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行日和》沐心初

28、第十章 浮华后的暗巷1

　　三月倒数第二天，过了今天，便是第一季度的最后一天。由于公司原先的预计收入突然少了三千万，任由大家再怎么拼命努力，业绩翻倍的希望已经十分渺茫。

　　虽然望月先生一如既往心平静气地指导着公司工作，同事们也没有人对我有任何责怪，可毕竟这笔失去的三千万交易最早是由我牵的头。我坐在座位上，又是心焦又是内疚。难道，过了明天，望月先生就要辞职离开了吗。

　　到了下午，藤田女士走过来拍拍我的肩：“都这么晚了，这两天都没好好吃午饭，这可不行。”

　　看我眼中闪着疲惫的泪光，她看了眼远处正和同事交代着工作的望月先生，回过头来对我说：“你不要觉得内疚，这不是你的责任，况且你也尽力了。说到底，一个公司最终的业绩如何，责任并不在基层职员，而在于领导者。他既然在这个位子上，就自然要承受这个位子带给他的荣和辱。再说了，他终究也不是最终承担责任的那个人。大不了，辞职不干。我敢保证，后面有几百家公司排着队请他过去呢。你又何必为他担心。听话，再繁忙的工作也需要调剂，休息的这一个小时，出去好好吃饭，不要多想。”

　　被她推出门，我到公司楼下的咖啡馆坐着静静看会儿书。休息一小时结束，我看看表，收拾好随身物品，准备离席。

　　一个女孩儿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桌上杂乱地摆着好几张租房的房子图纸，左看右看。看到我抬起头，她眨着天真的大眼睛用中文对我说：“姐姐，帮我看看这些房子里哪个好，好吗？”她指了指我手里的书：“我看你在看中文书，你也是中国人吗？可以帮帮我吗？”

　　原来她是刚来日本不久的初中生，准备和朋友合租房子，今天约了房产中介去看房子，但朋友有事不能来。

　　“初中就和朋友合租？学校没有宿舍吗？你父母或者寄宿家庭呢？”我觉得这个年纪就自己在外租房有些太小了，而且没有房东会接受吧，这种情况一般不动产公司不会受理才对。耐不住她殷切的眼神，我仔细帮她看了中介公司给她的一些图纸，上面都是在新宿歌舞伎町的公寓。

　　我严肃地看着她，说道：“这些公寓所在的地理位置都不太适合居住。你还是初中生。一定要今天租房子吗？”她倔强地点了点头：“我今天一定要住在新租的房子里。”

　　“不可能啊，即便你今天把房子定下来，还要申请、签约、开水电煤、配置家居，怎么可能今天就能住。”

　　“中介公司说今天就能住进去。”她不相信地说道。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西装革履油头锃亮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小姑娘，我带你去看房子。”他一身流里流气的，让人很不舒服。

　　“这个姐姐说你推荐的房子地段不好。”女孩儿指了指我。

　　男子不满地瞥了我一眼，像是怪我多事。他对着女孩儿好言安抚道：“我手上还有很多别的房子，今天带你去。钱带来了吗？”

　　女孩儿拍拍自己的随身包：“带来了。”

　　我问那个中介：“你对她说的，房子今天看了，当天就能住？”

　　他瞪着一对凶恶的双眼，扬眉对我说：“我们的房子里面都有家具电器，当天就可以入住。”

　　男子正欲带女孩儿走，我喊住她：“小妹妹，我劝你还是到别处去找房子。”

　　女孩儿无奈地泪眼汪汪对我说：“不行啊姐姐，我今天一定要找到房子住，没问题的。谢谢姐姐了。”

　　他们前脚走出咖啡馆，我坐在原地心里凌乱如麻。本来打算趁下午下班前的几个小时，再努力和之前联系过的一些潜在客户争取一下业务，可看着那女孩儿跟着中介出去的身影，又觉得不能就此不闻不问。

　　不容我多想，脚步已经不听使唤地跟了出去。我叫住他们，看着那个中介男子的眼睛：“歌舞伎町以外的，大门有自动锁或有管理员，不能是发生过事故的，这样的房子你有吗？没有就免谈。”

　　他气急败坏地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纸，扔给我：“你看看！这些房子都在这附近，符合你的标准吧！”

　　我仔细看了一下，虽然实际情况不到现场去看不清楚，但打眼看去，房子各方面条件还是不错的。难道是我太多疑，错怪了这个人？

　　“我和你们一起去。”想着既然房子就在这附近，也不会耽误太长时间工作，我便这样说道。女孩儿听到我愿意和她一起去看房子，高兴地拉住我的手。虽然自己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但也听说有些无良中介会悄悄把一些有问题的房源介绍给客人，或者定了房子以后，实际付款要比原来口头约定的突然多上很多。如果有我陪在女孩儿身边，他应该不敢这么明目张胆行骗吧。

　　好像打好的如意算盘被破坏，男子在我们前面闷闷不乐地走着，我陪女孩儿跟在后面。我们穿过新宿的高楼大厦群，沿着铁轨，走到一片陌生的街区。

　　我看看表，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怎么还没到？”

　　“快到了！”他气生生地说。

　　傍晚的夕照朦胧地照过来，铁轨周围蒙上一层鬼魅的色彩。虽然心有不安，但这里毕竟是繁华的都市中心，人来车往，况且东京的治安一直很好，我从未遇到什么凶险的状况，应该，没有事吧。

　　我和女孩儿边走边聊，她仿佛对东京的租房并没有什么概念，全听中介的话。

　　“姐姐，在日本租房子一次要付很多钱，对不对？押金、礼金、还有很多很多钱。”

　　“是有些多，不过……”我察觉到异样，警觉问道，“他们要你付多少？”

　　“两百万……我都带来了。”

　　哪要那么多！“小妹妹，你可能被骗了！”正这么说，却不知不觉被领到一个冷清的小巷，左边是高耸的电车铁轨，右边是一片无人工地，小巷尽头是一个废弃已久的木质民宅，那宅子看上去老旧不堪，周围的一片本该是花园的地方杂草丛生，黑压压的一大片。前面的男子突然停下来，转过身。从我们身后路口跳出来另外两个男子。

　　我以为繁华的新宿不会有作恶的空间，以为只是遇到了一个不难打发的骗子，没想到如此大意竟会招致危险。下意识用手去摸手机，可手机一如平常，不知埋没在包里何处，这可如何是好。

　　我让女孩儿躲到我身后，那三个男子围了过来。我瞪着他们，壮胆大声质问道：“房子呢？”

　　原先带我们过来的中介男子扬起嘴角，不怀好意地说：“那些房子，你不是都不满意么。那我也没有办法。可为了帮你们找房子，我们忙活了好几天呢，劳务费总要一些吧。”

　　我低声对身后女孩说：“手机在手上吗？拨110。”

　　“报警？你试试！”他们恶狠狠地大声说。

　　暮色中，我隐约从其中一名男子低垂的手中看到金属闪光，心提到嗓子眼。强装镇定道：“你们要多少？”

　　“要多少？哼，当然是有多少给多少。”

　　身后女孩儿哭着叫起来：“不行，这里面有我朋友的钱！”

　　那几个男子被女孩儿的尖叫所激怒，急躁地围上来。“等等！”我盯着他们的眼睛，努力不被害怕情绪所击倒，“身上的钱都给你们。放我们走。”

　　我身上并没有可以防身的物品，只好紧张地抓住随身包，等扔出去的时候拉着女孩儿逃跑。

　　他们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停止包围，看来只有一拼了，就在我屏住呼吸准备一搏的时候，巷尾废弃民宅那边突然发出树枝被踩踏的声音，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黑压压的乱草丛中缓缓走出来。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秀气的五官轮廓分明，眉宇间刚柔相济。早春时节乍暖还寒，他却穿着一身单薄的短袖T恤，结实的手臂上布满了彩色纹身。他用带着口音的日语懒洋洋地说道：“今天交易失败，正愁没地方撒气呢。你们这几个，来得正好。”

　　带我们来的中介男子看到他闯进来，用日语回喊：“多管闲事！”对着纹身男子就是一拳，不料被那男子轻松地单手抓住拳头，一个转手狠狠地摔到地上。另外两个男子见状，抽出手中的小刀，正要冲上去，那纹身男子突然从裤子后袋拔出一把短/枪，枪口对着他们。

　　那两个男子突然害怕地停在原地，方才被摔倒在地的中介男子也蹲坐在地上不敢动弹。纹身男子一脸挑衅地笑着，嘴里发出“砰砰”的声音吓唬他们。看他们被震慑住了，纹身男子收起笑容，冰冷说道：“还不快滚。”两个男子丢下同伴，飞快地转过身跑了。在地上的男子也速速爬起，一瘸一拐地快步离开了。

　　还没有缓过神来，我呆站在原地，手还紧紧地攥着包，身后的女孩害怕地抓着我的衣角。日本是不允许持有枪支的，还有他那一身的彩色纹身……

　　纹身男子轻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收起短/枪，拍拍手上的灰。他看着我的眼睛，继续用带着口音的日语对我冷淡地说：“不要以为在繁华盛世中就可以收起你的警惕心。浮华背后，多的是见不得人的虱子。”说完，他便从杂草丛中撩起他的外套，穿上后朝巷外走开了。

　　我回过神来，对着他的背影大声说道：“谢谢你！”

　　他并没有回头，只是停住脚步，懒洋洋地抬了抬手，便离开了我们的视线。我望着他的背影，回想他方才的日语口音。韩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