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馋鱼灯

18、第 18 章

　　第十八章

　　距离住进这间卧室已经好几日了。
　　华艺的生活依然平静无波，女管家收敛了不少，大概是被陆月桓私下提点过，不再那么趾高气扬，一天到晚找她茬。
　　但是，两人的相处模式仍然算不上有多么愉快。

　　女管家总是趁华艺不备对她流露出怨毒的目光，还有种油然而生的得意。
　　哪怕那晚先生是那样生气，也没有把她辞退，这就证明先生并未全然信任华艺，没被她楚楚可怜的容貌所愚弄，是非不分。
　　所以她没输，华艺也没赢。

　　“那晚只是预热。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我说过要让你横着出去，这么走了岂不是便宜了你？”

　　华艺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没有回头，却发出一声冷漠至极的嘲讽。

　　女管家隐忍了几日的怒火一刹那爆发，她扔掉抹布，疾步如飞，三两下来到华艺身边，撂下沉重的质问。

　　“太太的死和你有关吧？”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华艺抱着手臂转过身来，脸上挂着笑，看上去心情很好。

　　窗外是修剪出圆润造型的绿植，树枝上有百灵和画眉在吟唱。
　　好一派生机勃勃的冬景。

　　“少装蒜了！”

　　女管家声色俱厉的冲华艺吼，她现在真是有点打从心眼里怕这个小疯子。

　　“去年11月份，你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你走后的第二天，太太哮喘病发作突然死亡。你敢对天发誓这一切和你没关系？”

　　“你也说了，她是哮喘病发作死的，”

　　华艺依然很平静，全程保持笑容，语气中满是揶揄。

　　“跟我有什么关系？”

　　“一定是你对太太做了手脚。”女管家怒瞪着她。

　　“我？”

　　华艺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用手指指自己，随后爆发出剧烈的笑声。

　　“哈哈，你怀疑我？”

　　“你是医生，想害死一个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那你可真是看得起我，”

　　华艺噗嗤一笑，身体前倾，很认真的凝视她。

　　“当时在这座空旷寂寥的大宅子里，又不只有我一个人。你为什么不怀疑别人？”

　　“笑话，除了你还能有谁？你不会是想赖我吧？！”

　　女管家警惕的看着她，扯着脖子尖叫，像极了惨叫鸡发出的声音。

　　“太太对我有恩，我不可能恩将仇报！”

　　“还真是个蠢货，和你的主子一样蠢，”

　　华艺居高临下，俯视满脸不服气的女管家，就连下垂的眼睑都泛着冷漠与讽刺。

　　“杀她，根本不需要我动手，因为有人比我更想让她死。”

　　“什么意思？你在说谁？”女管家悚然一惊。

　　“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

　　华艺笑靥如花，剔了下自己粉润的指甲，态度傲慢。

　　“何必明知故问。”

　　“不可能，你说谎！”

　　女管家紧紧注视着她，瞳孔都在剧烈颤抖，死命摇头。

　　“为什么不可能？”

　　华艺绽开美艳绝伦的笑颜，松开手，一步步朝她走来，宛如勾魂的无常，最终冰凉砭骨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响起。

　　“我想她一定是做了让人无法忍受的坏事，触犯了别人的底线。”

　　女管家骤然瞪大双眼，惊讶与惊恐同时爬上了她的脸。

　　“你、你怎么会知……”

　　女管家身体不稳，她不敢直视华艺的眼睛，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好几步，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你的表情真精彩，它已经充分告诉了我答案，”

　　华艺直起腰，慢条斯理地勾上来滑落的吊带，逼近女管家的步调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我猜的没错，果然是她作死。她亲手为自己敲响了丧钟，怪的了谁？”

　　女管家不知所措，巨大的惊骇几乎将她击垮。

　　“不会的、不会的、不……”

　　华艺漆黑的眼瞳空洞洞的望着女管家，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她具体做了什么龌龊事，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吧。”

　　女管家捂住耳朵，发出痛苦的哀鸣，华艺的声音极轻极淡，却能对人造成精神上的摧残。

　　“不，我不清楚，我不清楚！”

　　女管家瘫倒在地，华艺大笑着扬长而去。
　　她的笑声是那样尖锐、那样刺耳、那样挥之不去。

　　从那以后，女管家的精神就出现了问题，她总是忘记上一秒才做过的事情，然后再去做一遍。
　　一天之中，她常常要擦三四次地板，客厅里总是弥漫着潮湿的胡桃木气息，像是梅雨季节来临时树林中迂回流荡的那股烂木头味儿。

　　阳台上的花已经涝死了好几盆，可她根本不知道是自己反复浇水过多造成的，还拿着喷壶站在那里自言自语：“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呢？”

　　华艺在楼上凭栏眺望，冷眼旁观着女管家的一举一动，任凭她的精神继续错乱下去。

　　女管家从阳台进来，一抬头看见华艺，正巧和她四目交汇。
　　华艺目不转睛，那双眼睛又黑又空洞，仿佛能吸走人的灵魂。
　　女管家身体一震，迅速低下头去，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匆匆拐进华艺看不见的角落。
　　她非但不敢正眼看华艺，更无法直视陆月桓那张完美无缺的容颜。

　　日子久了，陆月桓隐约发现了一些端倪。
　　有一天，他坐在火苗旺盛的壁炉前喝咖啡看报纸。
　　女管家从他面前经过，很快从衣帽间拿出一件衬衫，熨烫好之后挂进去。没过多久她又去了衣帽间，取出同一件衬衫，再次熨烫。
　　连续三次以后，陆月桓终于放下报纸，眼眸中倒映着两簇炽烈燃烧的火苗。

　　他问华艺：“她怎么了？”

　　华艺慵懒的从沙发上抬起头，轻飘飘瞄了眼女管家，轻笑出声。

　　“谁知道呢，做了亏心事吧。也有可能是老了，这儿，”她指指自己的脑袋，“出了毛病。”

　　陆月桓看看女管家，又看看华艺，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转。

　　“您在看什么？”华艺瞪着陆月桓。

　　“没什么，”

　　陆月桓把金怀表塞进上衣口袋里，又重新拿起报纸，抖了两下继续看。

　　他状若随意的问：“你快要回医院上班了吧？”

　　“是啊，轻松愉快的假期要接近尾声了呢。”

　　她伸了个懒腰，眉眼妖媚，话音里怀着无限惆怅。

　　“迟早要回去的。”

　　陆月桓从闪着寒光的镜片后瞥了眼华艺，然后又垂眸看他的报纸。
　　侧边眼镜腿上极细的金丝链条在火光下颤巍巍的闪烁，金色的光芒荡漾在华艺邪笑着的背景中。

　　“我知道一个秘密，是关于您的，您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华艺突然从沙发的另一头爬过去，来到陆月桓身边，媚眼如丝，妖娆地贴近他，朝他耳朵里吹气。

　　“听说先生恐女。”

　　“哪听的？”

　　陆月桓偏了一下头，躲开华艺气息的痴缠，却也发现自己被她逼到了沙发的夹角，进退无路。

　　“保 密。”

　　她妩媚一笑，伸出冰凉的手指一寸寸抚摸他的脸，轻柔温存。摸着摸着突然猛一用力，卡着下巴把那张雪白的脸扳正。

　　他清澈明亮的琥珀色眸子不得不对上她的。

　　“您应该很了解恐女症吧，就是不能和女人那个，”

　　华艺曼妙妖冶的身子骨欺压上来，炙热的呼吸喷薄在他唇上。

　　“是真的吗？”

　　壁炉里冒着熊熊燃烧的火焰，陆月桓却一阵阵发冷，牙龈都在颤抖，蛰伏在时空缝隙间的恐惧一点一滴渗透出来，爬向他的四肢百骸。

　　华艺大力钳制着他，他一动不能动，无力反抗，这让他回忆起某些可怕的经历。

　　无边的黑暗，远山摇晃着明明灭灭的火光，身下是野草的腥味，皮肤被上面的倒刺划开细小的口子，流淌出滚烫的鲜血，满天的繁星眨着眼睛俯视堕落失格的人间。
　　人体的所有感官都在正常工作，视觉、听觉、触觉、味觉，无一不是清晰的，就连神志都是清醒的，可是体内的力气却被抽空了，一丝一毫都不剩，除了喘息什么也做不到。

　　“您怎么了？醒醒、快醒醒。”

　　陆月桓忽然抽搐起来，华艺发现不对劲，立刻拍打他的脸，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好半天，陆月桓才慢慢镇静下来。

　　“您没事了么？”

　　他淡淡的看了华艺一眼，没有说话，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瞳孔大张着。

　　华艺轻轻抱住他，把手贴在他的心脏处：“跳得真慢。您吓死我了，刚才是怎么回事？您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她拿开手，把耳朵贴上去。
　　他们离得是那么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他单薄睡衣下的修长身体。
　　华艺有点脸红，安静的躺在那里。

　　“您给我个孩子吧。”

　　一片寂静中，女子柔软的声音显得非常突兀。

　　陆月桓终于有了动作，僵硬的眼球转动一圈，慢慢看向华艺。

　　“吃错药了？”

　　“陆白溪死了，您代替他来爱我吧。”

　　华艺不顾他越来越惊讶的表情，只顾自说自话。

　　“不会再有人像他一样爱我了，不会有了。我的家没了，我的家又没了。”

　　“你在透过我寻找他的影子。”

　　陆月桓推开她，走到落地窗前，冷酷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一闪一闪的。

　　华艺上前抱住他，露出病态的笑。

　　“不，我一直在透过他寻找你的影子。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爱上了你，可是有那个讨厌的女人在，我只能选择嫁给他，因为这样能离你近一些。”

　　陆月桓惊呆了，神情变得呆滞，他掰开华艺的胳膊，几乎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