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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皆因此五内俱焚,为哪般叔嫂失和(3) ...

  •   还得从端午节那晚说起。梁家的夜宴直到深夜,蕴华和茹嘉都从未见过把端午节过得如同熬夜的除夕,倒也饶有兴致,宴席散了还多聊了会儿才回房。仿佛到了后半夜,就听王大虎在门外说上百乡民们都聚在前头,乱起来了。
      蕴华这些天睡眠不深,一有响动当即穿戴好出来。她是贵客,厢房紧邻梁宅中路,就在梁大太太主院的东头,穿过主院往南,很快就是梁家可容纳上百人的议事厅。她在檐下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红彤彤的火光,将一路树木和屋顶晕染得黄橙。
      而群情之激愤,正如人人手里高举的火把,烈焰熊熊。
      “叫那个外乡女人出来说清楚!”
      “对!说清楚!”
      “土地就是我们的饭碗,卖给外乡人我们坚决不答应!”
      “不答应!”
      “不答应!”
      按梁大太太原定计划,明天向族里的叔伯长老揭露梁二爷的罪行后才公布合作建厂的事儿,现在村民连夜聚众抗议,应该是有人泄露消息,撺掇不明就里的村民闹事,进而趁乱行便。
      梁家的族老们都来了,原也以为村民闹事,静心听了几句后发现不对,就问梁大太太,“卖地的事,果真?”
      既然已经提前闹出来,此时着急否认,就是再有理也会被攻击成别有居心,尤其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地梁二爷。梁大太太权衡再三,“是有这么回事。”
      梁二爷大吃一惊,“这么大的事,事先不与各位叔伯商量,光听林厅长三言两语就私自拿主意,大嫂糊涂!平日里我就常劝大嫂,就是关系再好,林厅长一个外人,人家首先要的是政绩官声,他说什么办实业的话大嫂要判断取舍,凡事还是以咱们梁家的利益为重。可惜啊,忠言逆耳。”
      话的重点在于梁大太太与林厅长非同一般,在场的叔伯都听出来了,如果如此,梁大太太当家人的位置,便有待商榷了。
      梁大太太没料到梁二爷选择这个发难,不由得发怒,“二爷急什么,你的账,我自有与你算清的时候。”
      “那好啊,我等着。”梁二爷点到即可,冷笑着,不再说话。此时心知突然发难,何心缨不会没有后招,他也是,就各自亮招,看谁够快够狠,输的那个,下场心知肚明。
      满头白发的四公常年拄拐,不良于行没能使其守旧自封,当初何心缨主张鼓励村民弃种罂粟,四公就是第一个出来支持的人。他德高望重,骚动的人群经他安抚,果然安静下来,大家微微散开,听梁大太太扬声说:“咱们宁夏有盐田、有煤矿、有黄河水利之便,也有平原沃土千里,为什么还这么落后贫穷?实业!实业!咱们缺的是工厂、技术、机器和设备!现在有人愿意到咱们这里投资建厂,将来大家都可以进工厂上班,月月有工资领,这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好事!”
      有人在底下说:“我们不愿当工人!”
      工人一年四季都得劳动,与一年只种两季的农民比起来,确实太累。且宁夏种烟十数年,多少人边种边吸,身体亏空,惰性巨大,乃西北民生第一大怪癖。就说梁大爷,四十五岁的人生里一多半的日子与鸦片为伍,他死后,梁大太太痛定思痛,绝不能使唯一的儿子也走上这条丑陋的道路。
      她说:“梁家还有土地,你不愿进工厂,就接着种地好了!”
      那人又说:“倘若我们人人都种地,梁家建了工厂,还有多少土地够我们承租?”
      梁大太太微愠,“我们梁家的土地,你不愿租种可以不种,去别处另谋生路就是,也顺便到外边打听打听,几十年来我们梁家亏待过一个佃农没有?你现在这里指手画脚,是谁指使你来捣乱的?”
      那人唯唯诺诺,竟答不出来。
      梁二爷心中暗骂蠢才,抽鸦片抽傻了的!当即招来一个心腹,悄声吩咐下去。
      很快另有精明的出来高声接话,“大太太,话不能这么说。梁家就这么点人口,却有几千户佃农,这些年若没有我们这些人帮忙管理佃农,梁家也不能舒舒服服。现在瞒着我们盖工厂,佃农是无所谓,下地干活进厂也是干活,我们这些人呢?也跟那些泥腿子一样摆弄机器搬运货物?我们给梁家卖命一辈子,现在说踢开就踢开,做人得讲良心!”
      小地主们都高呼,“对!讲良心,要补偿!”
      不论弃种罂粟还是新建工厂,损失最大的就是眼前这伙小地主,他们世代累居当地,消息灵人面广,以前能替梁家成事,一旦起坏心,分分钟也能坏事。原本梁大太太打算先争取梁家宗族的全力支持,拔除梁二爷这块毒瘤,再去面对那些小地主,没想到计划没有变化快。
      她说:“盖工厂的事儿还在商谈细节,一旦事情作准,我定会给大家个满意的方案。你们今夜就先回去,等我日后的消息。”四公也公开表示,“都给我先回去,谁要敢再领头闹事,今后不论租地还是进工厂,都绝对没他什么事儿!”
      梁家的仆人们听梁大太太和四公先后发话,驱赶的阵势摆出来,人群略有松动。梁大太太才有所舒缓,忽然不知道谁喊了句,“快看那边,是那个外乡女人!”
      人们不约而同涌向蕴华,有的说不良资本家挣带血的钱,有的叫她赔偿今年春耕播种的损失,也有扬言让她滚出宁夏,更有甚者直接妖言惑众,“好好的鸦片种不成,好好的果树也种不成,她就是个妖女!”
      “对,妖女,烧死她!”石子砸进水里,原本趋于平静的湖面瞬间沸腾翻滚,场面顿时失控。
      梁大太太暗叫不好,此时不论她与四公再怎么喊,都控制不住,坏消息更是趟赶趟似的接踵而来——关押梁金龙的仓库被人冲击,小少爷那边更是险情不断!
      蕴华有王大虎和周随风护着,刚露个脸就被逼原路退回。梁大太太狠狠地瞪了眼今夜的始作俑者梁二爷,她是个有耐心稳得住的人,且就将恶气放置一边,当场调兵遣将。
      此时的蕴华未曾预料今夜有多少危机等待着她。后有王、周二人抵挡,梁大太太的人从斜道里穿出来领着她往后门方向走,口称:“大太太已有交代,请薛太太先往后山上的家祠避一避。祠堂重地,没人敢在那里撒野,暂时是最安全的。”蕴华从容后退,半中途遇到听见动静出来观望的茹嘉,她正不知道前面的情形,乱糟之中也无人顾得上她,蕴华于是说:“此地不可久留了,快跟我一起走。”
      出梁宅后门一路上山就是祠堂。后边的追兵被王、周二人死死压制,离她二人尚有距离,黑寂寂的山路只有她们细微的呵气声和侵透黑夜的漫天火光。穿过一片树林,领路的人说:“前面就快是了。”似乎高高的飞檐已在面前凸起,忽然之间窜出一群黑衣人,顿时截住她们的去路。
      来者不善,自己首当其冲。此时仍与茹嘉同路,不啻于累她性命。蕴华当机立断,“咱俩分开走,我甩开他们再与你汇合。”不容茹嘉反驳,拧身跑进最偏僻的岔道。
      黑衣人果然撇下茹嘉,全力追击蕴华。
      “你小心,我这就通知王师傅、周师傅接应你!”暗黑中,已不见蕴华踪迹。
      后来的事,若能提前预料就好了。
      茹嘉安全抵达梁家祠堂,王大虎和周随风先后找来了,蕴华却迟迟不到。茹嘉的忐忑不安一圈圈扩大,王、周沿着祠堂一带仔细搜寻。天亮了,山脚下的暴乱随晨起的炊烟渐渐消散在灰蒙蒙的山间,梁大太太亲自带领家仆和满心的歉意上山接她们的时候,蕴华已经失踪几个小时了。
      她跌进人迹罕至的山沟深处,荆棘丛林密布,最要命的是脚,疼得几乎站不起来,不知是骨裂还是骨折。竭力呼救许久,终于认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现实,最终放弃呼喊保存体力,等待救援。
      她遭罪,山上找不到她的人更煎熬。梁大太太派出了十几号人搜救,周随风则第一时间通知已经抵达中卫县的周畅卿。
      两天前抵达中卫县时他收到军中来电,“假期已满,理应速归“,总团长黄杰的语气不善无需透过字里行间,远隔千里他也闻得出来。非黄埔嫡系出身的先天劣势加上宋部长此次下野,往后他在军中的日子只会举步维艰,这次总团长亲自来电,识相的就该第一时间收拾行囊返队报到,可他却在中卫县城邮局的电话小窗口前踟踟蹰蹰,一连两天,去的比卖早点的早,卖宵夜的收摊了他还滞留不去。这种情况属于抗命不遵,黄杰要是有心,绝对可以发落他——军法从事!可他心里总是隐隐不安,果然接到电话,还是出事了!
      中卫县到宁夏,将临两百里的路,马匹撒蹄狂奔,周畅卿赶到梁家村时山前阳面一带已经搜索完毕——没有!雾霭又上来了,沉沉迷迷的,十米开外就看不清人。梁大太太的人高擎火把,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依旧令人心寒。周畅卿心知蕴华欲引开歹人,就绝对不走寻常路,十有八九已经陷在山坡阴面的某个地方。那里有狼有蛇有豹子,如果是人,她尚且可以发挥才智谈判周旋,但是野兽,她绝无招架之力。
      他就应该留在她身边,直到尘埃落定,她要避嫌避就是,她要划清界限划就是,他可以远远跟着看着,丝毫不妨碍她,总好过现在她生死不明,他连她在哪里都一无所知。
      天大的悔恨,也来不及了。
      他掉转视线,双眼攒火虎狼一般眈眈盯着梁大太太,“继续搜,就算把整座山都翻过来,也要把人找到。”
      蕴华在自家地盘上出事,梁大太太不仅愧疚,更是责无旁贷,当即吩咐身边心腹,“再往村里寻几个熟路的老人带路连夜搜山,夜长梦多,一刻也不能拖延。”
      从出事算来,一天一夜的功夫,终于叫周畅卿在大岩石下的草丛中找到奄奄一息的蕴华,而她身下触目惊心的鲜红,瞬间惊得他脑子里轰隆隆爆炸,声音扭曲到极点,“蕴华……你怎么了?”
      他信奉西医,她这种情况断然也等不得老中医慢条斯理的望闻问切。还是那家西医院,他抱着她冲进去时,遇到的还是那个不急不慢的全科大夫,见了血染的蕴华依旧不慌不忙,指挥护士赶紧送手术室,还不忘给周畅卿打预防针,“大出血,先兆流产,孩子多半保不住了,你做好思想准备!”
      周畅卿听完他的话狠狠瞪过去,脸上的表情近乎癫狂,亦不说话,默默去摘腰后的配枪,“蹭”地抽出来对准大夫的脑门,子弹上膛,一字一字地说:“救活她,大人和孩子,一个都不能出事。”
      一路跟随的周随风和周乃驯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一枪出去可了不得。两人同时上前,一个枪下夺人,将大夫推进手术室,周畅卿还想跟进去,被周乃驯死死拦住,“孟澜!你清醒些,薛太太急需手术!”
      他还算有些理智,知道再干扰大夫她命不能保,只能一遍遍在手术室外毫无章法地乱走。手上还死死握着那把枪,枪靶凸起的纹路咯着他的,手掌心,他却麻木没有知觉。耳边尽是嘈杂的声响,许多人来了又去了,直到手术灯灭,失去意识的蕴华被推出手术室。
      身边的人,白芍还是个姑娘,茹嘉没经历过,还好梁大太太及时调拨两个妇人协助白芍贴身照料蕴华饮食起居。小产与正经生产一样伤身,甚至有过之无不及,前三天先进些红枣小米粥、鲫鱼豆腐汤等易克化的流食,那些大补的东西再慢慢加上来。白芍熬好了粥汤上楼,却见两个老妈子和茹嘉都在病房外,茹嘉也看见白芍了,远远地就冲她摇头,示意她先不要进去——周畅卿在病房里。
      他对蕴华,只要没瞎的都看见了。茹嘉就算过去傻,现在回过头一琢磨,也什么都明白过来。
      她只是搞不清,“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周乃驯苦笑,“不管什么时候开始的,罗敷有夫是不变的事实。不过你放心,孟澜有他的一定之规,出格的事他不干。”
      茹嘉用眼神遥遥一指,周畅卿一直呆在蕴华的病房里,痴痴地看着,看一眼少一眼似的,就像为人丈夫一般毫不避讳,两个老妈子刚来的时候差点闹笑话,以为他就是薛先生。这还叫出格的事他不干?茹嘉就差指着周乃驯鼻子骂他睁眼说瞎话了。
      周乃驯沉思了下,“事情太大了,赶紧给北平拍电报吧,让薛家来个人主持事宜。”薛家来人了,周畅卿多少也能收敛一二,再这么下去,万一将来风评失控就难以收拾,这是周乃驯不便明说的意思。
      蕴华跌落山下后渐渐觉得头晕呼吸困难,当时只当自己摔得不轻,从未往流产上做过联想。后在医院中醒来,大家恐她伤心,一致推荐茹嘉做代表安慰她。没想到蕴华反而先去宽慰茹嘉,“没有被那晚的歹徒吓倒吧?”茹嘉嗫嚅着,忽然意识到坚强如蕴华,早已不习惯接受安慰,顿时心如刀绞。从那以后,朋友们缄口不言流产二字,只当蕴华生了场重病,现在还在休养,就当曾经有个顽皮的小天使悄悄来过蕴华家里,尚未露面,又悄悄地走了。
      孩子来的猝不及防,走得又毫无征兆,白天人来人往的时候还好,夜深人静时,紧闭的门窗,满室的凄凉,蕴华一宿一宿地独坐到天明,睁眼闭眼都是孩子。却不知尚未蒙面的孩子到底什么模样,她有心在脑海里描绘,可惜缺少素材,每每梁大太太带着元昊前来探望,她贪恋地盯着别人家的孩子,在心中默默修改画卷,乌黑的头发,红嫩的嘴唇,小巧的鼻子,还有宝石一般发亮的眼睛和浑身散发的奶香气……
      她患上了失眠症,只有白芍知道,临睡前给她按摩促睡的穴位,杯水车薪,后来只能求助安眠药。

      薛云来到来的那天,她吃了药才睡下。他托了关系,坐军队的飞机,一天飞到西安,再从西安转汽车和轮船,比她设想的时间早出足足五天——却赶上她睡觉。
      他曾经设想过无数个与她重逢的情形,每一个都觉得有所欠缺,太热情的,她不可能回应,太冷静的,他实难办到,因此每设想一个推翻一个,推翻之后又重新建设,成为他这些年独处时最大的精神消耗。
      现在她就躺在病床上,无声无息地蜷成一团,让他想起婉华失去小儿子的那晚,也是这样无助,不,她比婉华可怜,婉华至少还有璟岳,她却没有。婉华坐月子是纯粹的坐月子,她案头却有堆积如山的文件。
      忽然很想动笔写点什么,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当年她送他的绒面笔记本,前半部分是他的写给她的诗,她誊录下来的,她的笔迹。这些年,她一直在他的伤口幽居,他吃西餐着西服说外语,放下了故土的天地,却从未放下过她。放不下的时候,只有一遍遍翻看她的笔迹,给他继续下去的力量。好些纸页已经泛黄,留下他频繁触摸的痕迹,像索引一样,每每引领他不由自主前往。
      他翻到后半部分空白的一页,不假思索,写道,“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太冷酷,不是他的本意。他捏着钢笔停在那里长久地愣神,直到门外有声响。
      是林竞带着林太太上门。
      这些天,蕴华养着病,周畅卿则查清楚了那晚在山上追击蕴华的是飞鹰帮土匪的余孽,他仅带三风,穷追几百里,一举断掉了整个土匪窝,也震慑了整件事幕后的日本人,至少一段时间内不敢再轻举乱动。与此同时,稳定住局面的梁大太太经过宗族大会驱逐了梁二爷夫妇,也查明白了向梁二爷走漏消息的居然是林太太。
      林竞怒不可遏,第一时间要与林太太办理离婚。林太太当时恶从胆边生,一口恶气顶上来就不管不顾,事后知道捅下天大的篓子,早已悔不当初。然而事情往往不是悔恨痛哭就能弥补,蕴华的孩子回不来,林太太的婚姻也此终结。
      她娘家在兰州,临行前欲亲自向蕴华忏悔,薛云来接待她时不甚客气,“她还在睡,不必了。”
      这不是林太太认识的随和潇洒的薛云来,她仿佛不敢相信似的,还要说什么,当场被薛云来瞪了一眼。薛云来从不对谁瞪眼,在柏林时,清洁工阿姨无意中洗坏了他昂贵的西服和西服里数字惊人的支票,他也没有瞪眼,他潇洒随性不沾俗务,不与别人一般见识,犯不着瞪谁。
      可当下他眼中风雷毕现。林太太又惊又吓,抹着泪地说完自己糊涂的心路历程以及对蕴华的愧疚,“当时只是气愤不过,想给何心缨添乱添堵,没想到连累了蕴华,我对不起她……”
      薛云来这几年受够了女人的眼泪,那是种让他一看见就激起生理上和心理上手足无措的神奇产物,他无法再给林太太冷脸,当然也给不了她好脸。只觉得今天幸好蕴华吃了药睡下,由自己替她招待林太太。她这个人,看似雷厉风行眼里不揉沙子,其实十分宽厚明理,朋友一时冲动犯下的错误,却伤害了她最在乎的孩子,原谅与不原谅,她必定矛盾纠结。
      好在他来了,所有的为难都交给他,他就是为给她排忧解难而来。
      至此,他浑身轻松起来,因为他人到了这里却依旧没有构想出怎么面对醒过来的蕴华。现在明白了。他比任何时候都镇定坦然,“醒了?晚上想吃什么?”
      浮云一别,流水四年,那点寻常的语气,似乎只是延续蕴华入睡前两人商量不定的话题。他也不去问她还疼不疼,更不提那些稀松的“孩子还会有的”宽慰之语,有一类人天生不惯接受慰藉,你越绞尽脑汁安抚她越耗费心神表现无事。
      他不愿她在自己面前强装,想哭就哭,他有肩膀和臂弯,此刻只给她一人。
      蕴华倒是愣怔了几秒钟,不知是适应从天而降的他还是去习惯那种老邻居间的晒太阳逛菜场的平常口吻。
      “鸡汤?加点芦笋?”薛云来又问。
      蕴华这下真地调整过来了,撑着胳膊坐起来,薛云来早已抢先一步给她腰后垫上厚厚的枕头。她道了声谢,甜笑浮在脸上,“太热了,她们连窗户都不让开,也不让我洗澡洗头发,再喝鸡汤我怕我受不了。”
      “那就鲫鱼豆腐汤吧,再来点儿胡萝卜炖牛腩和梅干菜扣肉?”
      蕴华细细打量他,岁月厚待,他一如四年前的样子,还是清正温和的眉目,整齐利落的头发,望着她的时候嘴边泛着细腻的笑。
      不知为何,忽然涌起一股小儿子无恙归来老母亲心怀大慰的感慨。长嫂如母,她潜意识里这个身份早已根深蒂固。
      她说行,一时间觉得更应提醒他在异想天开,“这里没有梅干菜,当地人也不吃猪肉。”
      薛云来恍然,“哦,对,那么醋溜鱼片怎么样?”
      “嗯,醋溜的好。”蕴华说,“你怎么办呢,长途跋涉到这里,没有牛排香槟沙拉什么的,可得有日子去适应了。”
      “没有就对了,鬼才喜欢吃那些个。天福号的酱牛肉、东安市场的豆汁儿比什么都强。”
      “呵,您老人家没忘本呀,可喜可贺呐。”
      “谢谢您夸我呐。”
      一来一往的互呛,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火药味儿,薛云来不禁冲蕴华冁然而笑。蕴华莫名的,也跟着笑了。
      原来吃吃喝喝不仅能拉近人与人的距离,还能化解多年不见的空白,民以食为天,果然。他们毕竟隔着四年,连往来书信都能免则免,逢年过节礼节性的问候无不借道于婉华,现在乍然相见,客客气气反倒是真生疏,就这样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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