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行日和》沐心初

48、第十六章 刹那间的幻灭3

　　我们公司一行坐车前往热海，接近热海的时候，铁路沿线靠海行驶，眼前一片碧海蓝天，海风夹杂着海水的味道，让人舒适地敞开心扉。

　　开会前，在度假酒店里四处散步看看，前面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我叫道：“曼琪！”她仿佛没有注意到我，径自从我身前漠然走过。

　　我招出的手尴尬地悬在空中。她应该听到我叫她了。果然是在因为杜学长的事情耿耿于怀吗。

　　望月先生正在附近，看到这一幕，走过来。

　　我们坐在一张面朝大海的长椅上，我跟他说着我和曼琪的事。从前系里面评奖学金的时候，她是最早一个申请的，而我是后来才听老师说了有奖学金这么回事，赶在截止日才申请的，结果却是我得了奖学金。和杜学长也是，她早在美国的时候就暗恋杜学长了，可是现在我们成了恋人。对曼琪，我心里总有一种亏欠。

　　望月先生笑了：“我怎么没觉得你有哪里做错了呢。”

　　话虽如此，我还是心存愧疚。这时，入江先生过来打招呼：“几个月不见，就从合作伙伴变成竞争对手了啊。虽说这次我们二对一，但我可不会放水。”他是指他和星原两个项目主管对望月先生一个人。

　　望月先生看了我一眼，轻松一笑，神采奕奕：“怎么会是二对一，是二对二。”

　　“这丫头也能算一个主力军？”入江先生看着我，脸上带着点戏谑的神情又好似颇为欣赏地说，“一段时间不见，又长进了很多吧。”

　　他并不知道这段时间我身边的变故。望月先生听罢，打断话题说道：“听说你们很早以前就开始与客户接触了。”

　　“没想到你消息够灵通。这次的项目上面很重视，也通了不少关系，项目组之前就和对方公司内部见过几次，也谈了不少。”他看上去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对我说，“这次和你一起从美国回来的同学出了不少力，功劳不小。她在公司里也算是拨云见日，扬眉吐气了。我之前还以为她会被星原冷藏或者劝辞，现在看来，应该不用担心了。”

　　入江先生离开后，我的内心五味杂陈，既为曼琪感到庆幸，又为公司业务沮丧起来。看来他们早就在背后做了不少工作，要拿到这个项目，应该很有难度。

　　“还没出结果，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望月先生倒是显得很轻松，我们进入了会场。

　　这次项目涉及的合作企业有好几家，其中有一家中资企业，是合作的第一个环节，得不到他们的签约，其他合作都无从谈起。他们来参加会议的负责人是企业总裁的独生子，三十岁出头年纪轻轻就担任公司副总裁，带队过来洽谈，据说为了这个项目，他已经在东京小住了个把月。

　　同事在台上仔细讲解了我们公司对这个项目的企划，我偷偷瞥了眼那位方副总，见他面无表情，意兴阑珊，丝毫没有兴趣的样子。我的心沉了下来。

　　商务午餐时，他漫不经心地走到我们桌前，望月先生站起与他握手寒暄。他淡淡瞥了我一眼，在我们桌坐下。我感觉附近有一个冷冷地望着我的视线，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并没有发现有任何人在看我，眼睛再一扫，只有曼琪在远处孤零零地低着头吃饭。

　　边吃饭，望月先生边和方副总再一次深入地介绍我们为他们制定的企划方案，他还是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样子，在我们桌坐了一会儿，没说几句话就离开了。

　　同事们都十分沮丧。“看起来没戏了。枉费我们大伙儿为了做企划忙活了好久。”“他好像一点儿都不关心项目企划，那刚刚走过来干什么？”

　　下午开完会后，望月先生对我说：“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这几天为了准备项目材料一直绷紧着神经，趁这点时间去好好休息休息吧。”

　　想着方副总的反应，我不放心地说：“我还是再琢磨琢磨资料吧，晚上是自助型的工作晚餐，说不定有帮助呢。”

　　“工作上，尽人事听天命就可以了。好好去休息。”他这么嘱咐完，便离开了。

　　我乖乖地收起资料，看看表，晚餐前小憩一觉的时间是不够的，回房间也就没什么意义。我便坐在度假酒店的露天咖啡馆里，点了一杯咖啡，面朝大海边喝边发呆。

　　突然，一个人没和我打招呼就自顾自坐到了我旁边的位子上。我转过头，是方副总。他还是一脸慵懒的样子，眼神里露着点傲慢。看了我一会儿，说道：“你叫柳晴夏？”

　　我刚刚应该没有给过他名片。“你怎么知道？”

　　他不回答，只是嘴角不屑地扬了扬：“和不少咨询公司谈过，就你们公司太较真，一股脑地和我谈项目。”

　　“不谈项目谈什么？我们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别的上面。”我知道有不少公司为了拉业务无所不用其极，招待客户吃喝玩乐，拉亲近攀关系，就是不好好做项目。

　　他傲慢地叹了口气：“实话跟你说吧，你们公司这样的企划我听了多了。咨询公司嘛，找哪家都差不多。到底选谁，就看谁给的诚意多了。”

　　“你要什么样的诚意？”

　　他嘴角扬起一丝坏笑：“我是提前做好功课来的。安然和若兰夫妇是你伯伯阿姨吧？我们公司最近有一个大项目向他们集团投标，中标的话利润丰厚，和我们竞争的还有两家企业。你能不能和他们夫妇讲一下，帮个忙，让我们中标？”

　　我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们既然已经投标，公平竞争不就好了？”

　　“哼，公平竞争！哪来的公平竞争。”他嘲讽道，“不过是各找各的门路。我们的两个竞争对手也在通过其他路子争取，而我查到你和他们的关系，这就是我的路，也是我们彼此的机遇。”

　　我摇摇头：“你搞错了，安伯伯和若兰阿姨不是我的伯伯和阿姨，他们只是我爸妈的朋友。”

　　“你少和我打马虎眼。我的情报网是很厉害的。虽然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却极其疼爱你。你不过一句话，就能帮我个大忙，为什么不要呢？”

　　“为什么要呢？”

　　“跟你说明了吧，你要是肯在他们面前为我们企业说话，这里的项目我就让你们公司做。如果你不肯，那就只好抱歉了。”

　　我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帮不上你的忙。”

　　他冷冷地瞪了我一眼，立马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晚餐时分，大家都陆续到场，因为是自助的，在会场中自己找自己喜欢吃的，随意找人聊，随处可坐，倒也轻松。我环顾四周，方副总没有出现在会场中。看来，这次的项目我们肯定没法拿到了。我一个人落寞地坐在角落，想到我们整个团队付出的这么多努力，却因为我守卫自己的原则而付诸东流，心中升起一丝无奈与愧疚。

　　“怎么不动筷子？没胃口吗？”望月先生走过来，在我对面坐下。

　　“对不起……可能……项目谈不成了。”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反应了几秒钟，问道：“是受到谁刁难了吗？”

　　“不，算不上刁难。只是我不想破坏自己的原则。具体什么事，我也不想说。但是感觉因为这样让大家白白辛苦了。对不起，我太自私了。”

　　他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什么事。不论是生活上还是工作上，都应有所为，有所不为。原则远比一次两次的成功重要。”

　　“可是这项目对你来说很重要。得不到这个项目的话，仲野上层会为难你吧？”

　　“谁跟你说的？”他笑着摇头，“是很重要，但不是为了讨好什么上层。我原想着，一来带你过来看看大海心情也会好些，二来更重要的是，求胜心。在一个人空虚无力的时候，没有什么比一颗求胜心更能让人激起斗志，恢复生活的热情了。”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

　　“这样可以放心了吗？既然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剩下的就顺其自然吧。”

　　晚餐后，大家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热海是全日本著名的温泉胜地，这家酒店里就有很好的温泉。为了避开人多的时段，我等到夜快深了，才穿好浴衣带上毛巾走出房门。这家度假酒店十分有人气，我们公司先前定房时，已经订不到相邻或相对面的房间，虽然都在同一个楼层，但大家只好四散住着。我们住的四楼正好是温泉馆的楼层，我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啊走啊，这么大的酒店，竟过了许久都走不到头。

　　夜深了，偌大的酒店走廊已经悄无人烟，想必这时泡温泉的人也是极少的，我为自己的机智而感到得意。这时突然只听得远处哪里传来一声低吼，紧接着一名女子从走廊深处匆匆跑来，迎面撞到我。

　　踉踉跄跄中站直身子，定睛一看，那女子竟是曼琪，可能是因为跑得匆忙，又与我相撞，她的头发有些散乱，衣服皱巴巴的。

　　“曼琪，你还好吧？”我关切问道。

　　她却狠狠瞪了我一眼，一路小跑离开了。

　　听到我们走廊上的声响，远处一间半掩着门的房间里有人走出来查看，竟然是望月先生。他好像很生气，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

　　待他情绪镇定下来，对我说：“你去温泉馆吗？正好前面不远处有自动贩卖机，我去那里买咖啡喝。”

　　这么大晚上，买咖啡……我也不多说什么，和他顺路一起走到自动贩卖机前，他买了咖啡，坐到附近的面朝大海的小休息区里，自顾自喝着。

　　我在他附近也找了个沙发坐下来，深夜的大海一片漆黑，找不到渔火，也看不见星光。过了会儿，我还是忍不住问道：“发生了什么吗？”

　　他乌黑的眼眸望着沉静的海洋，漠然说道：“没什么，我不想说。”

　　“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跟你说。”

　　他转过头来看我。

　　“是有关曼琪的。她在雷格好像过得很不愉快，你也听入江先生说了，她是很有工作能力的。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她一个面试进我们公司的机会？”

　　他定定地望着我片刻，垂下眼眸：“她不是我们公司要的人。”

　　“你不多了解一下怎么知道呢？就面试一下……”

　　“你有你的原则，我也有我的！”他不客气地打断我。

　　“对不起，”我低下头轻声说，“是我僭越了。”

　　过了半晌，我抬起眼，发现他竟一直望着我。

　　他的声音柔和起来，不似先前那般生硬：“你和她关系很近吗？”

　　我想了想，摇摇头：“虽然不是深交，但毕竟是两年同学。”

　　“既然不是深交，我就放心了。”

　　“放心？”

　　他笑了起来：“我是说，如果交情深，见我不肯帮她，你岂不是要记恨了。”

　　“我哪会这样。”

　　正说着，发现不知何时有一个人来到我们身后，回头一看，是星原。这家伙又是要来找什么麻烦？

　　他望着我，出奇礼貌地淡然说道：“我想，我还欠你一个道歉。”

　　我怔了一下，对从他口里会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有些吃惊。他说的道歉，指的是几个月前派出差任务刁难我的事情。他是真的良心未泯，还是在耍什么新把戏？

　　“算了，”我叹了口气，“你要是真的对我有歉意，就好好对待曼琪吧。”

　　“如何对待她，是我们公司和她之间的关系，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不只是公司和她之间的关系。对同一件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理方式。而你作为她的直属上级，平时给她太大压力、太苛责她了。”

　　“对我的工作方式有意见，应该由她自己向我反映。和你也还是没有半点关系。”

　　明明说要对我表示歉意，我说什么却都被驳回来了。我忿忿不平地看了看望月先生，想找个帮手帮帮腔，可他一个人闷头喝着咖啡，根本不看我这边。

　　自知讨了个无趣，我无奈摇摇头便起身告辞。

　　听到身后星原竟然主动对望月先生说：“好久没有放松一下了。现在人少，要不要一起去泡温泉？”

　　我心里一紧，脚步不禁放慢一些，竖起耳朵。只听望月先生温柔如兄长般的语气：“好啊，一起吧。”

　　我来到女汤区域，深夜果然人很少，很舒适。我一个人占着露天温泉，静静地望着无际的海。想着再寒封千尺的冰雪也会有融化的一天，心里微微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