危吟眉心忽就砰砰跳得厉害,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犹犹豫豫,鼓起勇气问他:“为什么想要娶我?”
他也不回答,就逗弄怀里的猫卖着关子,眼睫上沾着雪,眸中笑意潋滟如水流动。
她扯他袖口,羞涩又腼腆:“你说啊。”
到最后她满面通红,他才不笑了。
他是闲云野鹤的性子,没什么勃勃野心,虽然从小被捧着长大,但上面有好几个哥哥,皇位大抵是落不到他身上的。
所以他对危吟眉说:“娶你正好。”
她的父亲曾是四品副将,早早殒命沙场。娶一个家世不高不低的贵族女郎,对他来说最好。
“我与母妃坦白了想法,她并不拘束我。”
谈到母妃时,少年眉眼弯弯,脸上流露出许多温柔。
危吟眉涨红了脸,低头也不说什么,手脚笨拙得要命,慌乱帮他去系剑穗,心中涌起如潮水般的甜蜜。
那时她天真地以为,他们会拜堂成亲,两不相疑,和天底下所有结发夫妻并没有不同。
只是谁也没想到,那些对未来的遐想,会一夜之间化成了烟云。
也是那个冬日,谢灼的母族被指通敌叛国。
当夜,谢灼的母妃畏罪自尽,吊死于宫中,紧接着,更多证据扯出,崔家通敌的罪名确凿,崔家阖族儿郎流放,谢灼也被押送去往藩地。
可与其说是去藩地,不如说是圈禁。若没有天子的旨意,大概此生都不能归京。
他本该是那样坐于云端的人物,风流无拘,如今却因母族,被天子放逐。
谢灼离开了四年,她从皇太孙妃,先后成了太子妃,如今又成了中宫皇后。
姨母裴氏,想从娘家裴家挑选出一个女郎入宫做儿媳,选中危吟眉,就是看中她父亲去世得早、好拿捏。
而谢启疾病缠身,太医曾言活不过弱冠,裴家怎愿自家女儿嫁入宫去守活寡?
舅父舅母反复劝她入宫,更拿对她们母子三人的恩情要挟。
不管她愿不愿意,入宫已成了事实。
少时谢灼不断入她的梦,是她少女怀春的如意郎君,可如今却成了她的梦魇。
从她听说谢灼在西北起势,屠异族、诛乱党、斩判臣,到三个月前,他发信一封来长安,和少帝要了摄政之权,成了摄政王,他终于变成了她的梦魇。
他夜夜入她的梦,成了她的心病,纠缠着她的心,让她绞痛无比,心快要碎裂开。
危吟眉从梦中醒来,额头上缀满细细的汗珠。
一只手伸出拨开纱幔,光亮泄了进来。
“娘娘,您醒了?”
危吟眉檀口微张,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这里是椒房殿,不是未央宫。
就在她的梦里,谢灼归京成了摄政王,将少帝废黜,自立为帝,更将作为皇后的她囚禁在未央宫里,肆意凌.辱。
梦里他那样的绝情,那样冷漠,对她不冷不热,却又对她肆意妄为,翻来覆去将她折辱,好像他们过往感情都不曾存在过。
危吟眉心口跳得厉害,待清醒后又觉梦境荒谬,谢灼是那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还会低下头再来找她纠缠不清?
她鬓发散乱,倒在枕头之上,心口仍在悸动。
侍女云娥拿出帕子替她擦汗:“娘娘从昨夜回来,就受凉发了热,一直睡到现在,奴婢不敢擅自唤娘娘起身。”
云娥话语一落,转身对着身侧人行礼:“陛下,娘娘醒了。”
危吟眉抬起头,这才注意到榻边还立着一个人,谢启不知在那里立了多久。
“皇后醒了?”谢启示意她免礼,撩袍慢慢坐下。
他看着床榻上的人,她光是衣裳不整的卧在那里便有一种脆弱的凌乱之美,那潮湿沾在两鬓的碎发,那嫣红显得几多病态的樱唇,那沾了薄薄汗珠随着喉咙哽动而微微起伏的雪白锁骨,都让她看上去如同琉璃般易碎,一触就要碎开来。
他的妻子实在貌美,又一向不争不抢,乖巧温顺,纵使谢启对她无多少感情,都忍不住心软半刻。
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摄政王?
谢启温和一笑:“既然醒了,就起来梳妆吧,外面天快黑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今晚有宫宴。”
宫中总是有大大小小的宫宴事宜,危吟眉并未多想,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坐到梳妆镜前,抬起头来,通过铜镜观察身后人。
四目相对,少帝目光熠熠,轻轻一笑。
危吟眉挂耳珰的手垂落下来,心里隐隐浮起一层不安——
少帝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她的椒房殿,今日不仅一反常态,态度还这样和煦。想起昨夜他说的一番话,危吟眉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
待最后一根簪子插入云鬓之中,危吟眉提着裙裾起身,少帝在她面前,自然而然地伸出一只手递过来。
见她无动于衷,谢启便主动握住了她的一只柔荑,带着她往外走去。
随行的宫人亦步亦趋,跟在帝后二人身后。
危吟眉被握住的掌心不自觉地收紧,走在长廊上,却听身边人开口:“等会宫宴,皇后知晓都有什么人参加吗?”
她尚未回答之际,谢启已转过头来,唇角笑意深沉:“皇后,你该见见你的旧情人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一道闷雷,狠狠落在耳边。
危吟眉面色霎时一白,步伐顿住。
谢启见她面白如纸,声音带了几分笑:“怎么皇后,你不想见摄政王吗?”
“朕可是听到你在梦里唤他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