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玫瑰》松灵儿

15、前传（13）慈悲

　　泰坦尼克号失事的消息，从大洋彼岸传来。

　　罗云芸那混血到已辨认不出东方人血统的孙女，受命运女神庇佑，幸免于难。

　　他虽然是相当于掌握了另一种“生门魔法”的巫师，会老得很慢，可也总是会老。

　　外孙女活下来以后，罗云熙还受邀，专程去美国探访了这位陌生而久远的外孙女，顺便，去探望一下刚刚逝去的妹妹。

　　听说，她安眠在一处风景极美的墓园里，头顶，是一片浓绿树荫。

　　面对用魔法冒险偷来的时光，他也习惯了扯谎，就合理瞎掰自己跟小姑娘的亲戚关系。

　　小外孙女一见到他，就对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拥有跟记忆中外祖母一模一样的黑眼睛和乌木色的头发。

　　“表叔叔，您的眼睛，跟我的外婆真像。 ”

　　萝丝的目光从橡木桌的对面友好地探过来，认真地凝望着他的眼睛。

　　“她曾经对我说过，最喜欢你做的曲奇饼干。 ”

　　罗云熙微笑着将果酱涂在曲奇上。

　　“谢谢。她最喜欢蔓越莓口味的。”

　　“难道不是枫糖味的么？”

　　“是的，她也很喜欢。”

　　萝丝很喜欢这个东方的亲戚，他身上有种神秘却温暖的魔力。

　　那时，罗云熙是以略老去的中年人原貌去探视她的，而玫瑰就被搁在家里，由专人打理浇水。

　　越洋跨海，坐船远行，需要一定时日。

　　那是唯一一次，罗云熙单独地抛下他，跑开许久。

　　可他和玫瑰花之间的感应，已完全不受物理局限了。

　　罗云熙临走之前，玫瑰的枝蔓绕在他的手腕上，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就连尖刺也扎到了他。

　　“我懂你的悲伤。那你这一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玫瑰通过水晶球表达着他的担忧和不满。

　　“我一定要去，那可是我的亲妹妹。 ”

　　“你会失去我的。我只是一朵花，特别脆弱也根本无法反抗。 ”

　　“不会的。我嘱托的人，最靠得住，耐心等我回国。”

　　“我会被人弄死的。”

　　“这世上，除了我知道，还有谁会知道你不仅仅是一朵玫瑰呢？对我有点信心，好么？”

　　罗云熙用指腹轻抚着玫瑰花的叶片。

　　叶片油亮健康，是刚吸饱了鲜血后的丰盈。

　　那次，因为没有借男尸的必要，单纯献祭鲜血的，是街上一个乞讨的可怜瞎眼老太婆。

　　罗云熙已注意到老婆婆好久了。

　　他还会在每日经过街角巷口众人匆忙躲避着她的时候，靠近在她的破口瓷碗边，然后沉默无声地弯腰，郑重放下一枚提前就捏在手里的银币。

　　老太婆眼睛瞎了，其他的感知却无比敏锐。

　　她不仅能从他身上的玫瑰花香里，敏锐地闻出又是 “那个好心人”的味道，还会对着他远去的的背影感激地念叨一句。

　　而每次等到她晦暗的脸惊喜地抬了起来，似乎是看到什么光芒，那一条条峡谷般纵深的沟壑在她脸上移动起来的时候，她有好几次试图攥住年青人的手，却始终没能攥住。

　　而她有机会抓住他，握着他的手道谢的那次，却是她人生当中的最后一次。

　　罗云熙在她面前蹲了下去，静静地观察着靠在砖墙上似乎已陷入昏睡，还在病痛的折磨里不停呻吟着的老婆。

　　“婆婆，我带您去一个舒适的地方，舒坦地睡一觉好不好？”

　　“好心人，孩子，你真是个善心的好心人！”

　　老太婆快速起身，脏兮兮的双手一把扯住了罗云熙的手。

　　“婆婆，我刚刚问您，愿意跟着我回家歇歇么？”

　　罗云熙温柔笑着再一次问道，任由她使劲攀扯着，还愈发握紧了她粗糙的手。

　　“好孩子，你每日给我投银币，让我有钱吃饭，有钱买药……, 我啊，老残废什么都做不了，就每天祈祷你活得祝你长命百岁地，但从来都不会像我这样，天天受苦。 ”

　　老太婆激动地絮叨着，仍旧不回答。

　　她忘情地伸出手来，又去摸索着罗云熙的脸，嘴里还喃喃地说：“真是个俊后生。哎…….”

　　“婆婆，要不要跟我回家去？”

　　罗云熙看着她那落寞悲凉的神情，凝重的叹息声，一定是从她整个人生中叹出来的。

　　那声叹气，不知是她想起了谁。是她的亲朋旧友，还是自己的夭折的孩子？死去的丈夫？抑或只是早已不再的美好时光？

　　可罗云熙笃定，那一刻在她的心里，在春寒料峭里，一定装满了暖阳。

　　“婆婆，您去不去？”

　　“好孩子，我还是不去你家了。我被人人嫌弃，还有一堆虱子，全身的关节疼得紧，浑身脏污和臭气，就怕沾脏了你家漂亮的地板。”

　　罗云熙轻轻地嗤笑了起来，老太婆似乎有点疑惑不解，他那笑中的深意。

　　他笑，这个老婆无从得知：自从他拥有玫瑰以后，就无时无刻不在和脏污、腐败打交道，还跟衰老、死亡对抗。

　　而老太婆的肮脏和苍老，真地在罗云熙眼里，都已不算什么了。

　　他让仆人为老婆婆梳洗干净，睡了一夜，相处了两天，还请她尽情吃喝了一些这辈子都没机会碰到的珍馐佳肴。

　　末了，他就请她去闻玫瑰花的味道。

　　“您要是能看的见，现在看上去真像是我的家人。”

　　其实，他和老太婆，跟他刚刚逝去的亲妹妹，都是差不岁数的同龄人。

　　可在引她走向死亡的路上，罗云熙就是世上最英俊的死神。

　　“孩子，这个房间真香。”

　　“是玫瑰花的香气。”

　　经年累月病痛的折磨，让她颤巍巍地扶着罗云熙的手臂，闻着满室扑鼻而来的花香，幸福地说着。

　　老太婆还穿着一身只有贵族老太太才能穿的裙子，那是罗云熙母亲的旧裙子。

　　“刚才，你让人给我穿好衣服后照镜子的时候，还在旁边念叨的那些衣料啊、首饰啊的新奇名词，在我眼睛还看得见的时候，就从来无福得见。刚才我听你一路上描述了一番，反倒像是又亲眼看见了自己穿得多么华丽的一样。”

　　话语间，变身后的老太婆，自然而然地跟着拥有了几份只有少数人才享有的体面。

　　“好孩子，我每天清晨都能察觉到你偷偷放银币，就是因为你身上跟这个房间里一样的玫瑰花香味。”

　　“婆婆，你喜欢这个味道么？”

　　老太婆点了点头，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有人送过玫瑰花。可我，自从眼瞎后，都几十年，没摸过真的玫瑰花了。”

　　罗云熙领着她走到阳台上。

　　老太婆在窗边停住，在罗云熙的牵引下，伸出十根弯弯曲曲根本掰不直的粗手指，把经历过无数风雨的手掌，停在了玫瑰花上。

　　玫瑰很安静，任由老太婆泪眼婆娑地抚摸着花瓣。

　　“有了今日，我这艰难的一生，都过得值得了。”

　　泪水从老太婆青灰色浑浊的眼里，啪嗒啪嗒地掉在花心里。

　　“真好，这玫瑰花，又让我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无忧无虑…….”

　　老太婆说着，手就往枝繁叶茂的地方摸去。

　　忽然，手指被玫瑰花刺扎破了。

　　吴磊让她沉浸在幸福万分的玫瑰色回忆中，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