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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吞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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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回过乳母后,再问他刚才的话时,这个人却顾左右而言他:
“你就在这儿当我的守夜僧,但是不能念出声。”
他的心情的确变好了,竟然开起了玩笑,以我浅薄的修行,如何能做守夜僧?
不过,他真的很讨厌诵经声呢。
任何与神佛有关的事,他都极为排斥,我们新婚时,藤夫人使人送来法华经。
他竟当着使者的面,通通撕碎。
幸好在场的都是信得过的家仆,不然,他又要多个“疯子”的名号。
这么说来,已经算是显著的让步,我也不能继续固执已见。
“好吧。”
我就这么答应了下来,整个冬季我都和他待在一块,在这个黑暗的房间,宛如两条冬眠的蛇相互依偎在一起。
白天,正午时分,房间里会稍微亮一些,他的精神也最好。
我有意逗他开心,读诗、唱乐、奏琴......
看着他神情一日日舒缓,我非常欣慰。
冬季结束,他的身体开始好转。
这多亏了家里的府医和厨师,这两位先生都和唐国颇有渊源,因此技艺高超,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在合宜的饮食和药物的作用下,晃世凹陷的脸颊渐渐丰盈,忽略掉惨白的面色,他还是那个令我心动的少年。
到了四月,房间里的帐子都拆了,屋子亮堂了不少。
后院的春花开得绚烂,其中又以院中间的紫藤花尤为殊胜。
挑了一个阳光晴好的日子,我们相携往院中去。
树下,当这少年抚摸垂下的紫藤时,侍女过来禀告,太政大臣、藤大纳言都过来了。
太政大臣是晃世的外公,藤大纳言是他舅舅。凭借这层关系,他在朝中虚挂着近卫少将一职。
我猜,他们这次来也是为的给晃世升官的事。
照理说,大臣家是不缺子嗣的,但是他好像尤其宠爱这个外孙,藤大纳言也对晃世关怀有加。
我想,这都是因为,晃世太完美了,除了不够健康的身体,他没有任何缺点。
他合该享受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实际也的确是这样,他过得就是那种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的生活。
4月中旬,晃世果然跨阶升任中纳言。
但他神色恹恹,不见一丝升官的喜悦。
因为月末他又生病了。
连着七日,一直下雨。
他夜夜咳嗽不休,直到某天夜里竟然咯血昏迷,偏低的体温发展成高热,浑身不断冒汗。
在府医强行灌了几次药后,他才恢复意识。
可醒来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感谢医师而是咒骂他,觉得这样还不够,他将手中的药碗砸向府医的头部,这位无辜老人被砸出了血坑。
当时我正在北殿诵经祈福,侍女战战兢兢向我禀报了这件事。
我过去时,府医已经告罪暂离,乳母正在用打湿的巾帕擦拭地板上的血迹。
晃世坐在廊下,身上随便披了件袍子,抬头望着蓝天。
雨后初晴日,碧空如洗,没有一丝云,确实是值得欣赏的美景。
面对这样的他,我忽然忘记了要说的话。
神明们,请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完全、彻底地恢复?
如果他前世的罪过真有这么重,那就请分一半...不,请把那份罪孽全部挪给我,我愿意替他承受,不要再折磨他了。
“你怎么舍得过来?”
他扭头问我,红梅色的眼眸如同结冰的湖面,平静无波。
“你的佛像呢?不带着?”
没等我回答,又接着追问:
“你现在讨厌我,连话也不想和我说了吗?”
他站起身,从我身边经过时,我拉住了他。
我必须拉住他,不能让他继续胡思乱想。
“我只是太担心了,我很害怕呀,为了不妨碍医师治疗,我才退居北殿。”
他真是太坏了。
明明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还要故意这样刺我。
医师对他有恩,他却恩将仇报,伤害对方。
但是,我没法真心责怪他。
我只能自责。
真没用。
在他性命攸关之际,我为何还要顾及俗世的礼仪呢?
要是我留下来,在他醒来失控的时候,还能拦住他,不让他伤害医师。
“晃世,我永远都不可能讨厌你。”
我松开手。
要现在的他去向医师赔罪,不太可能。
我先去也是一样的。
“你先休息吧,我去找医师道歉。”
“不许去。”
“恐怕不行。”
“……我会写信去说的,你不用过去。”
就这样僵持着,最终他还是改变了主意。
虽然看上去不太情愿,但这个结果对我来说已经非常好了。
当天傍晚医师就过来了,他头上包着的布条带着明显的血晕。
我有点在意:
“您的伤不要紧吗?修养一阵子再过来吧,那些药就让下人去煎煮好了。真是抱歉,晃世一时失态,对您做出了无礼的言行。但请相信,他绝非故意。”
隔着竹帘,医师自陈学艺不精,错下诊断,以为晃世已经痊愈,所以被责怪没什么不对。
另外,他这次过来,是为了辞行。
他研制出了新的药方,凭借晃世家族势力可以找齐大部分药材。
但还有一味药材,他需要外出寻找。
“什么药?”
晃世问。
“青色彼岸花。”
“彼岸花不是红色的吗?”
我从来没听说过青色彼岸花。
“是,虽然叫青色彼岸花,其实和彼岸花没什么关系,反而更像大朵野紫菊,比叡山就有分布,那种花一年只在6月开一次,一次只开两三天。所以我想去找几株移栽过来,一切顺利的话,主君的病以后都不会再复发。”
晃世同意了医师的请求,同时派了一位侍从保护他。
第二天,他们就出发了。
到五月中旬,医师还没有回来,晃世有点着急。
他的病又发作了一次。
而这一次很奇怪。
当我按照医嘱,喂他喝医师留下的药时,他推开了我,药碗被打翻在地,苦涩的药汁浸湿衣襟,可我无暇顾及。
我的注意完全被他爆满青筋的脸,还有竖起的瞳孔吸引。
怎么回事?
“晃世……”
那双野兽一般的眼睛,映出了我惊恐的脸。
我缓缓后退,想要逃走。
但是,我已经被它发现。
一个瞬间,大片的血红在我眼前接连绽开。
咽喉仿佛被强行扼住,我喊不出声。
意识弦断,我最后听到的是母亲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