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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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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清提心吊胆过了好几天,可谁也没有来苛责她,甚至中秋宫宴上,陈灵姿还笑盈盈地来给她敬酒了。只是,这次却不见那个叫梨月的小宫女跟着她了。
江月清意识到,她其实是怕这个小姑娘的。可她到底在怕些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中秋过后没多久,江月清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原因无他,她有喜了。
身为中宫皇后,为皇家孕育子嗣、开枝散叶是头等大事。何况如今后宫妃嫔寥寥,她与皇帝还算得上是新婚燕尔,在这时候怀上皇嗣,着实是锦上添花的一件事。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愁。这京城里最愁的怕不是相王妃。
陈灵姿就曾听见她母亲向父亲劝说道:“如今皇帝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是时候该独当一面了。你这个摄政王若是继续在边上指手画脚,只怕他就不会感激你了,反而会觉得你眷恋权力,甚至是心生他想。”
她父亲觉得委屈:“天可怜见,我若是有异心,又何苦等到今日?”
她母亲循循善诱:“我知道你,熟悉你的人也知道你,可旁人未必就不会想:人心隔肚皮。你若是主动提出归政,他或许还会看在你是他皇叔的份上让我们安稳过日子,否则……”
她母亲言尽于此。
第二日,相王上朝,言及中宫有喜,顺便提出归政之意。
皇帝自然要推辞挽留。如此拉扯一番后,他们商议定了,只等皇后诞下麟儿,相王便正式归政于皇帝。
这事过后,皇帝和太后看相王一家更是顺眼多了,明里暗里还赏了不少好东西。
重阳过后,从燕国传来一个消息:南安王病重,许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陈灵姿一进宫便去找了李明俊,最后在清思殿的屋脊上找到了他。
“你不冷吗?”陈灵姿伸手去触碰了李明俊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就皱起了眉,“都冻成这样了,赶紧下去暖和暖和。”她抓着他就要起身。
“灵姿。”李明俊反手抓了她的手腕,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她的名字了,“我可能要没有父亲了。”
陈灵姿愣了愣,她又坐了回去。
李明俊很小就被送来大梁做质子,老实说,她都怀疑他是否还记得那位南安王的长相。但“父亲”一词在一个人的心中分量有多重,她却不好说。
“你不用这样。”李明俊先笑了起来,“其实我早就知道他身子不大好了,但是我没有想到,那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陈灵姿抿了抿嘴:“你是不是要回去了?”来时的路上,她就已经听她父亲说起,是否该送这位燕国王世子回去看望他那即将离世的父亲。
“我希望我能回去。”李明俊说。
“那,”陈灵姿顿了顿,“你还会回来吗?”
“会。”李明俊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一定还会回来的。”
他从脖子上取了一件挂饰下来,那是一只玉雕的雄鹰。他将它塞进了陈灵姿的手中:“这是我一直都戴着的玉佩,是我母亲在我出生前就命匠人打造的,现在我把它留给你。”
一听说这是他母亲为他特意打造的,陈灵姿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尽管她清楚自己不该收,但也不能说得太直白,只能委婉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你就收着吧。”李明俊握起她的手,“我不在的时候,你看见它,就是看见我了。有它陪着你,我也安心。”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陈灵姿无言以对,只能喃喃道:“可我没什么能送给你的。”
李明俊却笑道:“没关系的,我已经有你的一样东西了。”
“是吗?”陈灵姿觉得奇怪,“是什么?”
李明俊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来,在她面前展开:“喏,就是这个。”他笑。
陈灵姿觉得不妥,她伸手就想拿回那方帕子:“这帕子又值不了几个钱。”她有意这样说道。
可李明俊却说:“礼轻情意重。”
陈灵姿哑然。
李明俊是在九月底离京的。他走后陈灵姿再进宫,特意绕了点路经过清思宫。
没有人住的清思宫静悄悄的,连大门都给锁上了。值守的宫人问她要不要进去看看,她迟疑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从门前离开了。
那一年的冬天不大好过。皇后江月清在除夕前一夜摔了一跤,那没来得及出世的皇嗣就这么离开了她的身体,提前去往了极乐世界。
因为这件事,宫里破天荒没有举行团圆宴,陈灵姿头一回在相王府吃了年夜饭。她觉得还挺好的,虽然这么说是大不敬。
年夜饭吃到一半,陈妙仪也来了。她一边脱下沾了雪花的斗篷,一边抱怨着宫里的冷清。
考虑到眼下宫里谁也顾不上她这个长公主,相王妃做主将她留了下来,还让厨房再添几道菜上来。
晚上陈妙仪跟着陈灵姿一道睡。
除夕房间里要留一盏灯,陈妙仪就隔了帷帐瞅了那朦胧的灯火,她问陈灵姿道:“你真不打算搬回宫里去住了吗?”
陈灵姿躺得四平八稳:“以前年纪小不觉得,现在搬回家来住才意识到,还是宫外比较自由。宫里就那么一方小天地,我是不想再回去的了。”
陈妙仪觉得不爽:“我也想搬出来住。”
“等你成亲了就能有自己的府邸了。”陈灵姿安慰她。
“为什么非要等成亲呢?”陈妙仪更是觉得憋屈,“明明皇子们就算是没成亲,到了年纪也能出宫来建府,可公主们就非得要成亲了才行。这不是在歧视我们女人么?”
陈灵姿笑出了声:“你算什么女人?”
“我怎么不算女人啦?”陈妙仪爬起来问她道,“我都听说了,很多地方像我们这般大的女孩子,都早就已经许了人家,甚至都有做娘的了。”
陈灵姿可没法想象自己做娘的模样。
“而且,万一没有我能看得上眼的男子呢?”陈妙仪躺下后又嘀咕着,“我要是一辈子都不嫁人,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困死在那皇城里了?”
陈灵姿翻了个白眼:“你想得可真多。一辈子还长着呢,你就想着死了。”
外头响起妈妈们咳嗽的声音:“大过年的,说什么死啊活的,赶紧睡觉吧,明天还要进宫去请安祭祖呢。”
陈妙仪吐了吐舌头,压低了声音:“反正我可不要成为像她们那样的女人,只知道围着男人孩子转的。”
陈灵姿没答话,她又何尝不是呢。
还没出正月,年轻的皇帝也病倒了。原本相王还打算归政来着,如此一来,又不得不推迟了。
这一推迟,又是两年。
好在这一年的春天,中宫又传出喜讯来了。相王与王妃商议了,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彻底归政了。毕竟皇帝也已经十九岁,再有一年,就是成人了。
“郡主,公主来了。”这天陈灵姿正在园子里亲手种植一株从长寿宫移出来的海棠,陈妙仪就又来了。这几年她宫里宫外两头跑,甚至更多时候都住在了相王府,让王太后对此颇有微词。陈妙仪却不管不顾,依旧我行我素。
“你来得正好,给我搭把手,扶着这树苗。”陈灵姿使唤着陈妙仪。
然而陈妙仪并未像往常一般笑嘻嘻地就过来了,这次她板着一张脸:“梨月你们都下去。”她命令道。
陈灵姿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待侍从们都退了出去,她问道:“这是怎么了?”
陈妙仪气势汹汹地站在了她面前,双手叉腰问道:“五皇叔是不是不打算归政给我皇兄?”
她口中的五皇叔即陈灵姿的父亲,大梁摄政王相王。
“怎么会?”陈灵姿意外她竟会说出这种话来,不由得问,“你从哪儿得出这个结论的?”
“还不是我母后跟皇兄说的。”陈妙仪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很是泄气,“今天我去长安宫请安,恰好偷听到了,母后说是五皇叔霸着朝政不肯归还,还要我皇兄做好准备,夺回权力,做个真正的皇帝。”
陈灵姿警觉了起来:“这话还有谁知道?”
陈妙仪摇头:“当时殿内就他二人,再就是我了。”
陈灵姿心里一阵盘算,又看了陈妙仪,不禁笑道:“那你掉头就跑来告诉我,不怕我对你皇兄不利啊?”
陈妙仪翻了个白眼:“我皇兄若真是有治国之才,那我也就不说了。可他偏偏软弱无能,凡事只知道听我母后的,还能有多大出息?我不怕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若真是五皇叔登基,我反而更高兴呢。天下百姓有这样的明君,那才是国泰民安呢。”
陈灵姿突然觉得,她这个堂妹怕是比她还要大不敬。
“这话你可不能再说了,就当你从来都没听见过。”她叮嘱了陈妙仪。
陈妙仪却还担心:“他们或许会动用武力呢,你们要怎么办?”
陈灵姿想了想道:“我父王本就无心政治朝堂,他摄政这几年,眼看着白头发都多了起来。昨儿还跟我母妃讲,等这次归政了,他就带着我们一路南下去游玩,好好弥补这几年没空陪我们的时光。如今既然太后和皇帝哥哥想动手,那倒不如早日归政算了,也省得流血流泪。”
陈妙仪歪着头:“这世上真有人不想做皇帝的吗?”
陈灵姿反问她道:“你想做皇帝吗?”
陈妙仪想了想:“如果做皇帝就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那我也不是不可以。更何况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女人做皇帝的先例,武则天不就做得挺好的嘛。”
陈灵姿笑:“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野心的。原来皇帝哥哥要防的不是我父王,而是你这个亲妹子。”
陈妙仪也笑了:“嗐,我也就嘴上说说罢了。如今皇后又有了身孕,太医说八成是个男胎,皇后怕像上次一样摔一跤孩子就没了,这回甚至连床都不下了。等那男胎落地,太子就有了,还能有我这个女流之辈什么事?”
陈灵姿摇了摇头:“这些话你就在这里说了,往后不要再提了。”她示意陈妙仪过来扶树,自己填了一铁锹土进去,“就跟这树根一样,埋起来吧。”