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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不知何时的月亮 ...

  •   1
      泽村明白“月色真美”的潜在意思的时候,是25岁。彼时的他,已从青道毕业近七年,已与御幸前辈作为媒体上的“死敌”五年。

      原来“月色真美”还有这样的意思。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高一那次降谷说……?!……不对,那家伙肯定不知道,毕竟这家伙国文总是不及格。这是他的第二反应。
      他的第三反应来得很迟钝。就像是好不容易抽出被压在堆满繁琐记忆仓库的底处的老旧铁盒一般,结果努力打开盒子时还发现因未保养而产生的锈渍卡住了轴,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拼命往上掀去,才终于从那铁盒里翻出藏在心底的秘密。

      哦。原来那时候,御幸前辈是那个意思。
      原来,他是那个意思。
      啊……竟然是这个意思。

      坐在酒席里,听着朋友们谈笑的泽村一时脑子里有无数只大象在跳舞。
      四肢乏力。他闭上眼,轻轻靠在椅背上。混淆时间的黑暗拥抱住他,彷佛这样便可以再也看不见记忆中兵库县那晚错过的月亮。

      “泽村,你不舒服吗?”
      被呼唤的泽村缓缓睁开双眼,对上友人关切的目光。
      泽村勉强露出笑容:“好像是有点……我可以先走一步吗?”即便无法自视,但从友人们纷纷的关怀和“要不要送你回家”的反应中,泽村也能明白刚刚那个笑容有多糟糕。
      大概也就是发现自己和初恋在阴差阳错之间错过了七年,还不幸在媒体炒作下当了五年不伦不类的“死敌”这样糟糕吧。

      推开居酒屋的门,夜晚的凉风立刻灌进泽村的领子里,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下身子。
      定下神来,眼前的柏油路在流水般的月光里反射出隐隐的银光。

      月色很美。
      一如高二夏日在兵库县的那个月夜。
      赏月的人却已再非少年。
      不知泽村的初恋对着这片月色,是否还会感叹“月色真美”呢?

      2
      泽村的初恋是蒙了一层云雾的明月。
      有时,他离自己很近,近到泽村都在那刻错觉他们彼此都怀着相同的少年情事;有时,他又离自己很远,远到泽村真会以为他们只是球场上的搭档、学校里的前后辈。
      泽村将所有可能的“御幸前辈对我有那么点意思”的证据都小心藏在一个收纳盒里,然后塞入衣柜底层不见天日,就如同他自觉失恋后将所有初恋相关的记忆压在心底一般。

      一回到家,泽村就翻出那个已经好几年没有拆开过的收纳箱。打开的瞬间,青涩的、甜蜜的少年往事带着棒球场闷人的泥土味道、棒球少年臭烘烘的汗水味道就侵入泽村的脑海。

      几张蓝莓味的糖果包装纸。
      ——17岁的圣诞节,御幸前辈在青心寮底等着冬训完毕的他。
      那年的东京很冷,雪花纷纷而下,等泽村回来时,御幸的发上、大衣上都积着一层薄薄的雪。
      雪混淆了视线,泽村看不清那个狡猾的前辈的脸。
      但是前辈递过蓝莓味糖果罐的时刻,泽村悄悄触碰了下前辈被厚重毛线手套盖住的手掌。
      针织的触感,什么也感觉不到。
      这是兵库县的那个月夜后,御幸前辈第一次主动单独和他交谈。
      具体说了什么,泽村也不记得,不过大致也是以后好好表现。
      唯一特别的,不过是御幸前辈换了智能手机,然后特地和他交换了line……

      “泽村,以后保持联系吧。”

      哦。竟然还有这样的话。
      17岁的我真是个傻子,当时还差点直接说:御幸前辈,我不吃蓝莓味的欸。
      如果真这样说的话,可能18岁、19岁的圣诞节我就别想再收到难吃的蓝莓糖果了。
      泽村想。

      一堆纽扣。
      ——御幸毕业那天,泽村忍不住对御幸的制服痛下杀手。
      那一天天气很好,日光明媚,樱花飞舞。
      带领青道棒球队连续打入春甲、夏甲的御幸前队长也很受欢迎,当泽村找到他时,这个往往远离人群的家伙正难得被一群女生围着,露出困扰的八字眉。
      “泽村!接好了!”
      看见泽村到来,御幸像看见救星一般,立刻脱下外套,用力裹成一团,一个使劲就扔向泽村。泽村愣了一瞬,但无愧于青道的前王牌投捕搭档的默契,轻轻一跃就抱住御幸的外套,然后马上奔向御幸的反方向。
      “快点跑哦~”就算不用御幸前辈的提醒,身后凶猛逼迫的脚步声也让泽村明白到底有多少人在追赶着自己。

      奔跑。奔跑。
      泽村喘着气,停在一个小小的角落。
      终于没有任何人了。
      他长吁了口气,靠着墙角烂泥一般瘫下。

      怀里抱着的制服,属于他毕业后不知道还能保持联系与否的初恋。
      真讨厌。第二颗纽扣除了我还能被谁拿走啊。
      泽村抓住御幸制度的第二颗纽扣,拼命一扯,缝线一点一点地绷裂——
      这颗代表御幸的心的纽扣就完全属于他。

      泽村看着这纽扣傻笑了不知道多久,才突然惊觉一会儿这外套还是得还回去。
      一向胆大的少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噼里啪啦一阵,御幸的外套上已失去所有的纽扣。

      “我的纽扣呢?!”
      “不好意思!没能保护住御幸前辈的外套!纽扣都被人拿走了!”
      御幸的表情阴晴不定,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我还以为……算了。”

      以为什么呢?
      高中生泽村听不懂,职棒选手泽村能够听懂。
      泽村只想回到那一刻,对失望的御幸前辈说一句:其实,所有的纽扣都是我拿走的,御幸前辈。

      一颗棒球。
      ——这是20岁的泽村初登板时,被御幸打出全垒打的那颗球。
      尽管泽村和御幸起初并不在意,但媒体的渲染、大众的推波助澜,最终还是让本就若有若无的联系断了线。

      最后的一次交谈是什么呢?
      泽村都不需要去翻line的聊天记录,就能马上回想起来。
      “最近生活挺丰富的嘛!难怪投球也变了点风格。”
      “哈哈哈哈谢谢御幸前辈夸奖!本人正是最强王牌泽村荣纯!”

      你正是最大傻子泽村荣纯。
      那个时候你刚和知名女主播传绯闻,御幸前辈那话明摆着不是来夸你的啊!
      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被无心的一句话剪断了线。20岁的圣诞节,泽村第一次没有收到来自御幸的难吃的糖果。

      回想起来,御幸前辈在兵库县的“月色真美”后主动创造了多少机会来维系二人的关系。
      但只怪泽村是块不开窍的木头,任由那个机会主义者试探过来试探过去,还一副明月照大江的坦坦荡荡。
      可又谁知,正是因为心里有爱,正是因为面对的是御幸前辈,所以泽村才无法像平时那样勇敢坚定,大胆向前呢。

      那一轮明月还如17岁那般明亮吗?
      25岁的泽村不知道,26岁的御幸前辈究竟会怎么想。
      在感情面前,他或许是那么一个胆小鬼,但是,当明白自己曾有过多么不得了的机会的时刻,他也无法继续踌躇不前。

      “嘟嘟——”
      短促的两声电话响声立刻被掐断,取而代之的是那过去熟悉无比现在却有那么些陌生的声音:“泽村?”

      3
      乔装打扮成素人的泽村,戴着口罩、裹着黑夹克蹲在一个偏僻的电影院门前。
      电影已开场半小时,约好的御幸却只有匆匆的一封邮件表示有事无法赴约,随后泽村电话打过去也只能一直得到占线的回应。

      是上次的见面出了什么问题吗?
      恰好休赛期,御幸竟然正好在东京,于是泽村就干脆心一横将人约了出来。不过,果然按照攻略约御幸前辈去迪士尼不太对劲吧,戴上米奇头饰的前辈表情一直都蛮奇怪……
      泽村想不太清楚,理性告诉他觉得不是,感性又止不住难受让他直觉得答案就是这样。面对御幸,他总有那么些患得患失。如果答案是从起点笔直走向终点的话,这时候的他可以从起点翻座大山、游过大河、最后甚至还要倒头走、绕路走,反正来来回回就是走不到那个简单直接的终点。

      “泽村荣纯?!”

      呜哇,果然在这里蹲太久了吗!
      泽村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娇俏明媚的女性正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
      明星投手无奈地将一根食指比在自己口罩前,示意女子别声张。
      女子点点头,小步地踱了过来,轻巧地在泽村面前蹲下,蹲下的瞬间还用手挽住过长的大衣衣摆。她一双明亮的琥珀色杏眼期待地看向泽村,低声道:“泽村选手,能给我签个名吗?”说完还很抱歉地单手合十。
      泽村定定看向她:“签哪里?”
      女子一脸惊恐,这才匆忙从包里掏出一本精致的笔记本。
      这种冒失的角色,一直都是自己在扮演吧,真是多亏御幸前辈的耐心。泽村笑起来。算啦,前辈也有些私事,偶尔自己也需要当个体贴的后辈吧……再耐心一点点……

      耐心的泽村等来了第二天的头条新闻。
      ——“明星投手泽村荣纯夜会藤原集团二公主藤原明美。”
      配图是鬼鬼祟祟蹲在偏远电影院门口的两人。

      搞什么鬼啊!
      泽村一边按着御幸的电话号码拨通,一边愤愤想道。

      “泽村?”
      通了通了!泽村轻咳一声:“那个……御幸前辈……”
      电话那头声音格外嘈杂,打乱了御幸的回话。
      泽村提高声音:“前辈……昨天……”
      “不好意思,泽村。”回答他的是御幸疲惫又果断的声音,“我这边有些急事,回头打给你。”

      一直等着御幸的回电,在家里闲着没事的泽村溜达到健身房,然后便被经纪人一通电话带到了晚上的应酬场所。
      这个应酬也太不得了了吧!
      看着昨晚偶遇的栗发女子坐在自己对面露出甜美的笑容,即便是玻璃窗外东京湾天际线的美景也没法让泽村的内心平静下来。

      “泽村,原来你和藤原小姐有往来,这可真是……”说话的人是队里哪个高管来着?泽村想不起来,反正是个高管就得了。面对这样饱含深意的话,泽村也只是端起酒杯,含笑敬了对方一杯。
      “其实昨天我和泽村选手还是第一次见面啦。”藤原意外地轻轻插入了话题。
      高管笑道:“藤原集团一直赞助我们队这么多年,泽村自然也是认识藤原小姐的。”
      闻言,藤原惊喜地看向泽村。
      社会人泽村还能多说什么,不过是打个哈哈,展开招牌笑容。

      离开的时刻,护送藤原回家的责任就被交给泽村。
      不过也就步行一小段路的距离,泽村也就揽下这个责任。

      冬日的风很冷,一吹就往围巾里钻。
      泽村双手揣在裤兜里,瑟缩起身子,和藤原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那个……泽村选手……”
      与藤原同时发声的是泽村的电话。
      对藤原歉意地笑笑,泽村利落地接听电话:“你好?”
      “是我,今天有些事情……”
      是御幸前辈!泽村眼睛一亮,腰板都挺直:“没事没事!前辈现在没事了吧?”
      “嗯……你现在在哪里?”
      “我?我在六本木,晚上有个应酬。”
      “哦……和朋友一起吗?”
      “不……不!”泽村直觉不能让御幸知道自己和藤原在一起,“我马上就会回去。”
      “……”御幸的呼吸声忽然变得急促。
      泽村眼皮直跳:“我很快回去就给你电话!”得到了御幸“哦”的一声,泽村马上挂断电话,长长地吁了口气。

      不对!我心虚个什么!泽村愤怒起来。

      “刚刚……那是你的女朋友吗?”
      这小心翼翼的问话,才让泽村想起来身边还有一个藤原。泽村立刻恢复如常的爽朗样子:“不是啦……”
      “所以,泽村选手现在是单身吗?”藤原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泽村的脸,不想放过任何的细节。
      “是吧……”泽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但其实……我有喜欢的人。”
      藤原了然:“是刚刚打电话的人吗?”
      “你怎么知道!”泽村惊恐。
      藤原绽放出明媚的笑颜,挤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泽村选手你表现得太明显啦!”
      表现得太明显的泽村呆立当场。

      回到家的泽村,翻出手机才发现电话在这返程的短短时间里已经被打到爆炸。
      不用回电,泽村差不多都知道这都是来说什么的,毕竟他的邮件和line里的消息也已经爆炸。
      “你在和藤原约会?”
      “藏得可真好啊!”
      “好久把女朋友带来一起吃饭啊!”
      …………

      我去。泽村条件反射地按下御幸的电话。
      没有“嘟嘟嘟”的呼叫等待回音,只是冷冰冰的“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竟然拉黑我?!泽村大怒,继续拨打,结果毫不改变。
      愤怒中的泽村找到御幸line对话的界面,“你拉黑我?!”的消息只得到“你不是对方好友”的系统通知。

      御幸一也!!!

      泽村闭上眼,心里复盘整个一天的发展。
      最后的那通电话里,御幸前辈的问话有些奇怪。
      ——难不成……御幸一也就住在六本木,然后刚好看见我和藤原一起?!

      4
      就算他恰好住在六本木,就算他很生气,他也不该拉黑自己!
      再说前一天爽约的人明明是他吧!
      气到失眠了一整晚,泽村洗漱完毕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算冲下楼下咖啡厅给自己灌上一大杯美式。

      打开大门的一瞬间——

      搞什么!怎么这么热?!
      穿着大衣的泽村,与一个穿着老头衫、格外眼熟的男人面面相觑。

      “这什么啊!”泽村大喊。
      “咦咦咦?!”男人惊异。
      “你谁啊你!还有这不是冬天吗,怎么这么热!”泽村快要被热到窒息,赶快脱下大衣。
      “我是泽村荣纯!这是我的屋子,你怎么进来的!”男人瞪大双眼。
      “胡说八道!我才是泽村荣纯!你这个冒牌货!”泽村大怒。
      “你才是冒牌货!”男人也怒起来。
      两个人用相同的猫眼互相瞪视着对方。

      换上T恤和短裤,坐在沙发上的泽村,这才终于在鸡飞狗跳之中和男人一起把事情理顺。
      对面那个穿着老头衫的男人是35岁的泽村荣纯。
      这个温馨舒适的日式庭院是35岁泽村荣纯的家。
      十年后的这天正处于夏季。

      听完泽村噼里啪啦抱怨完自己来到十年前的经过后,荣纯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泽村瞪起猫瞳。
      荣纯捂住笑得有些发痛的肚子:“御幸前辈也那么幼稚过啊……”
      “对吧!真是太幼稚了!他以为我会去哄他吗!做梦!”泽村愤愤不平。
      听完这话,荣纯像看孩子吵架似的家长般,好笑地看着他:“真不打算去?”
      “真不……”泽村这才注意到荣纯习惯性地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那一圈戒指,“结果我还是去哄了他?!不至于吧!这么逊!”
      荣纯的右手立刻捂住左手无名指的戒指,顿了会儿,又将左手慢慢从右手的遮掩下伸出,从一旁小柜上取下一份类似于相框的东西,递给泽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自己看吧。”

      泽村心里疑惑起来,接过相框立刻放到眼前——那是一张结婚照。
      新郎英俊挺拔、笑容灿烂。
      新娘美丽动人、笑容甜美。
      他们很幸福。

      泽村眨眨眼。
      35岁的泽村荣纯和藤原明美在一起组成了幸福的家庭。

      泽村有些迷茫地抬头,望向那个被自己忽略的小柜。
      原来那个小柜上有那么多关于自己的未来。
      35岁的泽村荣纯,有一个美丽的妻子,有一个可爱的女儿。照片里所凝固的时光全是快乐和美满。
      他很幸福。即便没有所谓的御幸前辈,他也可以很幸福。

      只是……
      “御幸前辈呢?”泽村睁着失神的双眼,向未来的自己寻求答案。
      荣纯摩擦着自己左手上的戒指:“就像你说的,我没有去哄他。”
      “怎么可能就这样错过了!”泽村难以置信,“明明……明明我那么笨和他错过了那么多年……他都在等我……”他摇摇头,“不可能!”
      荣纯像是看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看着年轻的自己:“你的手臂,有时会隐隐作痛吧。”
      泽村反射性地按住自己的左臂。
      “指叉球……对投手的伤害,我想我不需要多说……毕竟大联盟也开始倡导选手用其他球类代替指叉球……”荣纯低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从高中就开始频繁使用指叉球的你,手臂会……”
      “你是说……”泽村脸色发白。
      荣纯的眼神悲悯:“那时候我总想,多投一场就是一场,明明是25岁的人,却还跟高中生一样。所以突然有一天,手臂废掉,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泽村抿紧嘴唇。他的未来,就是这样?没有御幸前辈、没有投球?
      这不应该是他的未来。

      荣纯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们好像赌气了一两个月?刚好赛季开始,打起比赛来我们也不怎么联系……然后突然我就犯了病……那时国内给不了好的治疗方案,于是慌乱地去了国外治病,脑子里全是人生都完蛋了,根本想不到要和御幸前辈联系。”他的眼神上飘,似乎在回忆一些不确定的记忆,“似乎御幸前辈曾经来看望过我?但关于那时候,我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听到我的位置的……”
      泽村的手紧紧抓住心口前的衣襟,似乎这样就可以安抚自己紊乱的心。
      “不过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荣纯一字一句道,“我只是觉得,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那时候,如果没有人一直陪伴,可能我甚至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御幸前辈很好,即便父亲重病、国内赛季期间,也专门抽了时间来看望我……但是……”荣纯露出苦涩又幸福的微笑,“陪我一直到最后的却是明美。她陪我康复,陪我开启没有棒球的新的人生……我感激她、也爱她。”
      泽村一言不发,只是定定看向地面。
      荣纯故作轻松地笑道:“所以,御幸前辈的爽约只是因为父亲重病,你现在可以不生他气了吧?”
      “还生什么气啊……”泽村咬紧牙。
      “Relax~”荣纯笑道,“你看就算发生那么多,我还是一样很幸福。”
      泽村闷声道:“你让我静静。我现在看他可能不烦,但看你就烦。”

      泽村真是太讨厌自己的未来了。
      棒球、御幸一也,他少年时认为这一辈子都会拥有的人和物,竟然都从自己的人生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5
      回到自己的时间,泽村立马请假飞向国外。
      没有再经历快一个赛季的磨难的手臂,这次至少得到了及时的治疗。专家乐观估计这次术后复健效果好的话,再投几年职业也是有可能。

      泽村就这么一个人待在海外,断绝一切外界联系。
      如果人能知道未来,人会怎样?会过得更轻松吗?
      这纯粹是扯淡,泽村愤怒地想。未来竟然是自己最不想要的发展,将就所得来的幸福就算是幸福,他也不想要。说来相当猖狂,但25岁正是锋芒毕露的年纪,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想将就,难道又不对吗?

      投球他要继续,就算停止了职业生涯,他还要待在棒球的世界。
      御幸一也他要拥有,就算两人进展总不顺利,他也绝对不想放弃。
      棒球、御幸一也,差了哪一个,都不是泽村荣纯想要的未来。

      只不过,他现在内心很疲惫。
      他只想一个人歇会儿。

      6
      意外接到来自球队的电话时,泽村恰好看完一本关于教练资格考试的书。
      “泽村,你这是要在国外隐居来着?”电话那头是和泽村一向交好的高管,他正带着打趣的语气微微抱怨着,“什么现代通讯都联系不上你,给你打个电话还要医院转接,真是够大牌哦?知道这小半年里来队里找你的电话都要被打爆了吗?”
      泽村明白自己的任性给球队带来了多少麻烦,于是也只能选择安抚友人:“真是麻烦了哈哈哈哈!”
      友人叹口气:“算了,你找我的时候看着人都快没了,我还能怎么办?你家里一切都好,现在你还好吗?”
      “很好很好!复健得不错,预计半个月后我就能回国了!”
      友人停顿了话,话锋一转:“话说……我记得你和软银的御幸关系还不错?”
      突然听见“御幸”这两字,泽村的心跳都止了一拍:“嗯……怎么了?”
      “那么……你能不能给我透个底,他人到底怎样?”
      不会吧……一个惊人的想法从泽村脑子里冒出。泽村脱口而出:“什么?!难道御幸前辈要来我们队了吗!”
      “小声点!”友人的声音突然变远,像是被泽村的大嗓门给吓得拿开了电话,然后在泽村的保证下又恢复原状,“是不是很惊喜!近藤退役后,我们的捕手阵容就差了个顶梁柱,本来也就是想着不问白不问的心态去问问御幸……毕竟谁都知道软银给他开的薪水有多惊人……没有想到,他竟然恰好因为父亲生病想回东京常驻!”
      友人的喜悦也传染给了泽村,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结果别人来只是因为地理优势。”
      “我们队本来也不错好吗。”友人催促道,“所以他人到底怎样?”
      “相当不错!非常完美!”泽村赞美完后,低声问道,“他父亲情况到底怎样?”
      “你们俩关系还真不错?至于他父亲,好像现在没什么大碍,可以正常生活,但之前好像非常严重,据说ICU都去了好几次……”
      泽村心里的石头缓缓落地,他无声地吁了口气,接着说道:“御幸前辈能来,你得烧高香庆祝。”

      御幸前辈能来,泽村都想烧高香。
      他回忆自己出国前也不过是给御幸留下了一条“出国治病,回国联系”这样的消息,然后就把手机等通讯工具全部锁在了家里。
      御幸这段时间到底怎么想呢?高中暧昧对象,在时隔多年后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泽村也知道,这种做法格外任性,甚至带着点恃宠而骄的意味在。不过,之前才从未来回来的时刻,泽村也顾不上那么多,能够把自己折腾出国治病、想到退役后要转行当教练,能够在崩溃的心态下解决这些紧迫的事情,已经消耗了他所有的心力。
      泽村自己想,如果收到要和这样奇怪的暧昧对象同队的offer,他自己都会犹豫很久,倒没想到御幸前辈竟然还答应了。毕竟御幸要回东京的话,哪个东京的球队不想要他呢?可他偏偏来了自己的球队。
      这一刻,泽村就像是回到高中生时代一样,心里充满了无畏和勇气。

      7
      回到日本,刚下飞机,泽村便被友人给带到了聚会的场所。
      “毕竟这是给御幸的入队庆祝,你不在怎么可以?”友人留下这样的话语,便匆匆入场,和他人攀谈起来。

      泽村也就随便拿了点吃的,找了个位置坐下。
      脚步声向他逼近。
      还不等泽村抬头,两只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张纸片在桌上滑到泽村面前。
      泽村还叼着根意面,顺着那好看的手指向上看去,直接和御幸那张帅气的脸对上。

      太……太丢人了!泽村马上将嘴边的意面嗦进,摆出自认为潇洒的姿态。
      御幸挑起眉:“嘴角还有酱汁。”
      泽村正想用手背直接擦去,又看见御幸似笑非笑的脸,顿时脸上一红。
      “真是冒冒失失的。”御幸轻轻摇摇头,递来一张纸巾。
      输了输了!接过纸巾的泽村,低下头赶快擦干净嘴角,然后又抬头,笑道:“御幸前辈,好久不见!”
      “是很久不见。”御幸点点头,径直伸出手拉开泽村西装左胸胸前的口袋,在泽村一脸不敢置信的注视下,他那夹着纸片的双指轻巧地将小小的纸片塞进口袋中。一切终了,御幸还轻轻拍了拍泽村的胸口,像是确认纸片好好地藏在口袋里一般:“你的手臂怎么样?”
      “挺……挺好?”泽村脑袋都快爆炸,只是机械性地回复御幸的问话。
      “不错。”御幸这才露出两人重逢后的第一个笑容。
      “嗯……嗯!”泽村就像是回到高中课堂,被片冈监督点名起来回答问题般视死如归,“御幸前辈的父亲!还好吗!”
      御幸有些意外这样的问话,眼里一暖:“没大碍了。”
      “哦……”泽村脑子里疯狂风暴着,有什么说的,有什么其他要说的?!突然他灵机一动,“御幸前辈!”
      不等御幸回应,泽村坚定道:“以后就是真正的投捕搭档了!请和我一起创造更棒的作品吧!”
      御幸摸了摸鼻梁,难得有些不自在。
      灯火辉煌之中,御幸笑起来。这个笑容,就像是国中生泽村与高中生御幸第一次在青道训练场上见面时,那般锐气、那般灿烂。
      “搭档,请多指教。”御幸伸出手,和泽村紧紧相握。

      8
      回到家中,泽村这才有时间从胸前口袋里掏出御幸给的纸片。
      ——一串数字。还是串泽村能倒背如流的数字。这是御幸的手机号码。

      搞什么鬼啊。
      泽村一个翻身大字形躺在床上,双手举着这张纸片,来来回回看了无数次。
      他难道以为我真和他断了联系?他以为我没有他的号码?他以为我背不住他的号码?!
      但是,又是谁让他这样想的?
      靠。泽村荣纯你这个坏人。泽村一怒,手里的纸片就被捏成一团。
      靠。泽村荣纯你会干事吗。泽村更怒,但手上却小心翼翼地将皱成一团的纸片一点一点地舒展开来。

      泽村坐起身来,从床头柜上拿走一支笔,倚着柜子在纸片后背上一字一字写下:“和他重逢的第一天。”
      你得对他好点,泽村荣纯。
      将这张纸片用袋子装好,泽村将它存入属于御幸一也的记忆收纳箱里。

      手机的电终于充得差不多。毕竟也是半年没有用过,刚回家时手机就跟板砖一般,得充些电才能正常开启。
      泽村打开手机的瞬间,振动声、铃声络绎不绝,几乎让他的手都快被震僵。
      无奈之下,他只能将手机先放到一旁。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安静下来。
      泽村这才将它拿起,径直寻找御幸一也的消息,找到后直接翻到最早的那条,然后顺着时间一条一条看下去。

      “泽村,你去国外治什么病?”
      “看见回话?”
      “我看新闻你手臂出问题了?”
      …………
      泽村想,自己真是王八蛋。
      他做好心里准备,继续往下翻。

      “你的队伍说你要静养,不和外界联系。”
      其实,也不是没有过想给你打电话的念头。但是,那样的自己,无论是谁都不想让人知道,不管是家人,抑或是你。
      “据说你的手术很成功。”
      但其实,才做完的时候,真的很害怕。每天做梦,梦里全是35岁的自己。每天都在担忧,未来是不是真的没有办法改变,泽村荣纯是不是注定要失去这一只手臂?
      “我要来你们队了。”
      我的手臂,还能继续打职业。御幸前辈,要来我的队伍。未来,真的在改变。

      未来,是在两个人的努力下,慢慢改变的。
      就像是国中生泽村和高中生御幸的相遇,改变了两个人的人生。
      现在的泽村要继续和御幸一起,改变未来。不管怎样,成年人不能比高中生更逊吧?

      泽村深吸一口气,给御幸发送了这半年来的第一封回信:“我回来了。周末,要一起去看电影吗?”

      9
      泽村估计,他应该可以提前5分钟到达电影院。
      等御幸前辈踩着点到的时候,泽村想自己可以像少女漫画的男主角一样帅气地说:“你来了。”

      “你来了。”那个如少女漫画男主角一般帅气立派的男人,结果是御幸前辈。

      泽村到达时,御幸手里正捧着一桶爆米花,两瓶可乐,站在大堆彩色气球下等待着他。
      本欲帅气登场的泽村,立刻小跑过去,从御幸手里接过可乐:“前辈怎么到这么早?!”
      “我不想再迟到。”御幸耸耸肩。
      这话有些深意,泽村倒也没有闪躲,只是望着怀里的可乐低声说了句:“你从来没有迟到过。”
      御幸没太听懂这句话,但也没有反驳。

      电影是泽村喜欢的浪漫爱情故事。
      但是泽村心思却没有在电影上,他的视线,总时不时地挪到御幸那在黑暗影厅和银幕光线中若影若现的侧脸上。
      好像有点不太对。
      泽村想,御幸前辈的姿势有点变了?

      他低头一看,却刚好看见御幸那跨过两人座椅扶手的手狼狈地缩了回去。
      说时迟那时快,泽村一把逮住御幸那快要逃开的手。

      黑暗中,两个人的心思都完全不在这号称年度最感人的爱情电影上。
      无论主人公或哭或笑,剧情或喜或悲,二人只感觉手掌交缠之间的热度占据了所有的心神。

      就像是泽村能够凭借默契和敏锐逮住御幸一般,两个人的投捕搭档也一样是依靠默契和敏锐成为队伍最强的盾。

      站在投手丘上,当本垒板处等待着自己投球的捕手是御幸时,泽村总会感觉,自己宛如回到最美好的少年时代。
      或许,又可以说,他们的少年时代停滞了那么些年后,又再度开始延续。

      又一个后门球,拿下三振。
      球场欢呼起来,本垒板处的捕手对着泽村笑起来。
      万众瞩目之下,众人期待之中,曾经青道的王牌投捕、曾经职棒界出名的死敌,又再次成为职业的王牌投捕。

      10
      如果说事业相当顺利,那么泽村的情场却不那么顺利。

      御幸那家伙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他老是畏畏缩缩!
      其他就不提了,就连约会结束后约御幸来自己家里玩就已经被他拒绝了多少次了!
      不,必须要纠正自己一点:两个人连交往都还没有开始,那只叫作“见面”不叫作“约会”。

      所以泽村干脆直接约御幸来自己家里吃饭。
      这一记直球让御幸终于无路可逃。

      煎着牛扒,闻着脂肪和蛋白质被烤熟的香味,泽村不由得哼起了小曲。
      “叮咚——”门铃响起。
      御幸前辈到了!泽村兴奋地几个大跨步从开放式厨房奔到门口,拉开大门——

      屋外的御幸不自在地对期待的泽村露出笑容。

      “进来进来!”泽村侧身,给御幸让开进来的口子。

      泽村引着御幸来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这才忽然注意到御幸手里一直捏着一个纸袋:“这是?”
      御幸身子一僵,接着将纸袋递给泽村:“给你的。”过长的刘海遮盖住他的表情。
      “好客气,还带什么伴手礼!”泽村心里倒是很开心,顺手一拆——

      熟悉的包装。熟悉的口味。
      这是御幸从泽村17岁一直送到19岁的圣诞节专用礼物。
      这是泽村最最最讨厌的蓝莓味糖果。

      泽村定定地看着这被存在自己收纳箱的糖果,一言不发。
      御幸被这样的回应搞得心里不上不下,也就故作轻松道:“路过的时候……”
      打断他、抓住他!“什么路过,你就是专门买的吧。”泽村的目光锁定在御幸身上。
      御幸语结,摸了摸自己的鼻梁。
      “你这个人……”心里的情绪咕噜咕噜地在沸腾。喜悦?愤怒?难过?泽村也说不清,关于御幸他总是有很多情绪。
      “如果不喜欢的话……”御幸起身就想从泽村手上拿过糖果盒。
      泽村反手抓住御幸的手腕,锐利的目光完全不放过自己的前辈:“我不喜欢蓝莓味,从小就不喜欢。”
      御幸的手想要缩回去,他干笑着:“这样吗……不好意思,我……”
      “但是,这个糖果,我每一颗都会吃完,每次吃都在想这么难吃我为什么要吃它。”泽村眼也不眨地紧紧盯住难以置信的御幸,“最后,我终于知道,因为这是你送的。”
      御幸的喉结滚动着。
      泽村继续说道:“说实话,你讨厌我吧?所以你总是在需要靠近的那刻选择退缩。”
      御幸没有说话。
      “你讨厌我。”泽村一字字道,“你讨厌我对你撒谎,你讨厌我突然出现,你讨厌我突然消失,你讨厌我有什么事情都不会和你说。对吗?”
      御幸抿着唇:“嗯。”
      泽村倒又笑起来:“可你又喜欢我,我也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可是你就是喜欢我。所以尽管你那么讨厌我的那些做法,你又总是忍不住对我好,总是迁就我,总是想和我在一起。对吗?”
      御幸叹了口气,认命般地点点头。
      泽村握紧御幸的手腕,强硬地让御幸与自己四目相对:“我不喜欢蓝莓味糖果,我不说,你永远不知道。我喜欢你,我不说,你也永远不知道。那么,你喜欢什么,你讨厌什么,你不告诉我,我又怎么会知道?”

      御幸眼神闪烁着。过多的信息让他大脑飞速运转起来。眼前是他的初恋,是与他度过最美好青春的搭档,是他最喜欢的人,是他等待了许多年的机会。眼前是他的死敌,是让他度过漫长难熬纠结时光的恶魔,是他最讨厌的人,是他必须要战胜的心魔。
      他讨厌他。他又喜欢他。
      可是,讨厌加上喜欢,他终究是爱他的。

      御幸快速从泽村手中挣脱,从茶几上找到一罐啤酒瓶,猛地拉开,然后在泽村不知所措的表情下,将易拉罐拉环套在泽村的手指上:“是的,我讨厌你,我喜欢你……”
      凶猛的情感一下塞满泽村的脑子和心脏,只有生理性的泪水从眼眶流淌。
      御幸看着他,眼里是复杂到可以将人吞噬的情绪:“所以……我爱你。”
      泽村边哭边笑:“你真的好逊……易拉罐拉环?亏你想得出来。”
      “但是,你会收下。”御幸将额头贴在泽村额上。

      距离越来越近。热度,逐渐升温。

      一股糊味从厨房传来。
      “不对!我的牛扒!”泽村立刻挣脱御幸,噔噔噔地跑进厨房。
      被抛下的御幸笑栽在沙发上。

      11
      “泽村,我们这样……真的很奇怪。”戴着墨镜和口罩的御幸,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口罩,低声对身旁的泽村抱怨。
      泽村正兴冲冲地挑选着新房所需的大床:“Don\'t mind!新房就是需要新家具,新家具就是需要主人一起挑选!”
      “我没说你这样做有错……”御幸无奈地看着那只跳脱的“狗狗”,“我只是在说,我们这样打扮,难道不更显眼了吗?”
      泽村一个震惊。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八卦杂志上你总是常客了。”御幸摇摇头。

      机智的御幸还是被拉下水。
      从来没有登过八卦杂志的御幸,一登场就是文春周刊,一登场就是和昔日死敌、高中学弟的同性恋情。

      “这拍得,还挺有那么回事。”御幸扫视着两人一起上下车、一起逛街、一起进公寓的照片,饶有趣味地点评着。
      “为什么会这样!”泽村抓狂地蹲在御幸身旁,抱着自己的头。
      御幸卷起杂志,打在泽村头上:“别管那么多,你好好装修新房吧,这事交给我。”
      泽村鼓起脸:“我的生日礼物,让我自己装修?”
      “你提前给我的生日礼物,也拜托你帮我一起装了。”御幸嘻嘻笑道。
      “难道不都住在我那套吗!你那个房子还要装什么!”泽村怒道,“你想干什么!”
      “你装就是了。”御幸耸耸肩,“我干什么你过几天就知道了。”

      过了几天,泽村坐在家里看着紧急录制的闲聊007,这才发现御幸游刃有余地在节目上公开二人成为好邻居的喜报。
      “顺带一提,泽村可真是朋友,我的房子他都打算帮我一起装。”御幸一脸佩服和感激。
      “不愧是泽村啊!难怪是最想和他做朋友的公众人物No.1!”主持人配合地接上话题。
      御幸笑着继续做梗:“那可真是抱歉了,他的朋友可是我。”

      从男朋友突然变成会帮忙装修的好邻居的泽村,一拳打在睡在自己膝上的御幸胸口:“好邻居?!”
      御幸抓住泽村的拳头,放在唇边轻轻一触,就让那个吵闹的大狗狗红着脸安静下来。

      12
      该到的时刻总是要到。
      泽村心里一直清楚,能够再打这么多年职业,能够在职业生涯的最后和一也成为搭档,他本应该毫无遗憾。
      可是,真当决定自己退役的那刻,他又发现,一切并不是那么简单。

      退役后,他又开始反复做梦。
      光怪陆离的梦里,他和御幸生活在远古和恐龙一起打棒球,生活在吸血鬼的世界里和蝙蝠一起打棒球,生活在大奥世界里和宫女一起打棒球,生活在海底和鱼群一起打棒球……反正所有世界里他们都在打棒球。
      然后故事总会收束在一个怪异的声音响起的瞬间:“你打不了棒球了!你废了!”
      每当这时,泽村的左手就化作一团泡沫,七彩泡沫里,身边的一也突然变成明美,她甜美笑着对他说:“一切总会好的。”

      一切总会好的。
      可是好像心底破了个大洞,一切都好不起来。

      一缕月光,就那么大刺刺地照在地面,让泽村即使闭上眼视网膜上都仿佛被笼上一层光。
      泽村连身体都不敢翻动,生怕吵醒睡在一旁的爱人。
      这该死的夜晚,什么时候才能过去?他想快点到早上,这样他又可以恢复常态,又可以正常地联系作为教练的工作。
      夜晚,就是噩梦。

      “荣纯,你还没睡?”
      不好,呼吸声太大了。泽村深刻反思自己,故作淡定道:“白天睡太多了……你知道退役后没什么事情……”
      有力的手臂一揽,泽村整个人就被圈进熟悉的怀抱。
      御幸像是安抚孩子样,轻轻拍打着泽村的后背:“睡不着就和我说说话吧。”
      “你睡……明天不是还有比赛?”泽村推了推他的胸口。
      御幸的手臂圈得更紧:“这段时间,都没睡好吧?”

      他还是注意到了。泽村像泄气的皮球,软软瘫在那有力的怀抱中。
      “先歇歇吧,工作什么的之后……”
      “可是我离开棒球的世界后,我还能回来吗!”回答不管不顾地,从泽村的嗓子里蹦出来,“我是要离开棒球了!我的世界就要没有棒球了!你知道什么啊!”
      御幸没有说话。

      啊,我在说什么,我在发什么脾气。泽村心底涌上对自己深深的厌恶,这样的恶感将泪水也带了出来。

      “你拿到了三个金手套。你是泽村荣纯。你的名字,本来就离不开棒球。”御幸突然说道。
      泽村哭出声来。
      “所以,稍微歇一歇,之后你一样可以回来。”御幸轻轻在泽村额头落下一点温柔,“别着急。我会陪你的。”
      “我真的可以吗?我还可以吗?”泽村抓紧御幸的睡衣衣襟,声音还带着泪水的潮湿。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泽村将头埋得更深,“我曾经去过未来……”
      你在说笑吗……御幸没有说出口,他想,或许是泽村曾经做过一个真实的梦。
      “未来里,我没有棒球、没有一也。但我很幸福。”
      “很幸福,不就够了吗?”
      泽村被激怒,一个翻身压在御幸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下的爱人:“可是!没有棒球!没有你的未来!我完全不想要!”
      御幸安抚地摸了摸泽村的手臂:“但是,现在的你还有我。”
      泽村愣愣地看着他。
      “你还会有棒球的。相信我。”御幸温柔地说道。
      “我……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吗?”泽村不断叩问自己的内心,像是对命运发问。
      “嗯,绝对可以。我的ace。”御幸低声说道。

      那一晚,泽村哭得很凶,但睡得很香。
      自那天起,他给自己紧绷的内心放了一段悠长的假期。

      13
      “我要退役了。”33岁的某天,泽村教练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抱怨着新来的投手有多刺头时,御幸冷不丁说道。
      “哦。”泽村还能说什么,退役愉快?

      从宣布退役、退役比赛,到正式退役,御幸睡得香,吃得好。就好像在一旁观望还默默担心的泽村跟个傻子一样。
      不过,那个这段时间一直用他最讨厌的黄芥末酱抹烤面包片的人,到底是谁啊?
      这个眼镜男,是被哪个外星人穿越了?

      泽村叹口气,对着对面那人说道:“今天跟我出门约会呗?”
      御幸的面包掉在桌上。
      “吃什么惊!就算熟悉到你的右手是我的左手,约会的权力我还是有吧!”泽村得意洋洋地冲着御幸挤出鬼脸,御幸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青道棒球场。
      高耸的路灯、钻石球场、陈旧的自助贩卖机、低矮的青心寮,一切似乎没有改变。
      校友捐赠的崭新室内训练场、先进的训练设备、更多的牛棚,一切似乎又都有所改变。

      场上训练的仍然是为了那一个最简单最纯粹的梦想而不断奋斗的少年。
      他们挥舞着球棒、跑着垒、投着球。
      汗水、泥土的气味,是高中棒球的味道。

      曾经已经实现过这一少年梦想的两位前辈,在铁网后静静凝望着他们。
      就像注视着少年时代的自己,那个生活里除了棒球什么都没有的最单纯最美好的自己。

      不知不觉,他似乎也到了该和棒球说再见的年纪。御幸自嘲。
      “御幸前辈。”身旁的人突然喊道。

      不是爱人私语间熟悉又亲密的“一也”,而是在整个青春里,一直作为后辈、作为搭档、作为投手的呼喊。
      御幸看向自己一生的搭档。
      他的投手正拿着一只小小的棒球,对他露出少年一般的灿烂笑容,“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过,投球是投手和捕手共同创作的作品。而那个人,和我一起曾在甲子园获得了这颗代表优胜的棒球。”
      曾经的那个人失笑,他已经猜到自己的投手要说什么。
      “我们曾经一起制作出很棒的作品……所以,变成老爷爷的时候,也和我一起在轮椅上投接球吧,我的捕手。”泽村将球塞入御幸的手心,他认真地看向这个才退役的捕手,“棒球,永远都在这里。你的投手,也永远都在这里。我们的作品永远不会结束。”
      虽然大致意思猜到了,不过……“老爷爷是怎么回事啊?!”御幸笑出声来,“太可怕了吧,坐在轮椅上你还要我给你接球?”
      “难道不可以吗!”泽村逮住御幸的手臂,大声喊道。
      “这可要问老爷爷版的御幸一也了。”御幸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
      “我会好好问他的。”泽村哼了一声。

      风吹过,是逝去的青春的气息。

      14
      御幸一个人窝在家里,等着在外地集训的泽村回家。
      事实上,御幸还没想好自己后面还要做什么,他心里对于还没退役就已经规划好自己退役人生的泽村不由得产生了一丝难得的敬意。
      不过,御幸心里也没有任何紧迫感。
      毕竟,悠长的假期对于他而言更是难得的体验。

      “嘎吱”一声,大门忽然被打开。
      “荣纯?”想来这时候也只有泽村能直接开门进来,御幸喊道。
      出人意料,门口传来的却是一个少年的熟悉声音:“御幸叔叔?”
      御幸不敢置信地看去,只见隆冬的门外竟然是一个穿着夏日浴衣的少年。
      那个少年有着棕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眸,他是泽村荣纯。
      那件浴衣是暗色花纹,是青道打入甲子园那年入住的酒店的浴衣。
      这是……

      御幸突然回想起泽村那晚“我曾去过未来”的坦白。

      竟然是真的?
      御幸脑子一团浆糊,但是他知道这时候放任少年版的爱人衣着单薄地在门口晃荡不是什么对的选择。
      他站起身,长腿一跨,走向来自少年时代的泽村荣纯。

      窗外,月色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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