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南巡之旅(四) ...
-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反正当我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俯卧在碌碌而行的马车上了,抬眼对上的是水莲温柔似水的眼眸。
“仙萝姐姐,你可算醒过来了,真是担心死我了。”水莲高兴地握住我的手。
浑身的骨头仿似被打断了似地一阵酸疼,我刚想换一个姿势,谁知牵动了屁股上的伤口,火辣辣的感觉瞬息间淹没了我的心神,让我禁不住呻吟出声。
“那些奴才也真是的,下手这么重,也不知道留点余地。”水莲一边抱怨那两个执杖太监,一边按住我的身子,“姐姐先忍着点,你那里的伤口还流血呢,动不得。”
“我睡了多久了?”我咬着牙,不再哼哼唧唧地叫疼,但是人却虚弱得提不起精神来,声音也嘶哑得可怕。
“姐姐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了。”水莲满怀歉意地低下头,真诚地替自己的心上人说明原委,“对不起呵仙萝姐姐,太子爷不是存心要责罚姐姐的,他当时气糊涂了,没有看清冲撞他的人是姐姐你,要是他早知道是姐姐的话一定不会和你计较的。”
望着一心替皇太子求情的水莲丫头,我的心不由一阵感动,水莲的单纯仿佛一阵清风融化了我心中的樊篱,面对天真的她我竟然有些自惭形秽,在皇宫里象水莲这样心无城府的女子实在是少之又少,简直是稀有动物了。
“水莲,我不会怨怪太子爷也不会怨怪别人的,有得必有失,我只求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心满意足了。”我心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样一来,皇太子胤礽应该不好意思再纠缠我了吧?胤禛这家伙虽然有点可恶,但是歪打正着,正好去了我的一块心病,不,不对,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吧?莫非让我给皇太子倒酒是他布下的一着棋吗?他算准了我的愤怒,算准了皇太子的反应,然后轻而易举地将我和皇太子之间的瓜葛消弭于无形?
我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胆寒,我是不是刚跳出樊笼又入虎穴了?胤禛,这个深不可测的男子就此出其不意地在我心头描下重彩浓墨,如影随形挥之不去了。
水莲说幸好康熙及时发话,没有把余下的十二大板打完,不然我的小命早没了,由此可见皇太子胤礽不但好色,而且生性暴戾,难怪康熙帝后来会废黜他的太子之位了。
车子继续往前行去,而我的心情也随之焦躁起来。
马车走走停停,不久就到了清河,天妃闸前,河道总督张鹏翮早已迎候圣驾多时,见了康熙,连忙趋前相迎,君臣把酒言欢之后就弃车登舟,沿运河南下视察两岸河工。
我被安置在一间狭小的船舱内,一个人呆呆地望着船窗外的壮丽景色,一点游览的心情都没有。
笃笃笃,舱门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我以为是水莲去而复返,这丫头,两天没见自己的心上人就魂不守舍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于是我特意找了个理由把她撵走,虽然我心里对水莲的感情归属有些不以为然,但是人各有志,只要水莲高兴,我何必以常人的眼光度量她和太子的感情呢?她一定是放心不下我,赶着回来照顾我了,于是我想也不想地柔声道:“不是让你别管我、多陪陪你的太子爷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人是奇怪的动物,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成为朋友,而有些人却可以在短短的几天里就成为推心置腹的知己,而我和水莲就属于后一种状况,除了隐瞒我来自现代这一节,我和水莲几乎无话不谈,水莲虽然心无城府,但是我相信她绝对不是那种大嘴巴的人。
推门进来的不是水莲,而是皱着眉头的胤禛。
我一见他心里就莫名地来火,纵然他的确助我渡过了眼前的难关,但是那狠狠的八大板子却实实在在地落在了我的屁股上,痛在我心里,或许在他眼里我只是一粒无关大局的棋子,他可以任意地摆布我,直到我失去存在的意义,我最后的命运也只能是跌落深渊,然后和尘埃为伍,无声无息,不留一丝痕迹。
“你还好吧?伤口好些了没有?”胤禛见我满脸愠怒,也不动气,只是缓缓地走到我床前,静静地凝视着我,目光中有探询、有自责还有一抹深深的怜惜。
“奴婢谢四阿哥关心,托四阿哥的福,奴婢只是受了点皮肉之苦,倒没什么大碍,胃口比没打板子那会儿还好了些呢!”我冷冷地还以颜色,猫哭耗子假慈悲,他不是想借我毁了皇太子的名声吗?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何必再来我面前惺惺作态!难道他还指望我对着他叩谢大恩大德吗?
“你在怨我?”胤禛惊讶地注视着我。
“奴婢怎么敢怨四阿哥呢?奴婢自己犯了错理当受罚,纵然被打死了也是活该,怨不得别人,谁让奴婢生来就是一条贱命呢?”满腹的委屈顿时齐齐涌上心头,要不是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支撑着我,我定然在这个没有人情味的男人面前哭得一塌糊涂。
“你以为那板子打在你身上我就不难过吗?可是要是不这么做的话,又如何快刀斩乱麻,断了皇太子对你的痴念?”胤禛的神情变得有些激动,素来不动声色的脸居然有了一丝和常人一样的愤懑之气,“在宫里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知道皇太子的个性吗?他看中的女子有哪一个能逃脱得了他的手掌的?你让他见识了你的美丽,见识了你的善解人意,他势必想方设法、不择手段地把你弄到手,除非你能自毁容貌,或者有皇阿玛给你做后盾,否则以皇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地位,谁敢保你清白?”
“那么四阿哥你呢?你敢吗?”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什么难过不难过的,我和他非亲非故,只不过因为我曾经救过他的儿子,所以我们之间才有了某种若有似无的牵系,他这些话是专门拿来哄骗我这个卑贱无知的小丫头的,以为自己是完美无暇的救世主,然后费尽心思地把我从皇太子设下的樊笼里解脱出来,而我这个苟且偷生的小丫头从此就该心甘情愿地任他予取予求,算盘打得倒是挺精明的,可我不吃他这一套,去他的清秋大梦吧!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我有没有实力的问题,我是贵为贝勒没错,可我也只是一个贝勒而已,仙萝,你是聪明人,你该懂我的意思,如果我与皇太子正面交锋,不但于事无补,而且也根本无法解决你的危机呀!”胤禛第一次流露出一种爱莫能助的无力感,眼神却依然清冷,在他而言这些话已经是他所能曝露的底限了,深深的不甘和惆怅化作青烟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他的周围,让他整个人显得既落寞又孤单,这些心事恐怕他从不曾与外人说起吧?
我愣愣地望着胤禛,半晌没有出声,事实上我发觉自己一直在自我逃避,胤禛说得没错,我是一个聪明人,而且我还是一个洞悉胤禛命运的现代女子,在胤禛让我给皇太子倒酒之前我对他的意图其实是有所觉察的,以我的小心谨慎却没有避开皇太子的无意碰撞这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这只能说明在我的潜意识里是认同胤禛这一步棋的,或许我当时想得太简单了,以为胤礽恼怒之下会赏给我一个耳光,或者赏我一记飞毛腿,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胤礽会当着康熙的面杖责我,而胤禛居然也没有站出来为我说话,这才是令我真正心痛的地方,我把他当盟友一样信任,而他却临阵脱逃,置我于不顾!
“奴婢懂四阿哥的意思,但是四阿哥可曾想过,如果皇上不及时阻止的话,奴婢今天可能就不能这么面对面地和四阿哥说话了?”我的语气虽然没有了刚才的愤慨,但是不无怨尤。
“唉!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怨我,看来十三说得没错,好人是做不得的。”胤禛不自禁地露出一丝苦笑,神情间有了一丝疏离,“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反正我问心无愧,你我一报还一报,算是两清了,时候不早,我该走了,一会儿还要随皇阿玛巡游子牙河呢!你尽管安心养伤,千万别落了病根,我有福儿侍候着就行了。”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我的脸,随即决然地掉头离开,留下一室的空旷和静寂陪伴着形单影只的我。
明明觉得自己挺委屈的,可是被胤禛这么一抢白,我反倒变成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了,说句实话,胤禛肯出面帮我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却还贪得无厌地期望他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明,不费吹灰之力就解除皇太子加在我身上的危机,我对他是不是太苛求了?
想着胤禛离去前的决然神情,我的心蓦地一阵失落,眨眼间我失去了一个关注我的朋友,不管他的关注是出自私欲还是出自真心,我那些没上没下的话都已经深深地伤害到了他。
我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我到底在奢望些什么?
我正唉声叹气的时候,水莲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我心里一惊,怕水莲听到我和胤禛的对话以后产生一些没必要的误会,因此我的脸色瞬间变了一变。
“刚才我在船舷上撞见四阿哥了,他板着一张脸好可怕,吓得我的腿直打哆嗦,都不敢过来看你了,也不知道是谁得罪这个冷面阿哥了?”水莲惊魂未定地按着自己的胸口,自言自语地说。
知道水莲没有听到我和胤禛的对话,我内心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淡淡地笑了笑,说:“谁敢给四阿哥气受呵?他本来就是个严肃的人,是你自己做贼心虚吧?”
“好呵仙萝姐姐,你笑话我,我……我不理你了。”水莲羞恼地打了我一下,脸上不期然地飞上两朵好看的红云。
“哎哟,你什么地方不好打,偏打我这里?”我捂着自己的屁股,露出一副呲牙咧嘴的怪异表情。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仙萝姐姐,是不是很疼??”水莲一边道歉一边情急地想要检视我的伤口。
“傻丫头,骗你的啦!”我哈哈大笑,这丫头也太好骗了吧?
“好呵你敢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水莲伸出手就往我身上呵痒,我边笑边闪躲,还要分心顾着屁股上的伤口,顿时一阵狼狈。
水莲和我笑闹了一阵,随即便停了手,若有所思地道:“其实四阿哥这人还是不错的,虽然生就一副冷面孔,但是对下人倒是挺体贴的,至少对姐姐你是不错的。”
“不错?我被打成了这个样子还叫不错?”对胤禛的临阵退缩我依然耿耿于怀。
“那日我没当值,不是很清楚饭厅的事情,但是听那日在饭厅当值的宫女说,四阿哥一听到你挨板子的惨叫声就立马跪在万岁爷面前为你求情,万岁爷一听仙萝姐姐的名字当即下令赦免了你的板子,还把太子爷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说仙萝姐姐是德妃娘娘特意派来照顾四阿哥的侍女,即使有什么行差踏错,也不能妄行捶挞,如此横作威势,让下面的臣仆还怎么尽心尽力地效忠皇家呢?太子爷经过这件事情后对我们比往日好多了,想不到这次仙萝姐姐误打误撞,倒是治好了太子爷的坏脾气。”水莲绘声绘色地说起当日在饭厅发生的精彩后续,让我如遭雷击般地愣在那里。
原来胤禛并没有弃我于不顾,事实上他早就谋划好了退路,及时为我搬来了救兵,虽然康熙反对皇太子肆意鞑辱底下的奴仆,但是为了顾全皇太子的脸面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不是胤禛求情,康熙是不会为了一个小宫女而伤了父子和气的,顶多事后训斥皇太子几句而已,所以我能安安稳稳地躺在这里,还真多亏了胤禛的神机妙算,兵行险着勇者胜,既解救了我,又让皇太子胤礽在康熙面前原形毕露,如此一箭双雕的安排也只有胤禛这种心思缜密的人才想得出来,他的确是一块当帝王的材料呵!
在水莲的精心照料下我的伤势一天比一天好转,期间康熙还特别派人送了些专治跌打损伤的膏药来,我却丝毫没有受宠若惊之感,比起屁股上的伤痛来,这些膏药更象是一种极大的讽刺,是封建帝王们最会卖弄的怀柔伎俩,而我是不会轻易领情的。
胤禛自那日之后便很少到我的船舱来,即使来也是和十三阿哥一起,说不了几句话就匆匆走人,我心里也有些别扭,所以对他也是不冷不热的,倒是皇太子胤礽时不时地随水莲过来探望我,虽然眼神中还是有些不甘,但是因为伤害我在先,康熙教训在后,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提那档子事了。
不久御舟停泊在献县,南巡人马弃舟登岸,换了马车往山东进发。
一入山东境内,皇太子胤礽就感染风寒发起高烧来,康熙心疼儿子,便临时驻跸德州府,令太医们细心医治,想等胤礽病情略微好转之后就继续南下,没想到太子这病来得急骤,却去得慢,数日下来,病情却没有一点起色。
我知道水莲放心不下,便让她回去照顾皇太子胤礽了,心里却隐隐地有了一丝不祥的感觉,如果我的记忆没错的话,皇太子胤礽的厄运似乎已经开始初露端倪了。
果然,因为皇太子病情迁延,康熙只得取消原定的南巡计划,又因胤礽病势沉重,不适宜长途跋涉,无奈之下火速派人召大学士、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前来德州照看皇太子,自己则带着南巡人马回转京城。
我终于在经历了将近一个月的煎熬后再次回到京城,回到秋意盎然的畅春园,回到自己的栖身之地长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