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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碧云笼碾玉成尘 ...
大军回师,一路上速度不快,赵吟归心似箭,再一次丢下军队孤身跑回了家。
巍峨肃穆的王府大门前还是那个小侍在拿着大笤帚扫地,两只威风凛凛的镇门麒麟狮,门匾上宁王府三个字依旧金光耀眼,似乎什么都没变。
小侍看到赵吟的时候,整个人傻了,抱着笤帚半晌没回过神,赵吟脚下带风一样从他身旁刮过,大半年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想着一个人,此刻总算能见面了,他反倒有些紧张,不知道他是不是瘦了,是不是会由于这么长时间没见而对他疏离了,会不会……
动作比脑中闪过的念头快,他推开寒竹院的门,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余香缭绕未散,这是金枬颜看书时最喜欢点的安茼香。
赵吟走到桌边,砚台里的墨还没干,裁好的宣纸也整整齐齐叠在一旁用镇架压着,仿佛他们的主人才刚刚离开一会儿。赵吟莞尔,以为金枬颜在阿宝那里,转身就往门口走,恰好碰到捧着一碗茶进来的元宝。
“小颜人呢?是不是在阿宝那里?”一看到元宝,赵吟劈头就问,看了眼他手中端着的茶杯,又笑道,“是不是等会儿就会回来,那我就不去阿宝那里了。”
元宝看着赵吟一身风尘仆仆,却满脸笑意盈盈,心中难过,眼眶不自觉红了起来,“王爷,公子他……”元宝咬住唇,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开口。
赵吟看他踯躅难言的样子,心头漫过不好的预感,难道皇上出尔反尔,在他出征的时候对他下了手,难道……各种恐怖的念头迫得他整个人都僵了,他一把攫住元宝的肩头,连声追问,“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元宝低头,抽噎道:“公子走了。”
“走了?”赵吟语调古怪,“他能走到哪里去?”
明明早就坦陈心迹,明明约好等他回来带着阿宝一起共赴桃花坞的,他却突然走了?赵吟不相信,元宝的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公子走前留了一样东西和一封信给您。”元宝的声音飘飘袅袅的吹入耳中,忽远忽近。
信不长,秉持着金枬颜一贯的风格,言简意赅。大意是,男子汉志在四方,不想和他纠缠一起了,所以他走了,再不会回来。
所有的痴恋和祈望,最后只剩下小盒中的一枚印鉴作为念想。瘦金体的赵吟两字是金枬颜刻的,他认得出来。
“人都走了,还惺惺作态什么!”他恨得咬牙,扬手狠狠一掷,手中印鉴敲到红木书架上,坠到地上裂成了两半。
虽恨犹痛,连心都在淌血,他双手撑住额头,十指插入发中,脑中翻来覆去的都是他的样子,擦不掉,抹不去,让他爱的刻骨,恨的切齿。
既然从来不想留下来,为何要给他希望,再亲手扼杀掉?或许这只是他的报复……或许他对他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心,或许这本就是他安排的一出好戏,或许他此刻正站在暗处笑他的痴心妄想。
“金枬颜!即便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他恶狠狠的咬牙,其实走到这步,赵吟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可到底不能甘心,怎么能够说放下就放下。
屋门被人推开,阿宝慢慢走到赵吟身旁,看他痴然呆坐,扯了扯他的一角,怯怯的一声唤彻底将赵吟飞走的三魂七魄拉了回来。
“阿宝。”赵吟摸了摸孩子的额角,强撑出笑容,“最近看起来瘦了好多。”
阿宝眼眶红红的,拉着他的袖子不放,语声哽咽道:“爹爹,颜哥哥他走了。”
赵吟心中扯痛,像被千百条钢锯同时撕磨一样,“是的,颜哥哥走了,他不要我们父子了。”
阿宝摇头,眼角迸出泪花,“颜哥哥不是自己要走的,那天我睡醒后听到皇伯伯在跟他说话。”
赵吟愕住,整个人如同石化。
天色渐渐暗了,夕阳是醉人的绯色,落入窗台的阳光,带着那么点跳跃的薄金色。赵吟坐在那张金枬颜平时用来读书写字的桌子前,脑中空蒙蒙的一片,什么东西都想不到也想不出,有那么一刻他似乎连自己是谁,怎么会在这里都忘记了。他的目光就一直盯在那方已经干了的砚台里,眼中漫漫无尽的都是墨色。
“王爷……您要用晚膳吗?”外面是元宝的声音,赵吟目光颤动,终于撑着桌沿站起身,眼神不自觉的触到书架角落下被他掷断的那枚玉印。
他慢慢走过去,俯身将它捡起来,玉印的断面十分平整,像是有人之前刻意接合过,赵吟将印鉴翻过,裂面上是一种扭曲繁复的古篆字体,赵吟努力辨看,方识出那四个字“授命于天”。
原来这就是百寻不着的金国密玺。
太阳快要落山了,正好是宫卫交接班的时候,宫门大开着,远处一匹红色胭脂马飞驰而来,马上那人衣饰无华,普通的湖蓝长袍,而他手中拿着的一抦剑老远就能看清,赫然是那柄可以先斩后奏的无方剑。
“是宁王殿下?”宫卫一傻楞了。
“宁王殿下大军还在三百里外,怎么会在这儿?”侍卫小队长咕哝,待看清那张越来越近的冷冽容颜时,只能呆呆的憋出一句话,“真……真是宁王殿下?”
众人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的时候,赵吟已经持剑冲过了承德门。
知道赵吟胜利凯旋的那一日赵祈心情就一直很好,恰恰异邦进贡的一株美人蕉也同时开花,红色如火的花似乎象征着未来的盛世繁荣。
内宦一路小跑进暖阁的时候,赵祈正在摆弄着那株稀世美人蕉。
“皇上,不好了。”内宦扑通一声跪倒在赵祈面前,跑得一脸薄汗。
赵祈拿着把精致的小剪子在替花木修枝,不冷不淡的问了句,“什么了不得的事急成这样?”
“宁王……宁王殿下闯入宫中了。”内宦低头不敢看赵祈,虽然知道宁王一直深受圣宠,但是堂堂一个王爷不得宣召就直接闯入后宫实在不太妥当,可是他手里拿着无方剑,也没人敢拦他啊!
赵祈手下一错,将一片心型的叶子裁掉了一半,“宁王现在何处?”
内宦头压得更低了,脑门子上汗出如浆,“宁王殿下似乎往熙德殿去了。”
熙德殿是皇上的寝宫,里面没有侍仆宫娥,只有一个不能说话的哑奴。
赵吟持着无方剑,一路而来居然真的没人敢拦他,那人挡杀人,佛挡弑佛的架势实在太过骇人。
满庭的红梅正吐芬芳,小桥流水正悠然潺潺,满目空庭胜景,却浇不灭赵吟心头高涨的怒火。
赵吟正转过回廊,不远处一片琉璃飞檐角已入眼中,忽然有人横档在他的面前,让他不能再越足一步。
“滚开!”赵吟怒不可遏,手中无方剑霍然出鞘,直点着对方的眉心,便只差一寸就能将他劈作两半。
哑奴手中握着把笤帚,只是朝赵吟摇了摇头,那意思再明白不过,除非他死,不然谁也不能过去。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赵吟咬牙切齿,反手一剑朝哑奴砍去。
只用了二十八招,赵吟手中的无方剑已经抵上了他的脖子,他脖子一梗,慨然赴死。
“念在你侍候他二十多年的份上,我不杀你。”赵吟用剑柄将他敲昏在地,并非真的满口仁义慈悲,只是他认为金枬颜不会喜欢自己为了他而滥杀无辜的。
宫殿里明黄色的九重垂帐遮蔽住了所有的光线,只有镶嵌在赤柱上的夜明珠亮出一些氤氲的光华。
自五年前来过一次后,他便再也没踏足过这里半步。这些年日月交替,赵吟以为自己能忘掉曾对他作过的一切,只是可惜再见的时候,往事汹涌,一幕幕闪过眼前,一丝一毫都不曾忘记过。
赵吟走近龙床,慢慢矮腰跪在御榻旁,轻唤了一声:“太子哥哥。”
床上的男子睫毛微动,缓缓睁眸,看着赵吟的眼恍惚,如同瞧着一个陌生人。
“太子哥哥,你爱过他吗?”赵吟半伏在床上,脸颊贴着柔软的被衾,喃喃一般。没有人会回答他,深寂的宫殿里好似只有他一人仍然存有温度,“你不爱他,不然你不会为了战孜嫣逼他远走封邑,甚而赐他鸩酒。为什么?既然不爱他为什么对他温存体贴,为什么要说同他江山与共?为什么给了他希望又亲手捏碎他?”
床上的人幽幽垂了眸,依旧无声无息。
赵吟摇头,泪水不可遏止的淌过眼角,坠在蚕丝被面上,“是你让他再也不信这世上还有真爱,是你让他变成如今这样冷酷无情,是你……让我此世受到因果报应……”
逼仄晦暗的深宫里,只听到这伤心欲绝的痛哭声寸寸逼人断肠。
赵祈赶到熙德殿的时候,只看到殿门洞开,一群禁军在外面探头探脑却没人敢进去。
“宁王人呢?”赵祈下了龙辇,冷冷扫了眼匍匐在地的诸人。
一名内宦低头回道,“宁王殿下已经走了。”
“走了?”赵祈蹙眉,目光从门口落向庭院深处,“没你们的事了,全部下去。”
众人不敢再作张望,悉数退开,赵祈独自走入大门,连廊下,哑奴抱着一抦笤帚躺倒在地,赵祈俯身探了下他的鼻息,只是昏迷而已。
内殿里,一切安置,瞧着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赵祈拂开垂帐走到床边坐下,床上的男子难得睁开眼睛看着他。
“阿吟来过了?”赵祈靠在床栏上,侧头看着身边的男子。
男子点了点头,这是那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对他的话作出回应。
赵祈目光凝注,“他来对你说了些什么?”
这次男子没有动作,安安静静的侧卧着。
“没想到他那么快就知道了。”赵祈昂着头,看着床顶嵌着的一块龙凤壁,“即便他恨我也没关系,只期望他将来能好就行,世上美人多的是,他总有一天会忘记的。”
身旁的人突然挪动了一下身子,赵祈移目看去,赫然见到他身旁被衾外露出的半截丝穗。他横过身去,一手挑起那朵丝穗,穗结上编了九条飞龙,这世上只有一抦剑上会缀饰九龙穗。
“这傻孩子,连无方剑也不要了。”赵祈叹气,满是无奈。
身下的人转过脸,定定看着他,忽而牵动唇角,竟是笑了,苍白微弱的笑,如同冰池上孱弱绽开的雪莲。
赵祈被他的目光所蛊惑,一瞬间的情动。
床帏间的纠缠旖旎无限,赵祈没有大肆挞伐,也没有像平时那样毫无顾忌的横冲直撞,他搂着怀中略显冰冷的身体,每一下都极尽的温柔,身下的人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就,只是安静的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前,感受着这具完美身体内的千疮百孔,而他的心脏依旧在稳稳跳动着。
他是真正的王者,无论多少苦痛都不能将他击倒,不管是以前或是未来,赵祈都可以一手撑起天下。
一番云雨过后,赵祈压在他身上,在他耳旁痴痴的问了句,“赵箴,你有没有爱过我?”
他知道其实得不到答案的,自五年前他将金针埋入他体内时开始,他注定从他口中再也听不到一个字,哪怕唤一声他的名字。
“赵祈,你现在问这个话不觉得好笑么?”身下的人突然出声,虽然那音调不再圆润好听,但是他确实说话了。
赵祈撑起身,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却又忽而宛然,“是阿吟替你逼出了体内金针吧?”他抬手轻抚赵箴的脸庞,笑容温柔,语声却寒凉,“没关系,我会再替你封穴,不如乘此机会你告诉我阿吟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
赵箴也在笑,笑声里却淬着毒,“赵吟说,他恨不能杀了你。”
在赵祈一怔的片刻,赵箴起掌将他猛地推开,左手抽出无方剑,剑锋直抵着赵祈赤裸的胸膛。
“想杀我?”赵祈靠着床栏,无所谓的耸肩,“反正你五年前就想杀我的,此刻了你心愿不算太迟。”
“五年前我并没有想杀你,我只是想你离开这里。”他的语声平静。
赵祈哂笑,满目的讥讽仍旧盖不去深处噬骨般的痛,“你将我困在凤阳宫,赐我鸩酒,为了你的江山妻子,你居然要我死。到此时此刻你还说不想杀我?赵箴,你真当我是白痴?”
“为了江山?为了战孜嫣?”他笑了,笑声落寞凄凉,“那你知不知道战孜嫣早就洞悉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兄弟相悦有悖伦常。”
“那又怎么样?我根本不是你亲弟弟。”他愤恨低吼,一拳捶向身下御床。
“是的,你不是我亲弟弟,你是瑞妃和宁王的私生子,我知道,战孜嫣也知道。”
为了自己的丈夫,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奋起斗争,何况尊贵的王后殿下,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出身混乱的皇子来勾引伟大而正直的皇帝呢。
事情抖出来,死的也只是赵祈一个人而已。
人言可畏,不是他不想同他江山与共,而是再也无法相守。
赵祈顿住,心头蓦然锃亮,“所以……”
“所以我要你去封邑,再也别回来。你却怎么也不肯走,你只看到我给了你一杯毒酒,那你可知杯中的毒到底有多少分量?你又知不知道我早已暗中派人通知赵吟前去救你?那杯酒只是要你彻底斩断我们之间的关系而已,可我没想到……”
“没想到我的报复会来得那么彻底是么?”赵祈笑出声,“赵箴,你现在才告诉我这个,会不会太迟了?”
走到这一步,谁都回不了头了,这盘棋,终究只是个死局。
抵在赵祈身前的长剑慢慢收回,他问,“赵吟说自从那日之后,你便不再相信这世上还有真爱了,是不是?”
那日,金枬桐其实可以活着的,只要他开口告诉方子毓,后面的墙上嵌有机括,那么方子毓就不会砍断他手上铁链,继而触动了机关。
终究,他的恨战胜了爱,至死都没能原谅。
正如赵祈所料,世上的爱情没有消磨不掉的。
然而当面对金枬颜的时候,他的预料却错了,每一次的试探都是挫败。其实从那夜带他回宫开始,赵祈就明白,这个男人对赵吟是真心的。剥了他身上的芙蓉,让他在世为人,其实那一刻他是想成全他们的吧。
为了这世上所剩不多的真爱。
朝中已经有人开始猜测赵吟身旁的男子身份不菲,也迟早有一天大家都会知道金国太子就在宁王身边。他只是想保护赵吟而已……思及此,赵祈突然看向赵箴,就像当初这人保护自己一样,即便被怨恨也没关系。
战场如炼狱,或许那人还有一线生还的可能;放他离去,远远的离去;
或许,有一天,还能再遇。
“我不再相信这世上还有真爱。”赵祈说道,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似乎这话连自己也骗不了。
赵箴眼中渐渐带出笑意,这个男人,即便已经执掌天下,可在他面前依旧像是个别扭固执的孩子。
“郁琛,对不起。”他最后一次笑着唤他的表字。
赵祈咬牙,不屑的别过头去,眼中湿意却遮盖不掉。
“如果有来世,我希望你别再碰到我,或许会幸福很多。”他低声轻叹,隐约像是在说着诀别的话,赵祈终于忍不住看向他,低声骂道,“这辈子都还没过完,谈什么下辈子!”
这辈子?他这个早应该躺入皇陵的人,还有一辈子可以过么?
“赵吟要我给你一样东西。”他摸出枕下一块玉印交给赵祈。
赵祈接过翻看,赫然惊住。
“这是金国密玺?!”居然会在金枬颜身上。
“是的,赵吟给你的最后一句话是:愿吾皇万寿无疆。”话落,剑挽。
赵祈还在低头看着那枚密玺,蓦然间一蓬鲜血溅上手背,让他猝不及防。
同年二月四日,华夏大统,新的皇朝建立,赵祈登基,定国号为“宋”,年号“平康”。
同一日,又颁皇诏,立先帝遗子赵晟瑞为皇太子。
平康元年七月初八,御驾亲征蒙古,夺锡林郭勒草原,次年二月,御驾再次亲征,灭鞑靼一族,自此东北至西南十数万顷草原皆归入宋朝版图。
汉室江山,在太祖手中史无前例的强大,史笔提记“千古一帝”。
缙墨的海依旧清澈蔚蓝,海鸥成群结伴飞过。
夕阳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沿着海岸,渐渐走远,似乎有声音合着风悠然传来。
“爹爹,我们能找到颜哥哥吗?”
“会的,一定能找到的。”
<全文完>
本人首篇耽美就此完结,多谢各位壮士一路相陪,抱拳~~~~~~~~有缘咱们江湖再见。
顶锅盖,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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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碧云笼碾玉成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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