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慎终而始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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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斋怔住了。
人间三大历劫方向，虽无明文说法，但问情向来被等视为下品之选。
除它之外的两者，问心之人，通常是内心迷茫的仙君，他们对成年后的前路缺乏概念，入世轮回是为检视自己的内心，为的是寻道——或是人生大道，又或是天地大道。
而问道之人，则往往是早已找到自己未来道途的仙君，他们不需问心，但却是在见道途中遇到了难以勘破的困扰魔念，所以才入凡间砺心。既是问道，也是再度问心。你之选择果真是无悔追寻之道？付出那么多，牺牲那么多，当真到最后也觉值得？——有时，那些早已成年的神君，也会重来轮回殿，要求入凡尘走一遭，便是此缘故了。
三个历劫方向，分别冠有三个不同的“最”之名。神君间戏称，问道是为“最易出事”之劫，问心是为“最易迷失”之劫。因凡尘一世经历却未能勘破，又入世再走一遭的，无论在仙君或是神君之中，都是常有之事。人间界往往被称为红尘凡海，但同时还有一个别称，不常用，可叫人印象深刻。
沉沦海。
——能观心者得解脱，不能观者永处沉沦。
至于问情，它的“最”之名，相比其他两项，可就花哨得多，但统一都透着点轻视慢待之意。既是最没出息，最没追求之劫，也是最易通过之劫。但凡上进或者要点脸的仙君，在众目睽睽之下，于千年成年礼这重大关卡上，均不可能选问情。
说起来，问情还有一个“最”之名，不会被堂而皇之地说出，它是心照不宣的最有趣之劫，是以问情在已成年的神君之中，作为放松心神、体验生活的逗乐选择，实际上是颇受欢迎的。
众仙鄙薄它，却又有那么多神君不可控制地被吸引。凡间沉沦海，沉沦沉沦，这沉沦究竟指的是何意，或许也不止那一个明面上的公开意思。
阿狸说：“问情便低人一等吗？白斋上神，你着相了。”
冷不丁遭到指责，亏得对面的是同涂君，白斋这才忍住了几乎脱口而出的相对贬损言语。倘若抛出观点大说特说，肯定会演变成吵架的局面。吵到最后，说不得就会动手。而假如动手，在同涂君面前，他肯定只有挨揍的份。白斋勉强克制情绪，不做辩论，只提问：“问情如何不是最次末之事？”
“七情六欲，八苦长恨都没体验全的人，又谈何问心问道？便是强行问道，也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演绎欲|望，成就轻飘飘的英雄梦而已，一切譬如沙上建塔，顷刻倒坏。”
白斋心头一震。须臾，他问道：“那么同涂君便是因此，才选的问情之劫吗？”
不，不对。应少司命要求，同涂君在凡间待着的时间极短，掐头去尾，可能都不及十年。无论怎样看，都不像是个认真渡劫的样子，倒像是虚虚地走一个形式过场。
“我已寻到了自身之道，未有迷茫，不需相问。”
凡间种种，不过镜花水月，于阿狸想证之道，那些经历实在无济于事。说直白点，是浪费时间，甚至还可能带来麻烦。只是旁人到了这个年岁都下凡历劫，如此节点上，他也不想多生事端，能应付就应付。
阿狸问白斋：“现在，我可以下凡了么？”
白斋这才醒神过来，替阿狸将轮回茧敞开的茧盖合上。闭合的同一瞬间，轮回台猝然如同倒置的莲花绽放一般，凹面向下，打开层层叠叠的无数通道。
原来，空旷的坛面只是表象，其内里乾坤，直通向下，深不见底。
只见无数轮回茧悬丝而挂，置于其中。此时坛面大开，带起风向下吹落，悬空的轮回茧悠悠荡荡，好像随时可能线断坠入无限深渊。
这同样出自大司命之手，充斥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恶趣味，所谓命悬一线。而且此地的布局也很微妙，仿若某种神秘生物的巢穴，像迷梦筑巢之所，那一个个的轮回茧便像是怪物产下的卵，内里正在孵化，至于最终会孵出什么——无人知晓。
轰隆一声。托着阿狸轮回茧的柱台正待下降，突然，一个巨大的火球毫无预兆的，自碧空高处直坠而下，带着势不可挡的杀意，冲破轮回殿上空交错密布的阵法，精准直接轮回台，因此便也就精准冲撞在了阿狸的轮回茧上！
“怎么……怎么这样？！同涂君！”
白斋原本正在思索，他一陷入思考，便对外界发生的事感知度较低。是以杀人火球炸到面前了，他才惊觉大事不妙。
轮回殿作为要地，阵法防护自然里三圈外三圈，轮回台上也有重重防护机关以应变突发事件。本来白斋若是反应及时，哪怕慢上个两三拍，只要成功启动防护，就绝无可能发生轮回台内部被击中的惨剧。
但“本来”就只是“本来”，用上本来这个说法，就表示糟糕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火球暴起炸开，一片赤红色，星火颠扑，如此袭击手法，对轮回殿当值的诸位来说，是老熟人。
这是近几年，隔三差五就会轰一轰轮回殿的神君。如此行径，倒也不是因其本身历劫的缘故，而是他曾有个极为器重的小崽子。本来，神君的家族产业都已准备好传给那能力出色的孩子，只待成年礼过。结果小孩千岁下凡历劫，去人间走了一遭，选的是问道，回了神都就坚决表示不会继任，义正言辞宣告要去追寻梦想，做自己。
神君恼得把这崽子抓起来关禁闭，打算先饿个几天再去训话。但等他认为时间差不多了，去开禁闭室，却发现小崽子一声不吭偷偷跑了！而且是就地刨了个深坑，向外拓延挖了个地道。此等行为，粗鄙难堪！简直就似毫无教养的穴居贱民！
这一笔笔的账，神君算在了轮回殿头上。不过，起初是因为孩子闹心来轰炸，后来轰习惯了，只要心情不好就会来炸一炸轮回殿。理由千奇白怪，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出，譬如“天气凉了，今天就炸一下轮回殿”，“喝茶竟烫到嘴，炸一下轮回殿”，“没有为什么，问就是想炸轮回殿”等等之类的。
问道之劫，被众神称作“最易出事”之劫，这个称号乍一听，初次接触之人往往以为说的是历劫之人容易出事，其实不然，事实上，容易出事的受体对象指代的是轮回殿本身。
不过轰来炸去，轮回殿的护阵修修补补，如今已有神都“最强防御”的暗名。这就导致个别家境贫寒没有练武场所的神君，明明同轮回殿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也会假装失手炸一炸轮回殿，以此来免费测试锻炼一下自己的神力控制度。
总之在轮回殿当值的诸位，早已见怪不怪，他们已然将炸在上空防护阵法上的术式，等视为特效烟花，甚至有时被同一人炸得多了，还能分别出轰炸过来的法术来自于谁。是以在轮回殿的“豁然之境”，也就是织命师闲谈悟法之所，常能见到三三两两的织命师捧茶闲谈，点评虚空中轰击轮回殿的法术。
“密集的冲击波交织成重音旋律，直击人心。恰如其分的攻击节奏，井井有条，看似凌乱，但仔细分辨，乱中有序。一波稍弱轰炸先行袭来，是为了后续的重磅一击做准备。第一波横扫破开首层防护，再跟着一下重击，便能深入接触到第三层防护。不错不错，神君今日状态甚佳，若是打分，满分十分我给八分。”
“今日这位沙郡的神君攻击，当真精神满满啊！他有一段时间未曾攻击我们轮回殿，我以为他心中已放下。果然是极为独特的攻击手法，与旁人皆不相同，每隔一弹指攻击一次，此间时差把握甚妙，正好能让人体验到每一次攻击带来的空气震动，宛若抚摸肌肤一般的风劲余波。妙啊！”
“咦。如此攻击力道，羽族的这位神君又行突破了。我们轮回殿的防护法术，也该更新再加固才是。”
……
类此种种，往日白斋也是“豁然之境”中点评的一员，但今日今时，出此大纰漏，他再也无法冷静面对袭来的攻击。神君的冲击波做甚今日如此勇猛？！前天不打，昨天不打，偏偏就挑今日！真是见鬼！
白斋合身扑上前去，迟来的轮回台特制防护阵法升起。他手指搭在同涂君轮回茧的外层上，茧中仙君，自是无恙，甚至整只茧都很无恙，毕竟轮回茧的扛揍耐打能力，不是瞎盖瞎吹。但白斋发现，因着方才那一波冲击，同涂君入凡尘的接驳竟不慎开启，比预设时间要早——
“糟糕，我得跟少司命说明……不对，先跟平衍商量！”
***
无法睁目，无法开口，身体动弹不得。这便是轮回开始了？
阿狸感到些许奇怪。
回忆里最后画面，天空坠下一轮巨大火球，声势浩大，不知何意，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为了渲染仪式感。哥哥在之前同他讲了些许轮回殿的情况，其中一则是，轮回殿常会做出一些看似无用功的花哨之举，让他不要太在意。
有些事虽然没用，但轮回殿的人喜欢。对此不必深究，入乡随俗就好，即使觉得奇怪，可只要将一切当做免费表演来观赏，便可无碍。
哥哥此言有理，阿狸遵循照做。火球天降之后，他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量袭来，试图抽调他的意识。对此，阿狸未做抵抗，顺从地顺应那股力量，很快就感到自身魂体的脱出。
离身的刹那，眼前一黑，然后就是眼下这般情况了。
原来，这就是“投胎”的感觉。还未仔细体会，阿狸又觉魂体一沉，五识六感随之一应重回，他又回到了躯壳之中，但那是一副令他感到极其陌生的身体。不过有一点未变。就是他的处境——他仍旧是无法睁目，无法开口，无法动弹。
阿狸慢慢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命书内容。
丹心少司命提前与他说过他在凡间的人设，是个病弱公子。因他不想在人间多费时间，所以他的凡胎被安排得极其短命，活得晚，死得早。
早死这点好理解，晚活乃是指那身躯壳在成年前，都以无觉无识的离魂状态躺着，直至被魂魄入体。
想想也是，活死人般地躺了太久，身子都僵了，脆弱的凡胎要再动起来，也确实不会太容易。阿狸这般暗忖着，渐盛的五识感应之中，却是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触碰他的身体。那东西比他的体温要低上许多，有些凉，逡巡着触摸他的心口。
有人在摸他。
没隔任何东西。毫无阻碍的。
平生罕见的情况，令阿狸第一时间内未及反应，以至于描述方式有些颠倒。该这样说才对。他此刻躺着，不着寸缕，而有人正在触摸不着寸缕的他。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慎终而始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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