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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0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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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宽阔的江面上摇摇荡荡,几近半个时辰之后,孟稻儿一行才挨近飞鱼台山下的码头。比起小村子的那一边,山崖下的江道水更深,过往飞鱼峡载重的大船,不得不靠山而行。
待船停稳,阿昨阿今姐妹在前,孟稻儿和忍冬紧随其后,到了船头,便远远见到两队人马分列在渡口两侧,形成夹道。
“孟姐姐,仔细栈道木板湿滑。”下船之后,阿今回首,见她小心翼翼、快要迈不开步子,便面带着明媚的笑容提醒,“来,拉住我的手。”
孟稻儿依言,把右手递给了她。
江风把姑娘们的秀发和裙摆吹的飘飘洒洒,尤其是孟稻儿,她的头发好似墨瀑飞泻,那秀发散满肩头。
“阿今妹妹,那些是什么人?”到了石阶上,孟稻儿轻声问挨着自己的阿今,看他们整齐划一的姿势和一模一样的着装,还有那印着怪异图形的旗帜,“他们是在等什么大人物么?”
“对,大人物!”阿今咯咯笑出声,“那大人物就是孟姐姐!”
“我?”孟稻儿反手指向自己,自嘲地说,“现在我很紧张的,阿今你别开玩笑!”
船停稳时,她对此行的担忧和恐惧又全部回来了,从船舱出来之后,她故意将步子压到慢得不能再慢,可终究还是到了岸上。
“谭大哥!”已到了石台上的阿昨欢快地大喊了一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孟稻儿微微抬头,只见阿昨正飞快地向前奔去。
那模样简直显得迫不及待!在此之前,孟稻儿只以为她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姑娘,“谭大哥”的出现令她原形毕露。
“一路可顺利?”
孟稻儿边用左手向耳后挽着散乱的发丝,边循声望过去,只见阿昨面前站的正是寒食节那日见过的登徒子。
这时,他猛地抬头,“美人终于到了!哈哈哈……”那快乐的笑声刚落下,他身后的两列队伍立即跟着喊道:“欢迎孟姑娘,欢迎孟姑娘,欢迎孟姑娘!……”呼声震彻江畔,直冲山巅。
阿今松开她的手,提着竹箧先行。
孟稻儿住了脚步,微微皱眉,那欢迎之声令她心里的惧怕越来越浓。
“孟姐姐,快来啊。” 阿今回首催促。
孟稻儿不自觉地轻轻咬住下唇,身子一动不动,她手中的罗帕都快要被捏破了。
只一瞬间,那高大威猛的男子已大步到了孟稻儿眼前,那气势,逼得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她越退,男子越是逼过来,“别说我没提醒美人,再往后便是江水。”
孟稻儿吓得连忙向后看了一眼,果真已经无路可退,“你难道、难道就是、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么?”她结结巴巴的,脸跟着红起来,那男人逼得实在太近。
“客人?!”男子又是一阵爆笑,那声音震得孟稻儿耳朵发痛,“过了今夜,你就是我的压寨夫人了!”
孟稻儿又惊又羞,又气愤;又是害怕落江,又是怕他贴上来;在这登徒子的身后,似乎还有一道小刀一般的目光。情急之下,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忽地站正,“你要是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谭大哥、谭大哥,不要啊!”是阿今的声音,“这样会吓坏孟姐姐!”
阿昨狠狠地剜了妹妹一眼,可惜阿今焦急得根本顾不上姐姐。
“你跳!”男主的语气非常不正经,面上嬉皮笑脸,“你跳下去,我捞你上来不过易如反掌!”
“你——”孟稻儿又气又急,慌乱中侧身看了看石台之下拍岸的江水,那翻涌而起的浪花激荡得怪高、怪吓人。
跳了江若他真的下去捞自己可不就要肌肤相亲么?假如一死了之,救不回兄长和侄子可不就便等于白来?但话说出口,不跳又实在丢脸,方才真不应该那么冲动地口不择言……短短的一瞬之间,她的脑海里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
最后,孟稻儿怨恨地瞪了满脸不以为然的登徒子一眼,目光闪烁不定,然后再看向快哭出来的忍冬,最后又看向阿今——
每个人都那么安静,百来双眼睛一起盯着她看。
孟稻儿是真的很绝望,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话,给她搭个下台阶。
在场的每个人怕她真的往下跳,都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生怕话一出口孟稻儿再受刺激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忍冬,阿昨、阿今妹妹,你们多保重。” 孟稻儿露出悲戚决绝的表情,江风把她清美的模样吹得楚楚可怜。
接着她转身,缓缓地踏上台子边上高过膝盖的方方的石墩,扑面而来的江风将窈窕的她吹得飘飘摇摇。
“姑娘,不要!”忍冬要跑去拉,却被男子伸手一把拦下。“姑娘你不要跳啊!不要做傻事!”这下忍冬真的哭了。
“谭大哥,你到底要做什么?”阿今也吓坏了,“孟姐姐,快点下来,别想不开,谭大哥是跟你开玩笑!”
孟稻儿微微转动眼珠,发现那登徒子就站在自己身侧,双手环胸,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她快要被自己的死要面子和他此时此刻的无情气死了。
绝望地对着江面看了几许,那“谭大哥”还是没来劝阻,她忽地转回身,跳下石墩,不顾形象地推了拦住她的登徒子一把,质问道:“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男子岿然不动,状若无事摇摇头,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她:“没有,要不然我怎么当山匪!”
跟这种无赖讲道理和脸面,简直就是浪费唇舌和自掘坟墓。孟稻儿算是彻底地清醒过来了,“你要请本姑娘喝茶,就快点拿出诚意,否则恕不奉陪!”
“你哥哥和侄儿还在山上呢。”
“你——”盯着他们看的人实在太多,孟稻儿不想再继续与他这么纠缠,“你到想怎么样?”
“美人,请!”
孟稻儿又瞪了他一眼,埋下头一语不发地往左边没有列队的台阶冲上去,心想刚才真是把这一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待跑上第一个平台,才察觉登徒子没跟上来,转身一看,他正笑眯眯地站在台阶下看着自己,“美人,上山的路在右边。”
众人看着羞愧交加、不知所措的孟稻儿哄笑起来,连一直没有好脸色的阿昨也笑了。
实在气不过,经过登徒子身旁时,孟稻儿脚抬高,狠狠地朝他右脚尖踩了他一脚,痛得他嗷嗷叫。
“你要谋害亲夫啊!”
“闭嘴!”
孟稻儿烧着脸,低着头,从夹道欢迎她的列队中跑了过去。
男子立马跟上她,丢下一句话:“你们一炷香之后再上来。”
两个人很快便拐上山道,从众人的视线里消失。
走完一条长长的石道,再左转爬了四五十阶,便是一座十分气派的石堡,孟稻儿停下脚步,微喘着仰望 ,只见大门匾额上书着“飞鱼台”,遒劲的三个大字奔腾在石浪之上。
“这就走不动了?还要爬两个时辰。”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说了你也用不上,直接叫郎君就行。”
“你想得美,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话不能说太满。”男子又双手环胸,笑眯眯地看着孟稻儿,她整张脸红通通的,不知是爬山热的还是羞恼气愤。
“你爱说不说,反正我也没兴趣。赶紧上山喝茶,喝了茶我好回家。”
“谭临沧。”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名出曹孟德的《观沧海》么?”
“曹孟德是谁,我的名字为何要出自他的《观沧海》?”
看他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孟稻儿懒得跟他掰扯。
过了山门,谭临沧加快脚步,轻轻地擦过她的右肩,跑到前面带路。
他看起来强壮高大,爬起山来却身轻如燕。
孟稻儿刚想骂他故意碰到自己,只见他一个猛回头,笑容别提有多灿烂,“美人跟紧了,山路很危险,豺啊狼啊的,不知什么时候会跑出来。”
骂他的话到了口中,她终是忍住了,听他那么一说,再看看路旁茂密的山林,她心里还怪毛的,于是不由得加快脚步跟上他。
曲曲折折地再走了几段石阶,上山途中平缓的路段便多了起来,陡峭的地方渐渐减少,且这一路上都铺着石板,走起来并不算特别费力。
平缓的路段大树遮天蔽日,豺狼没见到,却时不时会有可爱的小松鼠惊慌爬上树去,还有野鸡急急地躲进灌木丛,小兔子之类的动物的身影常常一闪而逝,林中又有各种鸟叫声,山风时不时地摇得树叶哗啦啦响。
孟稻儿觉得这一切都很新鲜,和城里所见的一切都不同,便边走边玩,前面的谭临沧也不催她,若是发觉她落远了,便转身停下,一屁股坐在石道中间,远远地看着美人缓缓地向他走去,面上的笑看起来很幸福。
“我警告你,不要用那样的目光看我!”孟稻儿发现他的目光怪怪的,又想到他将其他人特地支开,心里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她早已经将那枚非常尖锐的金钗暗暗准备好。
“说说看,我用什么样的目光看着你?”
“就是——”孟稻儿哑然,其实她也说不上那是什么样的目光,反正就是看得她很不自在,“看你长得不赖,想来心肠应该不会太坏,对罢?”
谭临沧摇头,说的还是之前那句话,“心肠不坏怎么当山匪?”
“到底什么时候到?我已经渴得喉咙冒烟!”孟稻儿觉得他语气也怪怪的,便立刻转移了话题,这儿是深山老林,且四下无人,要是他乱来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快了。”
“快了是有多快,不要敷衍我!”
“你就那么等不及想和我拜堂成亲?”
“你给我——”孟稻儿迟早要被气死,“滚!”
她的愤怒只惹得对方一阵爆笑。
见他依旧坐在道中间不起,孟稻儿小心地绕过他的身边,朝前先走去,她实在受不了他那种像是要将她活剥生吞的眼神。
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坏人啊?她低下头,暗暗地想着,那些嘻皮笑脸的话,到底有几句是真的,唉,山匪的话,应该是坏人罢!但是,飞鱼台的山匪,在这一带的百姓中口碑还是很好的,常常听闻他们接济谁谁、收留谁谁,又为谁谁打抱不平,甚至还有铲奸除恶、劫富济贫的事迹……
可若他们是好人,为什么要和自己家过不去,难道真的是要抢亲么?
这家伙,居然穿着红衣裳,他又不白,还不如上次在江畔穿的那一身玄青色好看。
啊!还是说,那是婚服?孟稻儿被吓坏了,忍不住转回头偷看了他一眼,还好他仍旧背对着上山的路,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若不是有任务在身,她刚才真的会跳江一死了之也说不定。
边走边胡思乱想,路过一个亭子时,她停下脚步,微微喘着,边用帕子擦脸上的汗边回首望了望,并不见谭临沧的踪影,整条道上静悄悄的,阒无人迹,她心里生怕,便进入亭子等他。
孟稻儿驻足眺望,远处的山峦重重叠叠,山顶有淡淡的雾霭,这里比摘星楼开阔多了,她不禁望得入迷。
“美么?”不知几时,谭临沧悄然进入亭子。
“挺美的。”孟稻儿转身,只见他右手举着一张裹成漏斗样的芭蕉叶,轻轻地递到她眼前,嫩黄的叶子里兜着清清亮亮的水。
“给你的。”
“谢谢你,谭大哥。”说完,孟稻儿自咬舌头,她怎么能够感谢一个用亲人要挟自己上山的人呢?还不自觉地叫人家大哥——
“喝罢,没有毒。”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捧着芭蕉叶的孟稻儿,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谭临沧把水抢回去,仰高隔空倒下去喝了一口,又递回来。
自早晨上了马车之后,孟稻儿便滴水未进,又爬了一个多时辰的山路,她真的已经渴得喉咙沙沙响。早知道就直接喝了,再次接过芭蕉叶时,她想。
“这山泉好甜。”孟稻儿喝了一口,抬起头,露出开心的笑,又俯下头,放心地喝起来。
“我喝过,才会变甜的。”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骗你做什么,我整个人都是甜的,不信你试试。”说着,他又把脸凑向孟稻儿。
“登徒子!”孟稻儿赶紧转身,避他远远的。
谭临沧哈哈哈爆笑,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这女人真的跟自己上了飞鱼台,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