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灵旧稿》燕序昭

1、瑶山

　　深夜的瑶山，弦月高悬，繁星环绕，点点银光勾勒出檐角的轮廓，细碎地洒到地面上。

　　因为有些亮度，所以韩明昱懒得提灯。她在偌大的弼兽园里，找到一处称心的地，坐下来享受夜色。

　　韩明昱是弼兽官，照料园子里一切，一些胆子大点的灵兽便凑了过来，用兽语叽叽喳喳地聊天，还有几个撒娇求抚摸。

　　韩明昱正要把手搭在灵狸的头上，灵狸却如惊弓之鸟刷地没了影儿，其他灵兽也四散奔逃，似乎将有可怕的天敌出没。

　　一瞬间，唯韩明昱一个身影在原处，寂寞失意。

　　草丛里稀稀疏疏有声响，一只讹兽从暗处走了出来，韩明昱把身位往后挪了挪，企图与它拉开距离，可无济于事。

　　讹兽与兔子外形相似，却又与兔子大不相同。比如眼前这只，双耳尖长，尾巴长巨并繁如伞，屁股上还有一只亮比朱砂的海棠花纹。

　　随着讹兽身形逼近，韩明昱的双眼依稀捕捉到奇特景象，那厢毛茸茸带着胡须的嘴角竟牵扯出个邪魅一笑来。

　　讹兽的眼眸很漂亮，多情剪水，他狡黠地盯着韩明昱，下一刻便脖子拉长，兽脑袋变成一颗男人头。如果单看脸，这俊美无俦，足引世间儿女折腰。但人面兽身的话，不消说美妙绝伦的脸蛋，只会令人奔跑尖叫，绝不带回头的。

　　“东方落意，我就知道……哎，都十几年了，你腻不腻啊？”

　　韩明昱说着，从腰间拽下帕子，盖住他的脸来反击，遥想小时候被落意的恶趣味吓得魂飞魄散，直至昏厥的反应惹得他颇有成就感，便得到他多次捉弄的“奖励”。久而久之，韩明昱练成了冷场拆台的本事。

　　帕子吸附在落意的脸上，他看不见，用爪子也挑不开，只得变出身子，隐去神兽特征。

　　落意把手帕拿了下来，塞进了自己怀里。

　　银发红衣的少年，摇曳出尘，美得雌雄莫辩。

　　不管过去多少岁月，韩明昱都要感慨一下他的风姿，也忘了他没有还手帕。

　　“永远都不腻，你都不害怕，没小时候可爱了。”

　　韩明昱心道：就怕你再来句，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落意突然凑近，韩明昱疑惑：“你干嘛，我脸上有东西吗？”

　　“你是不是在心里喊我兔子？”

　　“我哪有，我要喊都是明面上喊。”韩明昱很诚恳。

　　“胆肥了！”落意带笑的脸上有一种毫无杀伤力的威慑。

　　正当韩明昱思索如何把他打发到一边去，一颗流星从顶空划过。

　　一只灵鹤探出修长的脖子，用鸟语道：“明昱明昱，对着流星许愿可灵验啦，你快试试。”

　　韩明昱摆摆手：“那只是人界的一个习俗。”

　　瑶山虽在下界，但是仙山，何况流星一般是上界某个仙家转世投胎的落意，许愿没用。

　　“那就许吧，又不会掉块肉。”落意点了下韩明昱的胳膊。

　　“东方大人也赞同呢。”灵鹤笑得殷切。

　　受不了两方催促，韩明昱闭眼合掌许了愿：愿我早日破局，解救他人。

　　“许的什么？”落意双眼灼灼看着她。

　　“那你先告诉我你许了什么愿望。”

　　落意轻咳，“我不告诉你。”

　　“呵，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累了，回去睡觉。”

　　韩明昱起身，朝着落意，以及躲起来的飞禽走兽挥了挥衣袖，走回寝阁休息去了，倒是没注意落意一直没有转移的眼神。

　　*

　　“我这是在哪儿？”

　　韩明昱因眼前的景象而惊愕，这是一片荒凉焦黑的大地，走哪里都是战火连连，尸殍遍布，她低头看下自己的衣裙，也带着血。

　　天上地下，荡着数不清雾黑虚体，充满嗜血的攻击性。

　　魔！

　　脑子跳出关于虚体的身份探知，韩明昱本来就戒备的身心霎时全副武装。

　　对抗他们，杀了他们！

　　韩明昱调动了力量，来不及疑惑她哪里来的这般能力，一盏轻灯就祭了出来，接着是两盏、三盏……共计三十三盏。

　　这是她的法器？

　　轻灯环绕在韩明昱四周，迅速将她控在半空中，韩明昱抬头朝顶空一瞧，心跳差点停滞。原来，她头顶上挂着一双巨大的眼睛，每一只有一座楼宇那般大。眼睛没有眨，直勾勾盯着四周魔物。

　　韩明昱的身体比她的思想更知道该怎么做，她整个人跳到了眼睛上，有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这双巨眼是韩明昱的一部分。

　　在群魔攻过来的时候，韩明昱便控灯防御，很快就熟练起法器使用，转被动为主动，攻击起对手来干脆利落，消杀范围也逐渐扩大。

　　魔们意识到韩明昱难缠，便召唤来更多的同伴助阵，企图用数量碾压韩明昱。

　　眼下这混乱情势，韩明昱感觉些许眩晕感，数不清的魔四面八方而来，聚拢在一起，将韩明昱包围在最正中，不仅空间上不留缝隙，而且仿佛连时间和空气都挤压了出去。

　　密集得黑乎乎，像是黑芝麻馅团包裹一块坚果福宝，倘若天地为糯米外壳，那便成了一个正在制作中的黑芝麻汤圆。

　　韩明昱不由得加大了攻击力度，在围困中硬生生开出了几道缝隙，光落了进来。巨眼与魔性相克，魔物本不敢触碰，但诸多中有一小戳甘愿牺牲，用命来撞击巨眼。韩明昱的眼睛些许疼痛，有血从眼角滴落，断断续续划过脸颊。

　　识感内出现了一个隐形的漩涡，韩明昱有所察觉，这似乎是她的另一种能力。启用之后，韩明昱便感觉精神不断充盈，魔物趋于减少，继续控灯施法冲散包围，将他们打的七零八落。

　　剩下不多的魔物感到了恐惧，以最快的速度逃命去了。

　　韩明昱止戈，落回到地面，此刻她得到两种状态，用空灵力的身体异常虚弱，而精神力十分饱满，像一个吃撑肚子的人要将食物吐出来。

　　她的识感似乎吞噬掉了部分魔物，这些魔物归宿如何，韩明昱暂时无可知。

　　韩明昱收回巨眼和轻灯，继续走动，寻到一处还算隐蔽的山洞休息。看到有一个浅水潭，踉跄着步子趴下来，打算洗干净脸上的血。透过水面，韩明昱又是一惊。

　　“这不是我。”

　　水面映照的是位相貌清绝、气质斐然的白衣仙子，尤其长有一双斩断红尘的明澈双眸。与她原本明艳挂长相没有一丝相像的。

　　那还是先洗脸吧。

　　韩明昱动作轻柔地将自己洗干净，过后发现自己已经虚弱到站不起来了，只好在原地结了护身阵法。她摸到身上有个通讯符，索性也用了等同泽来救。

　　不多时，来了一位持剑的年轻仙君，脸确实模糊的。

　　韩明昱揉了揉眼睛，拼命想看清他的面容，却什么也没看到。

　　仙君轻易打开她的法阵，在她以为获救的时候，用剑果断刺入她的胸口。

　　骨节分明的手拽着锋利的剑刃，在那血肉中撕扯一圈，细细地剜出她的心。

　　“为什么……”

　　韩明流下不可置信的眼泪，随着生命流逝，她身边升腾起熄掉的轻灯，一盏一盏地泯灭。

　　“你的扶仙生魄心可救濒灭的仙。”

　　多么凉薄的声音。

　　用她的命换另一个的命。

　　*

　　外面的阳光从窗棂纸打进床头，韩明昱睁开了双眼。

　　天已大亮。

　　只是做了一个梦，未免太过真实？

　　韩明昱似乎喘不过气来，半坐起身摸了摸心口，感觉到身体的异样。

　　过去孱弱绵柔的心脉跳动变得强健有力了。

　　韩明昱掀开被衾打坐，探得灵台清明，竟发现是一整颗心的律动。

　　准确地说，是两颗不同的半心，合成了一颗两边互不相斥的“整心”。

　　韩明昱是凡人，还是个婴儿就被抛弃在山口，幸得被瑶山上云华宫掌宫湘夫人所救。至此，韩明昱随湘夫人姓，成为她的养女。

　　到了如今十九岁，韩明昱仍无法修仙。

　　起因为她仅有半颗心，心窍不全，妥妥废材体质。

　　韩明昱分析了情况，昨夜降落的流星，不是仙人转世落影，而是半颗扶仙生魄心归体。归体后，心窍让韩明昱做了一场清明梦，唤醒她的一些前世记忆。

　　韩明昱前世是九重天司命仙，驻上界兴衰楼，循天地之道，执掌天命鼎。

　　梦中展示的地界是百余年前的仙魔战场，司命身为上界一份子，即使不是天兵天将，也是有责任与义务去助战，守住天界门庭。只是可惜，司命战后被小人剜心而陨落，魂归阴虚界转世成人。

　　更多更深的记忆，韩明昱无法探寻。

　　现在她多了三个疑虑待解：其一，谁杀了她；其二，剩下的半颗扶仙生魄心在哪儿；其三，她身上本就有的半颗心是怎么来的。

　　韩明昱又想了堆乱七八糟的，越来越悲观。她到底只是个弱小的凡人，十五岁之时，山外算命的还说她只能活到三十岁，她拿什么去解决问题，这些个前尘往事也不好随便对人说，怕是要引来未知的麻烦，只能放到日后再说。

　　逃避可耻但有用。

　　韩明昱下床去洗漱，然后做到梳妆镜台整理容表，对着铜镜她又想起梦里的司命仙，这转世连容貌都变得毫不相干了。

　　不知道面相会不会影响运势，她总是充斥迷茫和失落，有时候也真的衰衰的。

　　韩明昱梳顺头发后把桃木梳放回案上，要从首饰盒里要拿头饰束发。盒子里总共就两只，一只素银简工杜若花簪，一只累丝金工牡丹钗，后者华贵非凡，是一个妖精姐姐送的。

　　自回了瑶山，韩明昱就不敢戴牡丹钗，怕让旁人捕捉到妖的气息。

　　韩明昱用杜若簪挽了半髻，利落套上月白外衫。

　　作为瑶山唯二凡人，上午时光还有个步骤是用来吃饭。寝阁斜对角就是小厨房，韩明昱从地里摘了一颗青菜，去厨房里煮了碗青菜面来吃。

　　早膳过后，韩明昱就想试试剑。

　　既然有了些司命记忆，那么能否将最基础的御剑飞行术给练出来呢。

　　韩明昱拿出了她的佩剑棠溪剑，将剑拔出剑鞘，帅气甩到空中，迅速念起他们常用的飞行口诀。

　　“一气长驻，一灵长存，气灵合一，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