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9、人离 ...
-
入定是不可能的,又不太可能出去,甚至连他消遣的一些物品都被搜刮走了,铁了心的要他入定。萧浪躺在榻上,百无聊赖。
本来被封印着的门突然被推开,他措手不及,只来得及猛地坐起身,暂时没办法摆出入定的样子,只能尴尬地僵在原地。
还好沉均并没有在意这一点,他走进来,似乎还提了个酒坛,放到桌子上,又凭空变出俩酒杯。
萧浪可不记得沉均有喝酒的爱好,况且他酒品似乎也......不太好。他不禁想起在八宝楼里沉均醉酒后的表现,竟然有些兴致勃勃。
但是下一刻他这个兴致勃勃就索然无味了。沉均给两个酒杯都满上了,还刻意强调了:“这只是普通的酒,不醉人,就当尝个味。”
虽然有些失望,但是沉均邀请他饮酒也是难得。他也坐到了桌旁,注意到沉均并没有随身带着那个香炉,还没问出口,沉均就先问了:“倘若我俩并非修士,只是凡人,会如何?”
他问这话并非突发奇想,只是近日以来越发觉得这种状态就好似两个闲暇时间的凡人,偷得浮生半日闲,也不求什么修道,也不管什么世事,彼此安好,只等百年归天。
“凡人?”
萧浪稍作思索,尝了一口美酒,觉得稍显甜腻了一点,抬起头便是滔滔不绝。
“那可能是,那日春光明媚,平日里教条规矩束缚着的公子哥们心痒难耐,也翻了院墙,跑来河边看风景,也许还会去别的地方溜达溜达,消遣消遣。当然其中有个公子是一身正气,坚定拒绝了狐朋狗友的邀约,只能独自一人归程,恰巧就碰见了几个城里的地痞缠着一个天仙不放,公子哪里看得下去,当下便英雄救美,再看天仙,此时已经对公子另眼相看,二人眉来眼去,自然擦出了点不同的火花。”
沉均听他开始编故事了,可这故事越听怎么越觉得不对,他连忙打住:“你少看点乱七八糟的书。”
萧浪只是短暂地停了一下,但他酒杯一转,又开始了:“......公子后来才知道天仙原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亲子,亲生母亲被人设计陷害才流落民间,但天仙终究是天仙,那出尘气质是没法磨灭的。”
沉均:“......”
他小抿了一口,也不打断了,就看他能编出什么花样。
“二人虽有意,但奈何门户相差太大,无论如何公子的父母都不同意这门婚事,更何况还是两个男子,就算迎了进来也需得再迎几门小妾传宗接代。天仙也是硬骨头,不可能来公子家受气,二人当下便一刀两断。”
沉均若有所思,还以为萧浪只是在纯粹地开玩笑,没想到还能有点深度带点转折。
“然世事难料,公子闷闷不乐,相思成疾,卧病在床,药石无医,父母便想冲喜,突然想起曾经与人家有婚约,当下便差人前去商谈。这婚约的人家乃是京城富豪,白手起家,蒙受过公子家恩惠,这才定下婚约。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如今公子缠绵病床不死不活,怎么可能舍得让宝贝女儿去守活寡,又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寒酸的儿子。”
沉均有所警觉:“你不会要说那个儿子就是......天仙吧?”
萧浪莞尔一笑,点点头,赞许道:“正是。”
沉均:“......”
“这个儿子乃是富豪的糟糠之妻所出,可怜原配曾和富豪一起白手起家,却在飞黄腾达后被冷落甚至逐出,线下突然想起他们母子俩,怎么可能有好事,但原配单纯,真的带着儿子回去了。本以为迎接的是锦衣玉食,没想到却是柴房。富豪以女儿还小为由,要嫁儿子,公子家虽然也心有膈应,但想着以后再娶妾并不是难事,这亲事就这么定了。”
沉均:“......兜兜转转,也算歪打正着了。”
但是萧浪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结局,他挑眉,喝了口美酒润润嗓,继续道:“但是公子在病床上看见小厮牵红绸,给他换喜服,问了是何事,小厮告诉他这是要给您娶亲,对方是富豪家的千金小姐,公子一听大骇,当下便心急如焚,他知道父母强硬,说不通,居然强撑着从病床上起来,溜了出去,逃了婚,公子家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便宣称他死了。他不知流浪何处,可怜还以为得偿所愿的天仙从此便守了活寡。”
沉均:“......”
“后来公子流落他方,他别无谋生手段,但吃得苦,后来便当了兵,出生入死数年,也挣得点军功,得以升迁,最后也算得了个一官半职。公子本想过去找天仙,但是他到过天仙原先的住所,早已人去楼空,邻居也不知,他便当是彻底无望了,马革裹尸也无畏。但朝廷动荡,天子病重,皇子都各怀心思,京城也是暗潮涌动。”
沉均一顿,他以为就这么结束了,怎么又扯到这上面去了。
“公子家站错了阵营,连带着一家老小都要遭受灭顶之灾,所幸有同僚求情,最后只是发配边疆。恰巧此时公子班师回朝,途径旧宅,见官兵把守,心有所思,便多嘴问了句,旁人便告诉他,‘是这家的少夫人,宁死不走,哎,一个大男人,真就吃不得苦’,公子有些惊讶,连忙问道,不是某家千金吗?旁人便笑,千金小姐怎么可能委屈自己。”
“公子冲进了旧宅,见堂前红白相见,他心心念念的人着当日的喜服,手里抱着他的牌位,在那日拜堂成亲的地方长跪不起,华发丛生,已是恍惚。世事兜兜转转,他却独留于此时此刻,也许,从未走出过那个喜堂。”
沉均:“......完了?”
萧浪点点头:“我觉得故事多一点留白会更好。”
但他立马就接道:“但是也可以是,二人从此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就像现在这样。”
沉均:“......原本觉得也许若是凡人,就会少点烦扰,短短百年,过了便过了,但听你这么一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
萧浪:“倘若是修士,那故事就不会如此兜兜转转,还顾什么世俗眼光,还忧什么无能为力,山可开,海可平,生死都可逆。”
“天命亦可违吗?”
因为羁绊而神佛难挡,却也因为羁绊而患得患失。他们又何曾不是眷念于此时此刻。
萧浪沉默了。
沉均转着酒杯:“违倒是可违,只是你不敢赌,我也不敢。”
他站起身,走到堂前,有些突兀的问道:“那喜堂,该是如何?”
萧浪随口答道:“大红烛是必不可少,镀金烛台,得长一点的。”
沉均心念一转,两台红烛就被他放到了桌上,指尖真火跳动,就点燃了红烛。
萧浪也有些惊讶地站起身,还没开口问个所以然,沉均就转过头问他:“然后呢?”
他完全愣住了,只是潜意识地老实答道:“还有囍字红花。”
囍字是新写的,一笔一划都很规矩,等到红绸拉上后,倒真有了点喜堂的氛围。
若还是猜不出来这是要作何就说不过去了,可是他人已经完全傻了,只是呆呆地看着沉均,看见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还在问道:“还有呢?”
“......那喜衣该是由京城里上好的绣娘绣成的,用的是一尺千金的布料,那凤冠霞帔是祖传的宝贝,黄金白银和翡翠,缀得漫天星光都相形见绌。”
技艺不精,沉均挽不出那种复杂的发髻,只能简单地挽起来,全靠那凤冠霞帔挡一挡了,这下面对萧浪的目光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移开目光,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李小明给了我些什么东西。”
萧浪却突然注意到了有什么红色纹路从他衣领里蔓延而上,有一丝已经爬上了脸颊。他走过来,想知道这是什么,可是手指一抹,根本抹不掉,不仅如此,似乎觉得它们还在继续蔓延:“这是什么?”
沉均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他抓住萧浪触及他脸颊的手,有些惋惜地道:“可惜了,看来来不及了。”
沉均神魂的事,萧浪听镜水说过,也知道总有那一天,但他从未想过是今天。他慌了神,有些不知所措,最终才想起了一个人:“我去找镜水。”
沉均却拉住了他:“她已经来过了,我能撑到现在已经算奇迹了,而且我也想通了,我若是一直如此,你也会一直压制修为。”
萧浪眼神飘忽,他以为是瞒过了,没想到只是沉均包容而已。
“我来之前已经修书一份给了楚秀,未完成全部功法的修订是一个遗憾,但我相信他会妥善安排。李小明已经选择回归天道了,不知道凤凰会选择去何处,小雨有剑阁和楚秀的照顾,也不用我多担心。”
他听着沉均这宛如交代遗言的述说,心中难以描述的钝痛,眼眶微红,但还是不想在沉均面前落泪。
“我这一生,牵挂极少,现在想来,最放不下的还是你。”
萧浪不敢抬头,害怕抬头看见的就是那些红色纹路。沉均牵起他的手,十指交握,然后用一种红线紧紧缠绕,缠得毫无章法。
“这是李小明交给我的,摇了半天才摇到,他说是姻缘线,虽然我觉得不太靠谱,但也还算一个念想。”
萧浪抬起头,看见那些红色纹路已经爬上了沉均的脸颊,连他的眼睛都变成了红色,像是某种碎掉的陶瓷。他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了。
沉均拭去了他的眼泪,捧住他的脸颊:“你一定可以渡过雷劫,到时候一定得来找我。”
他自觉得手逐渐失去力气,无力地垂下,最后连站都站不稳,只能靠在萧浪怀里,最后喃喃道:“有这红线为引,我一定不会忘了你的。”
萧浪沉默不语,只是将人紧紧搂住。
“师父!楚师叔说你......”
风风火火赶来的邱小雨在门口处猛地止住脚,这次倒是难得地很快明白了现在不是她该来的时候。她又缓缓收回脚,退到外边。
黄昏的余晖撒在了小院里清池里,微风拂过,一切都如此静谧,和往常一样。
只是一道惊雷突然划破了天空,轰鸣也敲得人为之一振,邱小雨抬起头,看见天空中开始聚集的劫云。
最后的雷劫,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