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渡劫从不走心》森麻皈

93、被绣之牺03

　　阿狸目光落在鸿悲子身后的那座城池之上。

　　此时离得近了，终于可以看清楚，先前远眺望见的“红”，原来都由根根“红线”所组——那是种鲜红湿润的颜色，仿佛血管巨大化后膨胀，带着某种诡异而明显的生命力，扭曲地盘缠在一起，且这些东西都还是活着的，游动间彼此似乎还在不住摩挲，带出某种令人牙酸的粘腻声响，听得人不禁头皮发麻。

　　“我要带他进去。”阿狸如实道，“你拦不住我。”

　　不错。鸿悲子确实拦不住阿狸，先前在天祝城，两人便交过手，鸿悲子因此重伤，若非有神言宗秘法救治，她如今应该还躺在床上。

　　师无我叹了口气，有意劝阻：“小悲。”

　　鸿悲子抬目看向师无我：“大人教过我和欲无厌大人一句话，我至今记得。”她道，“那句话说的是——明知不可，而为之。”

　　师无我道：“这话也不是这么用的。”

　　鸿悲子摆开了阻拦的架势，她身前的布帘微微晃动：“人之所以被尊重，便是因为会不断成长。诚然先前我阻拦不了小公子，但这并不代表，此次我会同样失败。”

　　阿狸黑阗阗的眸子望向鸿悲子，点头说：“好。”

　　然后不到一息时间，鸿悲子重伤倒地难起。阿狸单手轰开盘缠阻挡住去路的“血线”，焰火焚烧出可供两人通过的道途，他神色冷淡地牵住师无我往里头走去。

　　师无我被牵住，道：“她是个女孩子。”

　　阿狸道：“我看得出来。”

　　师无我：“无厌不在，你也没必要下手这样重。”

　　阿狸道：“我有分寸。”

　　师无我道：“我记得你以前还算怜香惜玉，现在倒越发不知轻重了。”

　　阿狸并不争辩，只是打量四周。血红的线脉之后，又是无穷尽的“红线”，目之所及全是，红色幕墙隔断出无限逼仄的空间，将他们笼在其中，而这些“线”最终汇聚缠绕，循迹可看到一切的“源头”。

　　那是一人一犬。

　　戴着面具的白色小狗，趴在青年的腿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小团。身着白色巫服，却脸覆地厌半面的青年，以指为梳，轻轻捋着小狗的皮毛。他的动作很轻，很柔，这多少还是有些慰藉作用的，但小狗还是很痛苦，肉眼可见地在微微发颤。

　　那些血线扎进它的肚腹之下，跟着一并发颤——其实仅凭眼前这一幕很难说清楚，究竟是那些数量庞大到不可思议的“红线”，扎进了它的身体，还是这些红线如同刃刺一般，从它的身体里长了出来。

　　“红线”如同颜色异变的青苔，或多或少的，它们同样攀爬到了搂着方方的沈昆池身上，并随着人身因为呼吸而产生的震颤，微微起伏着。

　　阿狸的脚，踩在“红线”堆积的地面上，随着他的迈步，火焰随之焚烧，眨眼之间清出一片净土。

　　方方终于被惊动。

　　原本白色小狗模样的犬只，“呜”的一声，身体不可思议地开始膨胀。四肢拉长，筋肉鼓起，仿佛鬼蜮守门者的魔犬，转瞬出现在了众人眼前。那庞大的，异化后的身躯笼着一层诡异的阴邪冷意，白色的皮毛尾尖，俱被染上一层幽幽冷冷的红。它的犬脸覆着一张面具，雪白的，如同所有神言宗的巫祝那样——只是此刻，面具中央陡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从里头浮出血红眼珠，那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正鲜红欲滴地盯住阿狸和师无我。

　　周遭原本安静若死物般的“红线”，顿时宛如冬眠被惊醒的蛇群，张牙舞爪地扑向阿狸和师无我二人！

　　但这些“红线”靠近不过半尺，就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焚烧殆尽。

　　沈昆池愕然：“大人！你、你们？”

　　被疼痛折磨得神志不清的方方，此时终于看清楚闯入者是谁。它似乎吓了一跳，竟有些不知所措地往后退了一步：“呜……”

　　充满攻击力的“红线”瞬息间收拢，倒退着远离了阿狸和师无我的所在位置。

　　而此时沈昆池一步上前，站到了方方面前，他拦住阿狸和师无我：“这城里出现了会传染的‘畸病’，此城已经封，两位大人不可进。”

　　在阿狸开口之前，师无我先一步发问，他不紧不慢道：“甚么样的病？你仔细讲一讲。”

　　沈昆池略有迟疑，他回头看了魔化后的方方一眼，在得到首肯之后，这才转回头来，答道：“是一种通过‘眼睛’寄生的怪病。”

　　无比诡异的寄生物，不知如何诞生的。一旦人体被之寄生，就无法剥离。尝试将之强行剥除的下场，就是导致“宿主”死亡。寄生物成型之后，是一种粘稠的墨黑液态存在，它会吞噬取代人的眼球，然后寄居在人的眼眶之中，并逐渐“生根发芽”，一直往人的脑部深处长去。

　　“有被寄生很久的人，到最后承受不住，头部爆裂开来。当时他的脑浆碎裂一地，能看到其中密密麻麻的黑线，就像是植物的根须扎根在土壤之中。”

　　沈昆池顿了顿，续道：“我们暂且为之取名‘畸目’。巫一大人也有尝试救人，但太难了。稍有不慎就会刺激到这些‘畸目’，而它们一旦感知到威胁，就会暴动撕裂宿主，变得完全不可控。”

　　阿狸抬头看着“红线”幕墙，忽然道：“你们守在这里，为何？城里那些‘畸目’，若是用火去烧，应当也能烧尽。”

　　“……”沈昆池沉默片刻，苦笑着回道，“问题的关键在于，城中还有活人。”

　　师无我道：“所以你们等在此处，是为等那些活人？”

　　沈昆池点头应道：“是的。大人。”

　　方方晃了晃身躯，这般形态似乎颇耗气力，所以它“呜”地叫了一声，便又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毛绒绒的，看起来就像它当初幼年时的模样。只是它此刻腹部“红线”盘缠，像是身体里的内脏被模模糊糊地拖拽出来。沈昆池伸手接住，将方方搂抱在怀中，他摸了摸方方的脑袋，继续道：“有一部人，被寄生之后，便死了。这些人虽则会动，可也仅仅是活死人。”

　　“但还有一些人，却并没有死去，而是保留了意识，他们与‘畸目’达成某种平衡共生的状态。他们还活着，他们眼中的畸目也还活着。那些‘畸目’以一种更缓慢的方式，在一点点吸食人体的养分……”

　　师无我道：“你们无法将‘畸目’与人体分离。”

　　沈昆池抿了抿唇，少顷，才道：“我们都知道，他们还活着，但我们不能放他们出去，因为他们身上的‘畸目’没有稳定性可言。也许突然爆发，就会将宿主脑子吸干，然后脱离眼眶去找下一个宿主。而且，这些‘畸目’是活的……它们会分裂，一旦扩散出去，后果不堪设想，竟会是场巨大的灾难。”

　　师无我听完这一切，评价道：“那些‘畸目’，倒像是有智慧的。”

　　沈昆池悚然一惊，本能去否认：“这、这怎有可能？！”

　　师无我微微一笑：“你想一想。这些半死不活，仍旧保有意识的，让你们‘杀不得’的被寄生之人，不正是让你们投鼠忌器的‘人质’？”

　　沈昆池呆住。

　　师无我道：“这般僵持住。不会再有结果了。它们想要出去，而你们想要封锁，本身的最终目标矛盾。所以，除非你们死，或者他们死——”

　　阿狸警告地看了一眼：“师无我。”

　　师无我笑了一下，便不讲了。

　　阿狸看着沈昆池道：“你们等在这里，是因为遇到了变数，对么？”

　　沈昆池搂着方方，十分迟缓地点了一下头，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是位医者。”

　　阿狸静静看着沈昆池，等沈昆池继续讲述。

　　沈昆池续道：“那名医者入城救人，手段奇诡，能暂时克制‘畸目’的寄生。为了探寻出能够有效拔除‘畸目’的方法，她深入城中，却再无音信，至今巫一大人都无法联系上她，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阿狸道：“灰衣服，眼下青影很重，是么？”

　　沈昆池愕然：“大人你认识？”

　　这般描述，只可能是苏绮言。阿狸微一颔首，道：“我要进城。”

　　他话音落下，袖子竟被拉扯了一下。居然是方方跳到了地面上，咬住了他的衣摆。

　　阿狸低下头去，看见方方不仅咬住他的袖摆，还用尾巴勾住了一旁师无我的脚踝。居然是个痴缠的，不许他们两个走的模样。

　　师无我见状道：“你都那么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阿狸面色冷淡，他直接弯腰掐住方方的后颈，将之提起，往后一抛，随手丢给沈昆池。

　　沈昆池手忙脚乱接住方方。

　　而阿狸则伸手将“红线”幕墙撕开，竟徒手撕出了一道通道。

　　“大人非要进城么？”沈昆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如果大人出来时，身染异状，我和巫一大人守在此处，是绝不会让染病之人踏出虚白城半步的。”

　　阿狸并未回头，只淡淡道：“这样最好。”

　　“红线”绞缠的幕墙之内，是一眼看去空无一人的虚白城。前一次阿狸来时，此地繁华无尽，锣鼓喧嚣。此时却是冷寂无垠的，地上一片狼藉，有许多人们仓皇撤离之时，随手丢下的东西——不止是死物，还有死人。

　　师无我跟上阿狸的步伐，说道：“你这样，方方要伤心的。”
　　阿狸淡淡道：“那你是想去陪它？”
　　师无我道：“它有弟子相陪，便不多我一个——城中危险，你想好怎么应对了？”
　　阿狸道：“会有办法。”
　　师无我道：“那我先声明。若要动手，我是只会拖后腿的。”
　　阿狸冷冷道：“我会保护你。”
　　师无我轻轻一笑：“可护不住的时候呢？”

　　此刻，他们两人穿过城门，正式步入虚白城之中。本来死寂的城内，有甚么东西被惊醒了。从四面八方扑来的“黑点”，落雨似的砸向入城的两人。但——它们随即都被无形的力量给挡住了，不能再靠近分毫，于是就像是沉重的雨滴落在琉璃杯盏上，敲出轻灵的击响声。

　　阿狸抬眸，黑阗阗的双目看向师无我：“不会有那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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