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玉莲香》小猪兔

1、第 1 章

　　话说北宋政和年间，繁华遍地，民康物阜。只有些绿林好汉小打小闹的，朝廷不管，也不曾对清河县的人们造成甚么影响。

　　金莲年纪尚小的时候，父亲便去了。
　　她父亲潘大本开了家裁衣店，和她母亲李氏一起经营。
　　裁衣缝补说来简单，其实内里很有些名堂。他们家也是祖传的手艺，又是小本生意，街坊邻居乡里乡亲的互相照顾，日子也过得算是红火，比卖饼子的、卖熟食的要强上不少，店面虽小，起码有个安身之地。
　　只是后来父亲潘大不在了，裁衣店的大劳力就少了一个，只剩下李氏独自勉力支撑着。
　　市井间却也少不了那些无赖泼皮，见她们娘俩无依无靠，便常常想来欺侮。李氏无法，只得将未满十岁的金莲送去本县的一个姓刘的大户人家做使女。她也不要一文钱，只要刘大户给她们娘俩一个庇护之所。
　　刘大户家在清河县间颇有威望，又是经营庄子的，如何不有钱，便许李氏了个眦临刘府的空铺子，教李氏卖了原先的小铺子搬去，继续开她的裁衣铺。
　　而金莲入了刘府，受了教导，做了刘三小姐的婢女。

　　金莲长到一十八岁，已出落得脸似银盆，眉弯新月，好一幅娇娆模样。自刘三小姐嫁了阳谷县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官人，金莲便作了粗使的婢女。只是她会弄琴弹曲，识字识文的，和旁的粗使婢子大不相同，又因着李氏的缘故，也是烹饪缝补无一不精，正是好个贤淑女子，明/慧美人。

　　绿意尚璀璨，黄叶已初生，此间正是夏末秋初时节。
　　金莲推开窗格，只见外院立着一棵银边杏树，于彩夕之下点着微微金黄的芒。一阵微凉风起，吹得漫天金云飘飘荡荡。近旁地上青瓦蒙了许多灰尘，似是不常有人清扫；也怪小院偏僻，主人家的也并不来这儿走上一走。
　　主人婆嫌看顾麻烦，便吩咐了一个女管事，也是刘家偏房的亲戚，看管这些粗使婢女。还有一个姓丁的管事，管下人男仆的，也并不和她们住一个院儿。这番布置原是为了防微杜渐，整顿风气；但在金莲看来，只是个充门面的活计罢了。且不说人性本淫，饶是金莲都偶有听闻主人家姬妾与下人私通被鞭打的，结局如何就不是她所知晓的了。
　　金莲有时想，这才是恐怖的地方所在。一个好端端的人，一下便人间蒸发了；府里的气氛却很照常，日日有的，是钟鼓馔玉、锦绣高梁。她厨艺又好，性格也温婉贤惠，刘管事不在时便吩咐她看着西边厨房。
　　一开始，她也为这种奢华铺张咋舌；后来看习惯了，对这些就渐渐地没了概念，心中只觉得茫然。平日里也并无什么烦恼，得空时还能去隔壁李氏那里走上一走，稍稍看顾生意，生活上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金莲可在？”
　　金莲收回思绪，认出这是丁管事声音，脸上浮下个浅笑，柔声道：“奴家在此。刘管事现却不在此处，丁管事可有何吩咐奴家的？”
　　丁管事终于现出个身影，原是从间壁转来，还有些气喘，很是匆忙。
　　他面上橘皮般的褶子堆了忧色，急道：“那帮狗奴才不知干什么吃的，闲时不在便罢了，该用人时更不知跑去那里放屁！老爷吩咐了戌时开宴，鹿狍珍馐倒还有，时令鲜蔬却没半点影子！想来是他们抹嘴偷吃了去！”
　　金莲听他絮叨，也不打断，耐心听着。好一会儿，丁管事终于道明来意。“我去捉了那些没皮脸的东西便了，只是无人干这采买的活计，不知怎生是好。又想到你素来贤惠精算，才来寻你。”
　　金莲回首望了望一片黑沉的锅灶与三两闲谈哈哈大笑的婢子，终是应下了这活计。
　　只是她怕刘管事寻人，便与交好的婢子言说了一番，方才提了篮子，取了钱戴了帷帽走出侧门。

　　街上一片暮色将压下来，黄树白草，岩缝不涸，皆有枝条蔓生。这片街墙生得低矮，红粉赭朱的都融融天际，暮色弥合，旧叶飘零，映着灰瓦土路，更有别样色彩。金莲时常去看李氏的，也不见怪；和李氏打了招呼，便向东街卖蔬果的一行摊子行去。
　　行至半路，天色如晦，夜色快要隐没了红云。虽隔刘府不远，金莲心中还是不免稍稍生了惧意。她生就一双三寸玉足，虽然娇嫩可爱，行路却的确不能快到哪儿去；好在熟能生巧，她便轻轻加快了步子，只求快些采买完了了事。

　　蔬菜摊主正在收摊儿，见是金莲来了，眯了眼睛在她帷帽上探视一番，狐疑道：“我却不曾见过你这般小娘子出门采买的。你家相公竟也放心？”
　　金莲见那摊主面相憨厚正气，一路上提心吊胆却也实在累了，微微有些放松，掀起帷帽一角笑道：“官人休与奴说笑。奴家乃是刘家婢女，因采买的不在，便替他来的。”
　　谁知夜色渐渐笼罩，人原有贼心的，更变得有贼胆。摊主顺着她指尖探看去：只见一双柳叶眉头，潋滟眼儿，略施粉黛，笑脸生花。金莲颇有几分颜色；只是平日见的小厮，与旁的姬妾有染的，见金莲温柔识礼，又穿戴素色，寻思她不是有淫心的，便也不来勾搭。也有几个心善的真心喜欢金莲，又不敢相说；因此，金莲知道自己长得好，却不知这份姝丽有几分。
　　那摊主憨厚着脸，见到她容貌，眼睛便直了。也不管她是不是真是刘家婢女了，开始一味地口花花起来：“甚么刘家张家，娘子必然是九天上的仙家。想要我这蔬菜倒也简单：我这蔬菜到明儿也正卖不得了，与我风流快活一番，鲜蔬要多少便有多少。”
　　金莲见他这样，皱了眉退后两步，紧按住帷帽，低了声音：“官人切勿相戏。主人家老爷尚且还等着呢。”
　　摊主色心一起，怎能听得进那许多。一下便伸出手臂要来搂金莲的腰肢。
　　她一面挣扎，一面转头四顾：卖小食的、卖珠翠首饰的、在驿车上休息的，都当没看到这场景似的低了头，抑或自顾自吆喝招呼行人。想来就是因为街坊邻居的，不愿掺和这等闲事。还要在这街上摆摊看店的人，怎么愿意为了一个陌生女子出头，到头来惹得一身骚？金莲心里有怨，却也无法，虽不愿旁人看她笑话，却更不愿落得个委身于这摊主的下场。
　　挣扎间，她不慎踢翻了蔬菜摊子。
　　摊主见了更是怒上心头，一把抓落她的帷帽厉色道：“我看你这小娘皮能逃到那里去。”
　　金莲不知所措间，只听到不远处的车马行呼声鼎沸。她勉强抻首往那处看去，希图有人注意到这里，却正巧与一人对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