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溪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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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的京城，赶在正热的时节。
太阳一大清早就毒辣得很，好在高楼林立的城里头，还留有老百姓家门口的纳凉地。
蝉儿在胡同口的茂密老槐上从早到晚地聒噪，滋儿哇得博物忍不住发飙；把跨栏背心卷上来露着肚皮的富态老大爷，山一般压在阴凉里吱吱呀呀的小马扎上，也不再提笼遛鸟，净摇着大蒲扇，豪情万丈地哼着《打虎上山》；附近的小孩子们趁着放假，约着跑出来跳大绳，下饺子似的往呼呼作响的绳子里跳，还有那叮叮当当欠毽儿的，几乎一脚要那把支棱的粉红色羽毛踢散喽。
“哎哟，您几位可好，见天儿的乱跑，给白奶奶撞个马趴可就坏菜了！”
中年大妈打院儿里出来，满脸写着热情好客，手里端着盆又大又红的奶油草莓，从推推搡搡的孩子中间灵活地穿梭，丝毫不带喘的，没几步路，就来到对面的院子里。
半边是绿油油的天棚，几条藤蔓攀爬上去，形态各异的绿叶层层叠叠，把刺眼的阳光遮住，下头就像是洒了金，颇有种波光粼粼的模样。
一角是高大的柿子树，挂着不少小个儿的青柿子，树枝还高高地昂起，想来还得熟些时日。
这儿的主人正坐在大铜缸旁边，认真地抱着个素描本，修长的指节捏着铅笔，笔尖沙沙地在纸面摩擦，绽开一朵精致的荷花。
“小裴！老王今儿搁早市儿买的草莓，买了好几斤，给您顺一份儿，都洗好喽！”大妈毫不见外地进到院里，把盆摆在葡萄藤下金光灿灿的木桌上，瞅见那文气十足的青年正在画画，画的正是缸里的荷花，不由凑过去看，“哟，这荷花儿真漂亮！”
“谢谢您……”青年腼腆地笑着，站起身，把笔放下，匆忙擦擦手，诚恳地看向大妈。
大妈知道他不太爱说话，这眼神里的真诚完全骗不了人，便又主动问起。
“小裴啊，晌午想吃点儿什么？老王还买了只鹅，不然我把它炖了，一块吃？”
青年赶紧摇摇头，“我晚点去趟西边儿，晌午饭就不在这吃了。”
“那成吧。哎，这草莓您吃着，可甜了。”大妈张罗片刻，不住劝他尝尝，好吃就多吃点，硬看对方吃下去十来个，自家老王都招呼她回去，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白大姐是真的热情……
青年叹口气，摸了摸有些鼓的肚子，打个草莓味儿的嗝，才提笔在荷花边上写下落款：戊戌年孟秋，溪钟。
溪钟打北海北坐上六号线，转了两趟地铁，花了一个小时才到了目的地——农大旁边的一处店铺。
“小曼古玩”。
他深吸口气，提前戴好口罩和手套，轻车熟路地拿出把古铜色的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门锁，推门而入。
门口的旧铃铛“嗤嗤”响了两声也就哑了。
屋子里面都是土，随着轻风忽而卷起，在一线阳光下生出团薄云，遮住不计其数的“古玩”。
架子上的，箱子里的，占了半个店面，都是老妈从集装箱里淘回来的。
他是不知道，这里头哪些是真古董，哪些是仿制品。反正这些金的银的，竹的木的，玉的石的，都不如他手底下那充满生命力，在今日依然异彩纷呈的漆器。
虽然按道理，这些都可以作为底胎用漆髹饰。
这家店有十来年的历史，却有一半时间都在闲置落灰，也只有溪钟会偶尔来收拾一趟。
店面在寸土寸金的地界边缘，家里要有钱，搁着倒也说得过去。
这边冬冷夏凉，现在比外头凉快，就算是路上热点儿，也比大冬天的才来收拾舒坦。回头开个电暖气，万一把店烧了呢？
他轻轻咳嗽两声，把倒腾在箱外头，摆放歪了的物件摆正，又拆开纸箱，机械地给里面的物件分门别类。
他的手突然一顿。
这团写着“简”字的报纸里包裹着的，是一款巴掌大小，看起来像个月饼的彩绘漆奁。
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彩绘纹样，擦去灰尘，打开盒子仔细观察。
内髹红漆，外髹黑褐色漆，外表以红、黄、灰油彩绘制了车马与游人的形象，并贴金箔，笔触细腻，刻画生动。至于胎么，手感比较厚重，应该是木胎，或许用的并不是太好的木头，因而时间久了，热胀冷缩，侧面有些微微崩裂。
恍惚之间，有点像是战国的彩绘出行图夹纻漆奁，又有点像西汉双层九子漆奁，只是这件显得新得多，沉得多，样式也小巧得多。
或许是仿制品，倒也有一定年头了，这画工还真不赖，不知是哪位大师的手笔。
溪钟研究片刻，把这漆奁单独挑出来放到旁边。
老妈虽然是半道出家开的这家店，纯粹是为圆小时候没报上考古的梦，看来是有点天赋，还能淘到些好东西。
他感慨着抬起头，活动活动脖子，忽而看到墙上的老黄历和依然摆动的老摆钟，思绪飘飞。
这日子快着呢，转眼又要开学啦，两个月前，自己可也是从圆明园隔壁的学校出来的。这隔壁也是个学校，不知道他们的植物学专业有没有讲漆树的……
再过个把月，好哥们儿兆年兄也该从那边回来参加个活动，赶明儿怹到北京，下个馆子，踅摸个贵点儿的，好吃的，把这漆奁带去，好好唠他几个钟，又不是挑费不起。
“哟，这家古玩店居然开了？”
“哎呦，真挺难得，进去看看不？”
“走着啊！”
门口突然传来男生嬉笑的声音。
虚掩的门被轻轻推开，铃铛沙哑地响起，一个约摸一米八的大男孩探头探脑地往里边瞅。他身后跟着个一米九快两米的男孩，差点撞上门框，把人往里推推，十分好奇地打量着，看起来都二十岁左右的模样。
“不，不好意思，店，店主还没回来，我……我只是帮，帮忙收拾东西的……”溪钟惶恐不安地站起来挺直身子，觉得自己这一米七的个头，比他们矮了大半个脑袋。
本来就不爱说话，再被这身高碾压，更是结结巴巴。
“你别紧张，我俩就随便看看。我们室友是个道士，他家里人特别喜欢古董，也提起过这里有家店，只是好久都没开过。”跟在后头的高个儿男孩笑嘻嘻地解释道。
他穿着一件猫咪图案的卡哇伊短袖，还有一条花花绿绿的大裤衩，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正经人。
倒是和他同行的人，上身一件清爽白T，下身穿条阔腿九分裤，正经得多。
“里面……全是土。”溪钟磕磕巴巴。
正经的那位摆摆手，“没事儿，我家那边老刮沙尘暴，这点儿土算啥。小哥，你这件棉麻的开衫挺素净，古风古韵衬得人很有气质。”
溪钟紧张地背着手，低头看着自己松霜绿的开衫，月白色的交领里衣，还有云杉绿的裤子，是有那么点儿惹眼的古韵，怪不得路上的人老瞅他，怪不好意思的。
“小哥，我感觉这块东西不错，想推荐给叔叔。你这儿有名片吗？”看起来不正经的那位趁着同伴搭讪，已经把摆出来的古玩看了一圈，突然开口道。
“嗯，有的。”溪钟赶紧从抽屉里翻出一盒老旧的名片——好在还干干净净的，双手递给他。
“店主叫金小曼啊……”
“嗯，我母亲。”
那看起来正经的倒问起来，“哎，那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裴青简，青团的青，竹简的简，您们叫我溪钟就成。”
“你平时不来开店？”
“我，我是个匠人，不管卖东西。我母亲这段时间去，去海外进货，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您要想联系，可以加她微信。”
就说这几句话，溪钟的脸已经憋得有点红了。
“溪钟……是你的字？又是哪几个字？”
唉，看起来正经，却爱打听别人。
“嗯……是‘溪午不闻钟’的溪钟，要，要是不喜欢，您二位叫我小裴也行。”
拿名片的那位扑哧一声笑了，“不敢不敢，裴哥哥，我应该比你小！”
“我们少年小天才金城他今年才十八，别看他长得人高马大，回头毕了业才二十。”那人耸耸肩，“他是樊金城，金城武的金城。我的名字好记，郭帅，倒过来念就是帅哥。哥们儿你多大了？”
溪钟眨巴眨巴眼，“我……二十二。”
“哟，比我俩都大一点。哥，加个微信不？”
“您们买东西，加她就好了。我，我不太看微信。”溪钟眼观鼻，鼻观心，腼腆得不行。
“没事儿，回头买东西希望还能见到小哥，名号也好听，挺可爱挺有趣一人。”
溪钟是字啦！可爱？有趣？
沉浸在思考中的溪钟也不知怎地打发走了俩人，关上门，小声咕哝一句。
“净乱扫听。”
溪钟撇撇嘴，匆匆把自己东西收拾收拾，心里头可烦这个老逼着他说话，把自己脸憋红了也不知道收敛的郭帅了。
叫什么……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你说你，人又不是小姑娘，干什么总夸他撩他？”樊金城照着郭帅肩膀就是一怼。
郭帅被怼到肩膀发麻，依旧笑嘻嘻的，还扒拉扒拉翘起来的头发，“这还不是阿均那小子说我最近有桃花运？”
“不是吧，男的你也……”
“嘿嘿，那谁知道呢？这小哥长得不错，呆萌呆萌的！帅郭可是风流倜傥，男女通吃！”
樊金城赶紧往旁边让开两步，满脸嫌弃。
“离我远点儿，你个死基佬！”
“哎呀，别这样嘛，我好歹也是母胎单身了二十多年都没桃花，就算是烂桃花也要招一招，更何况是这么个可爱的小哥哥！放心，兔子不吃窝边草！”郭帅昂着脑袋，好像下一秒就能找到对象似的。
樊金城斜着眼睛看他，“郭帅，你这假正经的可照照镜子吧，我倒想看看哪个倒霉孩子能栽你手里！”
“说不定就是你哟。”郭帅抛个媚眼。
樊金城吓得蹿到道边儿，差点被树坑绊了一跤，“不要和直男开这种玩笑！信不信回头我让阿均扎小人诅咒你！”
郭帅笑道：“哈哈哈阿均大学霸可没这个能耐，你又不是没看过他画符！丑的一比。别看我这么说他，不过他的预测一贯是挺准的……啊，我的桃花，你在哪？”
“这个疯子。”看着郭帅自我感觉良好地往四面八方暗送秋波，试图染发荷尔蒙却只能散发出汗馊味儿，樊金城无奈地翻白眼，“能找到就有鬼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溪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