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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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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夏天去院办找孟静斜拿三方协议,孟静斜仔细登记好他的就业信息,又帮忙盖了公章,笑眯眯地夸他,“这届就业的学生里就你入职最早,还找的对口工作,真难得。”
夏天不好意思地解释,“人家都去考公务员或者进央企国企了,就我拿了私企的offer,很一般的。”
孟静斜明白他的难处,换了个话题,“最近和舒大博士有联系吗?我听说他去美国给埃文斯教授站台了,有这回事儿?”
“应该有吧。”夏天不太情愿和孟静斜透漏舒晚风的隐私,舒晚风亲口说过喜欢的人不是孟静斜,如果他做了传声器,导致孟静斜越陷越深,那就是害人了。
孟静斜似笑非笑地瞥他,“我也不瞒你,我是想追舒晚风的。不过他这人太冷了,我也没工夫死缠烂打,试着追求一下,不行就撤。”
夏天不清楚两人的进展,听了这话,知道舒晚风准是对人家爱答不理了。他忍不住替某人开脱:“孟老师,晚风哥就是这样的性格,你别多想。”
“我也没说什么,就你护着他。”孟静斜笑他一句,看夏天囧得脸色微红,这才善罢甘休:“既然关系这么好,那你知道他在美国或者国内有喜欢的人吗?”
夏天一噎。
他算知道还是不知道呢?如果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所谓初恋算的话,那他应该算知道,但是知道的程度,顶多也就指甲盖儿那么丁点儿。
不等他回答,孟静斜又说:“我想趁机试探一下,能帮我个忙吗?”
夏天讷讷地点头, “可以是可以,但要看是什么忙。”
孟静斜早有准备地递过来一张请柬。
请柬上有一片手绘的教学楼,夏天认得,是十五中,舒晚风的高中母校。
“下周六晚上有同学聚会,他之前在国外,没人能联系上,这好不容易回了国,大家都盼着能见上一面,我一看你哥那张冷脸就犯怵,能麻烦你转交一下吗?”
这也不算多大的事,夏天收下了。
孟静斜眉开眼笑,“你一定要劝他来啊,我想在同学会后跟他告白。”
“……好。”夏天捏着请柬,却怎么也无法扯出一个笑容。
好在孟静斜并不在意他的反应,自顾自分析道:“我合理怀疑他有喜欢的人,很可能就在那群高中同学里,所以这次我要仔细观察一下。”又冲夏天挑眉,“你如果好奇也可以一起来,到时候共同欣赏舒晚风的白月光。”
白月光?
确实,九年来都能念念不忘的人,配得上这三个字。
单薄的请柬忽然就有千斤重,坠得夏天抬不起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反悔。但一想到自己夸下的海口,什么要替人家追回初恋女朋友的大话,他便很难说出拒绝孟静斜交付的任务。
更何况,孟静斜的提议听上去不错。如果能够借机窥探到舒晚风的白月光,应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吧。
不知道面对喜欢的人,晚风哥会是什么状态。
依旧沉默寡言,或者情绪不稳定吗?
怕不是只会傻笑。
估计也只有面对他的时候才会阴晴不定。
夏天略显暴力地把请柬揉吧进口袋里,惹得孟静斜对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发了两秒的愣——她怎么好像闻到一股火/药/味呢。
一定是错觉。
签好三方协议,人力经理替夏天正式办理入职流程,虽然接下来还有两个月的考核期,但他终于可以和单据组那群妖魔鬼怪分道扬镳了。
他当天就被分配到一楼的外销部,临走前,李清特意嘱咐了很多,弄得他险些想留下来。
好在吴康及时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把夏天拉回了现实。
夏天:“。”
听我说谢谢你……
人力经理领他去一楼入职。在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他要先做某位外销员的助理,学习基本的流程和技巧。
“曾行!”人力经理喊了一嗓子,“来接货!”
曾行正用蹩脚的外语和人打电话,几分钟后才来接收新助理。两人一照面,不约而同地笑了一通。
“可以啊小夏,这么快就来给你曾哥端茶倒水啦。”
夏天后怕地松了一口气。好在是曾行带他,换成别人,说不定就是第二个吴康。
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夏天笑着和曾行碰碰拳头,“有事只管吩咐我这个小助理。”
人力经理见他们相处得不错,放心地去跟向丝丝汇报了。
曾行一如既往地热情似火。他领夏天到工位旁,又激动又后悔地解说:“我都收拾好了,还以为会来个香喷喷的小姑娘陪我唠嗑,这家伙,一通拾掇,光抹布都涮吧了三回,早知道是你,我才不费这老劲!”
夏天摸了摸工位,的确一尘不染。
“谢谢曾哥。”
“客气啥,咱俩谁跟谁。”曾行来了劲,拉着他侃得吐沫横飞。
周末是和舒晚风约定好去老房子的日子,夏天早早从学校出发,没让舒晚风绕路来接他。
说是老房子,但在一片面临拆迁的低矮屋檐里,位于西城的这座独门独院的三层别墅仍旧是最体面的建筑。
早年前时兴的欧式小洋房,现在看来也不算过时。丹枫色外墙、白色栅栏、鹅卵石小路、胡桃木大门……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模样。
夏天到时,舒晚风就站在门前的鸢尾花旁。
紫色的鸢尾花暴露在阳光下,颤巍巍的花瓣抱着两三滴晨露,显得迷离而脆弱。夏天小时候特别爱揪这些无辜的小花,把它们揪下来再抛出去,像是放飞紫色的蝴蝶。
眼前的情景令夏天有些恍惚。
“快点儿,该迟到了。”
“哥你先蹬两下车子,我要跳到后座上!”
“早饭咽了再跳!”
记忆中,他好想没有一次听过话,总是咬着面包片,一用力跃上舒晚风的自行车后座,然后在对方冷冷的瞪视下,不怕死地吞掉早饭。
吵吵闹闹的早晨,淘不完的气,听不完的唠叨,曾以为永远不会离开的少年……终究都是过去式了。
“还没睡醒吗?”舒晚风在他额头轻轻一敲,“回魂了。”
夏天拉下他的手,以为人不知地握了一下才放开。
“你的手很凉。”在他放手后,舒晚风又回握了一下,好像在说“我给你暖暖”。
“有点儿不真实。”夏天盯着舒晚风和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 “像梦一样。”
凌晨时分下过小雨,院内的鹅卵石小路湿漉漉的,运动鞋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舒晚风掏出钥匙,打开闭合多年的胡桃木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清晨的风吹进去,裹挟着鸢尾花的香气漫过楼梯扶手,往二楼去,往三楼去。
“哥!你怎么这么晚啊,我要饿死啦——”
夏天仿佛看见自己从楼上雀跃地跑下来,朝晚自习归来的舒晚风娇气地喊饿。
一般情况下,背着书包的舒晚风会一边脱鞋,一边向他投来戏谑的目光,“一天八顿。”
他们已经路过门厅,夏天忍不住回头张望。
那里并没有一个背着书包正在脱鞋的人。
那个人离开了,又回来了,站在他身边,正握着他的手腕。
所有遗憾在这一刻,似乎都没那么遗憾了。
“我们去楼上看看。”
二楼只有一间卧室,也是整座房子的主卧,伊兰曾经住在那里。
夏天拽住舒晚风,脚步顿在第二级楼梯上。
“怎么了,害怕?”舒晚风松开他,“那你别进去,我去把灰尘扫一扫。”
夏天摇摇头,嘴角因为紧张,被抿出一条窄窄的线。
“我知道这样问你会不开心。”他不知道自己把舒晚风的手腕捏得发白,“可我还是想知道,兰姨她究竟生了什么病。”
“这样……”舒晚风居高临下地看他片刻,然后继续向楼上走,拽得夏天也只能跟上去。
他的声音平静如常,“听说过精神分裂症吗?”
夏天赶紧单手掏出手机来搜索。
舒晚风没拦着,松开他的手腕,推开伊兰的房门,走过去把紧闭多年的窗户全打开。
等他忙完这一通,夏天也看完了网页上的解释。
“有什么不懂的吗?”舒晚风被灰尘呛得咳了一声,转身去洗手间找毛巾。
夏天掂量着问:“发病的时候,她会做什么?”
舒晚风洗毛巾的动作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打人骂人,吃药能好些。”
“……严重呢?”
“像变了一个人。”舒晚风的双手浸泡在冷水池里,他盯着水面上细小的气泡,“我读大二那年,有一天半夜惊醒,她坐在我床边,手里握着一把刀。”舒晚风突兀地笑了声,“应该是想杀了我吧。”
夏天往他身边快走了两步,舒晚风扭头,看他伸向自己的手,摇了摇头,“不是她的错,她只是生病了。”
洗完毛巾,舒晚风走出洗手间,“还想问什么?”
到此为止吧,不要再问了。
夏天挣扎地看着他,好半晌后,有些磕巴地开口:“所以……兰姨真的是自、自杀……”
“是。”舒晚风擦拭着伊兰生前最喜欢的立式衣柜,谈起母亲的死,好像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那天我本来要直接回家,她给我发信息,让我带一束栀子花回去,家里有保姆和护士,我以为没事的,便比平时多绕了一条街去给她买花……”
他开车转过街角,远远地听到刺耳的警笛声。
警察、医生、嘈杂的人群……他捧着栀子花走近那一滩血迹。
“先生,请问您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先生,请您冷静,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现在请跟我回警局一趟。”
“请节哀,有人帮您操办葬礼吗?您父亲何时能赶到美国?”
“这是您母亲的骨灰,您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腰上多出一双颤抖的手臂,紧紧地抱着他,温热的额头抵在他被寒意占据的后背,一下一下蹭着,笨拙地试图安慰。
舒晚风任夏天抱着,好半晌才抬起头。
衣柜上镶嵌着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人交叠在一起,他们贴近、拥抱,在这间已经失去主人的房间里。
没有了主人,房间也只是房间,关不住任何想要出去的人。
夏天抱他够久够紧了,舒晚风拍拍他的手背,夏天松了劲儿,舒晚风得以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先不擦这间。”他说,“回我们的房间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