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Breeze

1、第 1 章

　　世界，是怎么了？

　　走在硝烟未尽的黄土之上，战火的温度不断从脚底传来，灼烫人心。
　　血，漂浮着尸首，代替河流流淌在河床上。
　　远远的，童稚的哭声打破了战后的死寂。
　　孩子很小，破旧的衣服被火焰烧去了半截，焦黑一片。嚎啕中，幼小的身体不忘记一点一点拖动身边老人的身体……

　　开始只是利益的驱使而已，接着是掠夺，复仇……无尽的战争。
　　终于有一天，血染红的天际下，我们这些治愈师除了送葬，什么也不能做了。

　　“和他告别吧……”用手指轻轻合上老人空洞的眼睛，我试图用最平缓的声调说服那孩子。
　　治愈师宣判了死亡，老人已经去了更遥远的世界。
　　她抖了一下，随后像狼一样扑过来，捶打我，狠狠咬我。做出一切她那个年纪能做出的最大反抗。
　　我由着她，想着要不要告诉她，像她那么大的时候，我也曾经把父亲的尸体一步一步背回家，要不要告诉她，那之后的割舍比战场上的分离更难以接受……

　　和考纳瑞斯坐在枫树下的草地上，享受难得的静谧时光。
　　一阵风吹过，火红的树叶纷落下来，像极了美丽的花瓣。
　　“好美……”考纳瑞斯由衷的感叹。
　　我抬起头望向天空，手扣紧他的十指。
　　“你知道颜草吗？”我问他，“只有在精灵界才有的珍贵植物，开放的瞬间绽放出火焰般的花朵，随后就会结出强大能量的结晶。”
　　那凋零的花瓣也像这树叶一样，碎裂后，迷乱着看不清轨迹般漫天飞舞，凄美地落下，化成新一季的花泥……
　　年复一年，每次结出的晶体都不一样，不变的，只有那一片乱红。
　　“那样等待的时间下猛烈的爆发出来，很壮观……很想和你一起看。”
　　听见我的话，握着我手的他的手指突然收紧了，细微的痛楚从骨间传来。
　　我收回游荡在天际的目光，看向他，那琥珀色的眸子有些忧虑的坚定着。
　　我轻轻笑起来，笑声在秋风中散开……

　　长期的战争终于让天神也看不下去了，世界将会被分离，好斗的种族再也没有争执的战场。
　　曾多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可今天……我却忧伤得不愿言语。
　　明早，世界被割裂的那一刻，他也会消失不见。
　　考纳瑞斯，我的家人，我的爱人，这个世上我唯一信任的人。
　　我知道我们的爱情在这个时代不合时宜，因为——他是一个天界人。
　　他不能留在人界陪伴我，光是想就危险得让我颤抖。
　　我更不可能和他去天界，那样的行为无异于殉情自杀。
　　所以我们只能等待。
　　在看不见对方的遥远彼岸，用心凝视，等待每一个稍纵即逝的短暂相聚。

　　五十年，对于我们这样长寿命的种族而言，不是非常漫长的时间。
　　但是，如果你每一天每一刻都在等待那个特殊时刻的到来，生活就会变得坐立难安，分分难熬。
　　我常常一个人跑到那棵树下，看乱红舞落，回忆两人一起的时光，还有他那个坚定的眼神。
　　我等他，我知道，他也在等我。

　　终于，那一天到来了。
　　换上干净的衣服，我把头发梳了又梳，生怕留下一点混乱的迹象，这才抓起斗篷，急匆匆出了门。
　　他，会来吗？
　　多少年来，我从不怀疑的问题，这一刻却结结实实放在面前。
　　五十年，毕竟不是很短的时间……也许，他已经有了新的生活。

　　人群里，我在每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里，寻找他的影子。
　　……不是……不是……都不是……
　　考纳瑞斯，你到底在哪里？
　　再回首，一抹蓝色在眼前划过。远远的，深情地琥珀眼眸定定注视着我。
　　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都已消失不见，世界静寂了，仿佛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翡！”他大步靠过来，紧紧拥抱我，“翡……”
　　原来……真得不是梦……
　　我颤抖地把手攀上他的背脊，感觉到温热的体温，这才敢让泪放肆地流下来。
　　“考纳瑞斯……考纳瑞斯……”

　　那一夜，我本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最终都化为沉默。
　　我们拥抱着，看着天上的星星，静静享受得来不易的幸福时光。
　　然后天慢慢亮起来。

　　我把链子系在他的手腕，神经质地紧了又紧，怕别离之后，不小心把彼此丢失。
　　他看着，把我揽进怀里，在我耳边蹭了又蹭。
　　我抬起头，看着他，淡淡微笑。
　　他总是这样，第一时间察觉我的情绪，温柔安抚我不自觉的偏执。
　　我舍不得他，也知道他也舍不得我，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我们生在和平的年代……
　　如果战争不是残酷到吞没了一切……
　　我们会幸福地厮守在一起，直到一起走向另一个世界的。

　　“穿上吧，不要着了凉。”他拿过一件大衣给我披上，还细心地理了理领角。
　　他靠过来的气息，让我的眼睛一阵酸涩。
　　“考纳瑞斯……”我伸出手，梳理他的刘海，细细摸过他脸上的每一个角落……
　　多么希望时间就在此刻停住……神啊，如果你真得存在，请多给我们一些时间……
　　“下次见。”
　　克制颤抖，我这样对他说。
　　他有些震动，忧伤开始扭曲他高贵美丽的面容。
　　我努力微笑，希望减轻离别的沉重气氛。
　　他往前走，频频回头看树下的我，我笑着对他挥手。
　　他走进树林里没了踪影，我敛去笑意，低下头，脸上湿泽一片。
　　……走了……走了……
　　打翻心中沙漏，重新开始五十年的等待。
　　这一刻，我脆弱得无发站起来。

　　“黎明往往更显黑暗，但稍瞬即逝，一切都会过去。等着太阳升起，我们就牵着手，去看遍野的桔梗花……一切都会过去。等着太阳升起，我们就牵着手，去看遍野的桔梗花……”
　　抬起头，已经消失的人正站在我的面前，唱着我从前唱给他听的摇篮曲。
　　泪水从他的脸上滑落，碎裂在风中……
　　我扑过去，紧紧抱住他，泪水浸湿了他颈间蓝色的头发。
　　“等我……翡……等我……”
　　他不断重复着呢喃，我咬住嘴唇，重重点了点头。

　　然后，又是五十年。
　　像两颗不断错过的星子，每一次只来得及匆匆地回眸一望，就被命运无情地扯回到各自的轨道。
　　等待，成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我不曾后悔，只是哀伤以分离为结尾的每一夜相守，和那之后的漫漫长夜。

　　神，并有让我等得太久。
　　几百年的平静过后，世界承受不了污浊的憎恨和无边的欲望，再次倾斜。
　　世界，堕入战之猛兽的血口，被咀嚼着，粉身碎骨。

　　前方一再战败，村子里的男人都被征调到军队中去了，即使是治愈师的我，也不得不拿起武器。
　　部队开拔的时候，我摘了一片红叶，放在口袋里。
　　已经不能留在那片充满回忆的土地上，等待他的归来了。
　　但至少，我可以冲到最前方，找到他，在这里变成焦土之前，把他带回来。

　　战争的残酷远远超过我的想象。
　　第一次受伤……
　　第一次杀人……
　　第一次抛弃濒死的战友……
　　赤红的黑夜里，我蒙上泪湿的双眼，无声呼唤。
　　……考纳瑞斯……考纳瑞斯……快回来吧……考纳瑞斯……

　　我们的军队遭到了天界军的伏击，小队人跟着我侥幸逃出了包围圈。
　　疲倦而惊魂未定的年轻士兵们，在遭遇追缴的天界人正面攻击时，四散逃去。
　　天界人仿佛围猎般紧随其后的追赶，甚至露出了兴奋的表情……我有预感，这一次，我们一个也跑不了。
　　我，并不畏惧死亡。
　　如果要我继续杀戮，或是忍耐那漫长窒息的等待，死亡是更好的选择。
　　可是，我还没有见到他……考纳瑞斯，我不能死在这里，我不能死！！

　　面对眼前唯一的敌人，我发起了攻击，竭尽全力，为了生存！

　　我忘记了，命运总是喜欢开玩笑的。
　　我打掉了他的头盔，水蓝色的长发倾泻下来，，梦里都想见到的浅琥珀色眼眸看着我，没有一丝温度。
　　……考纳瑞斯！
　　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我的头脑，只想着要给他一个紧紧地拥抱。
　　更快地，心脏的位置传来了刺痛。
　　我知道，我没能躲开他精准的一剑。
　　……考纳瑞斯……
　　好想开口像从前那样唤他，却被喉咙里的鲜血夺取了声音。
　　“嗯……”
　　他向前几步又把那手中的剑送进了几寸，直到完全穿透我的胸口……

　　我看到了开始，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剧痛，心，碎裂开，一片一片，一寸一寸……
　　血，沿着手臂流淌，滴落……
　　头盔掉落的声音，仿佛宣告一切的尘埃落定。
　　飞扬的发丝里，我只来得及给呆若塑像的他一个破碎的微笑……

　　脸上湿湿的，是血，抑或是泪。
　　天边的红霞，破碎的建筑，路边的枯树……一切的一切，都被更大黑暗淹没了。
　　我想起，家乡的晴空，带着青草香的微风……还有我们的枫树，每一次红叶的飘落……

　　当往昔旖旎的风景也在脑中淡去，我忽然明白了。
　　凄美如我，迷乱若你。
　　原来，都不过是……那一季渐渐淡忘的乱红。

　　……考纳瑞斯，对不起，不能陪你……看花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